第45章 第45章
花梦当时就在房里，她站在窗子前头，透过窗纸，看着外头的灯光通明的街道。
她偶尔会叹息一声，然后默默垂泪。
因为醉生梦死的关系，这条街晚上格外的热闹，旁边又新开了几间店铺，繁华的景象，更胜锦丰酒楼在的时候，不过现在，大家谈起锦丰酒楼，也只是一语带过，并不详聊。
大家更常谈论的是醉生梦死里又来了新的姑娘，或是谁家的老婆又打上门来了，不过被红姐几句话就给驱走了。
这样的谈资在茶余饭后说起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仿佛把这些话说一说，饭也香了，茶也香了一样。
花梦正出着神，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她也没动，身子僵在了那里一样，“进来。”
何青推门进来，又把门关上，“小姐，少爷出门前让我来接你去顺平客栈里住几日，说是过些日子，再送你出城。”
“他倒是想的周到，”花梦嘴角勉强地提了一下，她转身过来，在桌边儿上坐下，她抬眼看看何青，“我一走就不会回来了，你，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不回来了，你要去哪？”何青急道，忽又觉得不妥，遂把头垂了下去。
花梦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去我原本就该在的地方，”她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了句看似不相干的话，“听说安邑的乔家二少爷和叶家的二小姐叶云曦要成亲了。”
何青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他点点头，“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小姐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就是觉得他们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啊，”花梦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少顷，她又笑了，望着何青，“我曾经是乔二少的女人。”
花梦的笑里带着一丝悲凉与哀伤，让何青忍不住心疼。
“我刚被送进窑馆的时候，是卖艺不卖身的，听着荒诞，可这是事实，直到我遇见了乔鑫，”花梦说的很坦然，就像在讲述一个最稀松平常的故事，唯独在“乔鑫”这两个字上，她无意识地加重了声调。
那是浸入骨髓里的恨吧，何青这样想，他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他放慢呼吸，像是怕呼吸太重太急，就会打断花梦想讲这个故事的欲望一样。
“乔鑫的眼睛很亮，宛如黑夜里夜空中挂着的星子一般，明亮，清澈，纯净，你的眼睛也是这样。”
何青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快了很多，原来她曾经仔细地看过自己。
花梦淡淡道：“我就是被那双眼睛骗了，我相信他会为我赎身，会和我白头到老，没想到，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他以为他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可以瞒我一辈子，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窑馆里的姑娘中间。他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还不信，我没有亲眼看见，我就不信，”花梦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呷着，“于是那天晚上我拼命地跑，跑去另一家窑馆，看见他左拥右抱，美人环伺，他笑的很开心，也很陌生，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在我面前，他只会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我喜欢他的深情，他的温柔，我怀疑我认错了人，他们也许只是长的相似而已，我慢慢走到他面前，他愣住了，然后他笑的更大声了，他当众羞辱我，诋毁我，把我说的一文不值，那时我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是我傻，随随便便就信了他，以为他当真会为我赎身，会和我厮守终身，当初的种种过眼云烟一般，没有任何意义，都随风飘散了。”
何青握着拳头，皱着眉头，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愤怒带给花梦一丝丝的负担。
“我开始接客，我用自己的身体来报复他，我躺在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怀里，就像一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一样，”花梦的唇角一直都挂着一抹薄薄的笑，一碰就会碎掉的那种，“人啊，真傻，为什么报复别人，糟蹋地却是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傻呢，因为我发现，不管我怎么折腾，我接客也好，我流连在很多男人之间也好，他根本都不在乎，他连看一眼都不会，我这才知道我对他来说，已经什么也不是了，可当我想要放下他的时候，为时已晚。”
看着何青不解的眼神，花梦说：“因为我染上了花柳病。”
何青微张着嘴巴，可他眼里没有嫌弃，也没有厌恶，有的只是心疼，这让花梦心里有点儿烦躁。
“所以我才要一直去看大夫，所以我才要在屋子里点那么多的香，所以，”花梦停顿了一下，她垂下眼帘，“东方靖才不让你靠近我，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让了，或许他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吧。”
