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东方靖去程大夫的医馆，确如三姨太说的，是想寻求救治东方寅的法子，可是场面和东方寅以为的三顾茅庐，程门立雪，有很大的出入。
东方靖坐在程大夫诊脉的桌子旁，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的看着，要是看的眼睛酸了，他就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或者把椅子向后拉一拉，把脚跷在桌子上，这样显然睡的更安稳些。
他身后还站着阿骏，阿骏一动不动地盯着程大夫，眼睛累了就眨巴眨巴眼，渴了喝点儿水，回来还继续盯着。
来看病的人，被这诡异的气氛弄的越来越不敢踏进这里，被人一直盯着看病感觉很奇怪，有人是心里发毛，有人就觉得像是没穿衣服走在大街上一样，毕竟身上的病各不相同，有能与外人道的，就有不能为人所知的。
所以到第三天的时候，门庭若市的程大夫的医馆，已经是门可罗雀了。
程大夫放下手里的那本《本草纲目》，无奈地望着东方靖道：“大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治病救人是我辈之本分，你即便不这样日日盯着我，我该诊的脉，该用的药，一样也不会差，令尊的病症，确实非我所长，哪怕你再在这里待个十天半个月，我还是那句话，无能为力。”
“当初我母亲也是您给医治的，诊脉，行针，用药，你都是尽心尽力，如今我家老头子躺在床上，你都不去诊过脉，就说无能为力，要我怎么信你？”
程大夫舒了口气，“令尊的病，我早就有了结论，诊与不诊都是一样的，你何必在这件事上饶舌，唯今之计，就是用药养着，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东方靖抬头瞧了瞧医馆里挂着的那么多的匾额，冷笑道，“你是在世华佗，妙手回春的程大夫，你要是说别无他法，就是让我回去准备后事啊，他就真的没救了么。”
还没等程大夫说话，东方靖又说：“或许有什么法子，是我家老头子不让你说的，眼下他也不在，你只说与我一人知道，我帮你保密如何？”
“君子一诺重千金。”
“果然，”东方靖心里暗道，他早有此猜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所谓‘君子欺之以方’，便说明凡事皆可通权达变。”
程大夫有些动摇了。
“程大夫，佛祖为救鸽子，不吝以身饲鹰，可见生命之贵重，倘若你要死守承诺，未免太迂腐了些，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家老头子去死啊。”
“好吧，我告诉你也无妨，当初我也与令尊说过这个法子，只是他断然拒绝，不同意，这才要我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是什么？”
程大夫拈着自己的胡须，慢慢道：“大少爷可曾听过洋人医院？”
“我在安邑时，偶有听闻，怎么，洋人医院能有救人的法子？”
“这我尚且不敢肯定，只是我听闻洋人医院，可以将人开膛破肚，去除病灶，再进行缝合，以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程大夫说着，面带愧色，“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华佗有刮骨疗伤之法，而开膛破肚与开颅之术都只是传说，并无实据，我行了一辈子的医，实没有开过这样的先例，所以，我才说我无能为力。”
“开膛破肚，果然能治好我家老头子？”东方靖问道。
“这个要看医生的诊断究竟如何，当初令尊不肯做这样的打算，是想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毁，所以才不曾采纳我的建议。”
“荒谬，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还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我家老头子是兰老糊涂了，”东方靖起身，唤着阿骏就要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站住，回头说：“要是洋人医院果然有用还好说，要是没用，我就拆了你这家医馆。”
程大夫看着东方靖远去，先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出了医馆，阿骏问东方靖：“少爷，我们现在是要回去劝老爷吗？”
“他那个倔脾气，哪里肯听劝，”东方靖侧着脸看阿骏，“那洋人医院的事还得再仔细打听一番才行，非我族人，其心必异，谁知道那些老毛子搞的什么名堂。”
阿骏点头称是，“只是这顺平县内，还未听说有谁知道那洋人医院的事啊。”
东方靖低声沉吟了一会儿，道：“有一个人或许能知道，我们去找找他。”
“谁啊？”
东方靖勾勾手指，等阿骏把耳朵凑过来，和他说了一个人名。
“他？”阿骏摇摇头，“少爷当真以为他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你当初那么对他，恐怕他也不能告诉你。”
“我有的是法子叫他开口。”
回到留芳园，东方靖看见河子正教新来的那个小丫头做事，就是赶牛老汉家的那个丫头。
他刚进去，那丫头就端了茶进来，东方靖于是打量了她一回。
那天初见时，是在晚上，东方靖只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两天又因为东方寅的事，忙得晕头转向的，还未来得及细看。
这丫头叫喜梅，身子单薄，皮肤黝黑，双手都极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去田里劳作的，她虽不似府里的丫头细皮嫩肉的，不过正如老汉说的，这丫头生的还酸标致，若是放在乡下，那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而且这丫头才十五，身材模样都仍显稚嫩，并未长开，不过她本身底子就很好，一双大眼睛，漂亮极了，想来在府里养上两年，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
东方靖瞧她出去，又望了望外头的河子，笑说：“河子这小子，怕是上辈子攒下了不少的功德，过两年要娶喜梅这丫头当媳妇了。”
“他们俩？”阿骏歪着脑袋往外看了看，“少爷怎么知道河子能娶上那丫头。”
东方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阿骏一眼，“河子可比你机灵的多，头先又与我说过那样的话，眼巴前儿放着这样一个标致的小丫头，你以为他就这么干看着？”
阿骏挠挠脑袋瓜子，嘿嘿地傻笑起来。