“少爷只是想让我自己选择，”何青的语气有种寸土不让的坚定，就连他的眼里都没有任何的犹疑，“我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样的局，可我知道，我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随便就不喜欢了，那不是真的喜欢，那是一时兴起。”
“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了，我已经是烂在骨子里的毒了，我的身体要不是靠药压着，早就溃烂的不成样子了，”花梦蹙着眉，看着何青知道真相跌跌撞撞地逃开，那一幕已经在她的脑海里上演过无数遍了，他的眼神，他逃离的背影，一切本都有了具体的样子，那无数种可能里，唯独没有这一种。
“东方靖为了不让别人轻易查到我，为我制了那顶轿子，最为引人注目的东西，便是调查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谁又能查到我这个本就不该存在的人呢，你之前不知道我们做的局，现在呢，我要功成身退了啊。”
何青说：“少爷的目标是叶云虎和殷富？”
“本来只是殷富，不知道他哪里得罪了东方靖，现在连小命都要丢了，叶云虎是这个局的意外之喜，至少对东方靖来说，是的，”花梦想了想，忽然笑了，“真有意思，乔鑫要娶的妻子竟然是叶云虎的亲妹妹，好像冥冥之中，老天爷都有安排一样。”
“你帮少爷做的事显然已经做成了，叶云虎和殷富想必都已染上了花柳病，我知道这种病，是无药可救的，那你能从少爷那儿得到什么呢？”
“他答应我，要让乔鑫万劫不复，他会毁了整个乔家给我陪葬。”
“原来少爷对付乔家还有这层深意在里头，”何青喃喃低语道，“既然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花梦轻声道：“我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默默地死去，不过我听说了乔鑫娶妻的事，或许我能到他的府上大闹一场，让他们乔家在安邑丢尽颜面，让大家都看清他们丑恶的嘴脸。”
何青走过去，抓住花梦的手：“放手吧，那样难堪的只会是你，乔鑫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之所以不敢说什么，是因为他的权势，只要他还是乔家二少爷，那么不管你怎么闹，都不能伤他分毫，少爷既然要对付他，那乔家败落就是迟早的事，你何苦还要再伤自己一次？你肯定知道，一旦乔二少没有了权势傍身，想要踩他一脚的大有人在。”
花梦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虽然何青手心里的温度让她有些痴迷，“我这本就烂透了的身子还怕什么呢，要是不能亲眼看见乔鑫的下场，我死不瞑目。”
“我会让你看见的，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见，我可以对你起誓。”
“起誓？”花梦冷笑一声，“如果起誓有用，乔鑫早就死了千百回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是能骗人了，我不会信的。”
“乔鑫骗你，是对你另有所图，可我不是，你知道的。”
何青只想陪在花梦身边的愿望，随着他知道花梦的一切之后，就消失了，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想陪她度过她剩余的日子，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他怕自己就会错过此生最重要的人了。
“不，我不知道，”花梦摇摇头，可是，在知道了她的过往和她的现在，还没有被吓跑的男人，不是真心又是什么呢，“你或许不是另有所图，你是同情，是怜悯，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想从你的眼睛里看到这些。”
“因为我的眼睛和他很像吗？还是你为了避开我，才说的这些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不想拖累我？”何青徐徐道，他知道这件事是急不来的，而且正如他自己说的，花梦已经时日无多，所以能陪着她的时间也同样的时日无多，何青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种奇妙的能量，让他无惧，也让他坚定。
“我不是要让你给我答复什么的，我是想要告诉你，不要把我推开，”何青的眼睛第一次这样直视花梦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让他知道了情为何物，“让我陪着你，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也好，浪迹天涯也好，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至少你累的时候，能够有所依靠，你可以当我是朋友，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不谈拖累，不谈耽误，开心的时光就是开心的时光，是有用的，是可以回忆的，幸福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失，而会随着时间变得更浓烈。”
花梦转过身去，泪滑落过脸颊，掉在胸前的衣服上，她没有去擦，因为抬手的动作会让他知道她在哭，“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何青走到门口时，听见了一句“明天天不亮就要离开，照计划，衣物什么的都不能带，都是身外之物，倒也没什么，只我床下的那把琵琶，你能帮我拿上吗？”
“好，”何青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