“你就傻乐吧，河子还小，本就和你不相干的，不过府里适合婚配的小厮多了去了，没有河子，还有旁人，”东方靖见阿骏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气急反笑，“你就笑吧，哪天有你哭的时候。”
阿骏这才收敛，抿住嘴巴。
“我们要是出城去，恐怕几日里不能回来，得先把棘手的事情办一办，”东方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驻云岭上有消息传来吗？”
“除了一早传进来的那个消息，就没旁的了。”
东方靖眉头微蹙，“朱继死了，李植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关子明入主御天堂，想来已为期不远，我就是没想到，他的手段竟能这般老辣，做的这么滴水不漏。”
“少爷在说谁，关子明吗？”
“这个你不用管，”东方靖白了阿骏一眼，“我既已答应叶鹏，要帮他把金策安然无恙地带下来，就不能食言，你去传个信给我们的人，让他务必看好金策，褚褚上去，应该不只是为了褚英，不能让他坏了我的计划。”
“嗯，对了少爷，昨儿警署那边送进去一具无名尸体。”
东方靖眉毛一挑，“是我们的人吗？”
“唔，好像是几个月前失踪的吴氏。”
“蠢货，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才说？”东方靖抬手要打在阿骏的头上，扬起了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又放了下来，“几个月前的尸体，除了骷髅应该不剩下什么了，怎么确定就是吴氏？”
阿骏本已缩起了脖子，闭上了眼睛，等着东方靖那一巴掌，结果迟迟没等来，听见东方靖问他，他忙慢慢睁开眼道：“尸体是在城外的土山坡上发现的，说是掩埋尸体的土被野狗翻开来了，去那山坡上挖野菜的人无意间瞧见，那骨头边上还有破烂的衣裳，所以认定是人骨，报到了警署那边，从破烂的衣裳的颜色，死者的性别年龄，还有死亡时间，都和吴氏对的上，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在尸体边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配饰，”阿骏犹豫了一下，“水晶一样的一只虫茧。”
东方靖紧锁的眉头越来越深，那是褚南风的，能近身褚南风的人，只要稍加留意，就都能看到他脖子上的那个配饰，人是褚褚杀的，至少目前的证据是指向他。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越跳越快，直到有点喘不上气来，他才暗暗放松，握紧的右手传来的疼痛感也让他慢慢地恢复冷静。
不，人不是他杀的，如果真是他动的手，他不会笨到把自己的配饰落在那里，他会和杀死卢远一样，做的干净利落，丝毫不留破绽，那唯一的一个破绽，是自己丢在那里的，褚南风的红绳。
这次明显是有人模仿了自己的手法，故意把褚南风的东西留在尸体旁边，不过这次和上次不同，红绳在顺平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而那只茧，那个配饰，是独一无二的。
他问过他那是什么茧，褚南风没说，东方靖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他们之间是不说不问的关系，尽管看着和颠鸾倒凤相去甚远，可他们是天生的，彼此的守护者，尽管褚南风还没有意识到。
东方靖微微眯着眼，他看着掌心鲜红一片，勾起唇角，冰凉的如同冬日里的河水，寒意足以刺骨。
“顺平城里可越来越有意思了，是不是阿骏，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悄悄地伸到我们身边。”
“少爷，你的手，”阿骏看着东方靖从刚才不安的浑身发颤，到手掌被鲜血染红，他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东方靖一贯让自己冷静的方式，就是让疼痛来克制心里的不安，仿佛只有鲜红滚烫的血，才能让他重新获得平静，身上那一道道匕首划过的伤痕，就是他这些年慢慢累积下来的。
阿骏不知道东方靖为什么要用这种骇人的方式，让自己冷静，他在一旁看着除了心疼和事后帮他包扎，也做不了什么了。
他每次拿起匕首，阿骏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他怕东方靖手上没有掌握好力度，他怕东方靖这次比上次流的血更多，有时候他甚至想要代替东方靖流一回血，可他知道，那是没用的，若是有用，东方靖会毫不客气把匕首朝向他。
东方靖笑的诡谲，阴贽，他看了眼阿骏，然后把手递给他，“我一定要把那双手抓出来，再砍下来。”
阿骏急忙找出创伤药，敷在东方靖的手上，然后用布包扎好。
“少爷，那我们，还要出城去吗？”阿骏小心地问。
“当然，褚褚现在还在驻云岭上，一时半会儿应是不会下来的，我再想点法子绊住他些时间，让我们能去先见一见那个人，打听一下洋人医院的事，老头子这事可是要命的，我会吩咐河子，让他来办家里的事，”东方靖沉吟了片刻又说，“我去和老头子招呼一声，免得他又胡思乱想。”
阿骏答应着，然后在心里盘算着等东方靖去看东方寅，他趁这个空当去和巧儿打声招呼，他刚一想，嘴都咧开来了。
巧儿听说他要出去几天，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后看见阿骏有些忐忑的样子，她又笑了。
阿骏喜欢看巧儿笑的样子，就像春日里的迎春花，又像夏天里的荷花，所有他觉得好看的东西，都和巧儿有种迷之相似。
“我逗你的，你既是跟着大少爷一同出去，自然是有正事，我岂会不知，”巧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阿骏能主动来和她说自己的去向，说明自己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尽管他没有明说，不过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暧昧了。
“只是出门不比在家里，照顾好大少爷的时候也要顾好你自己个儿，”巧儿说着，红了脸颊，如同熟透的苹果，令人垂涎欲滴，“不要叫我担心。”
阿骏霎时也红了脸，他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心里已经万分不舍起来，这种不舍是软软的，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阿骏很喜欢。
巧儿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道：“你记住你不是没有人惦记的人，我会等你回来，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