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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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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子渗进来,洒了一地,明亮的。

    东方靖眯着眼,掀开灰蓝色的床帘,往地下瞧了一眼,唤了一声“阿骏”。

    不一会儿阿骏推门进来,看着精神头,是完全好了。

    只见他唇角微沉,以往他进来肯定是先叫一声“少爷”,今儿他闭紧嘴巴,一声不吭地把盛着水的瓷盆搁在盆架上,还有洁白的毛巾浸在水里。

    东方靖趿上鞋过来,笑着接过阿骏手上的杯子,漱了漱口,笑说:“一大早的,谁惹你了?”

    “少爷,我这两天病着,是没有跟在你身边伺候,可那是情有可原的,你哪能那样对我啊,”阿骏撇着嘴,把脸别向一边。

    “那样?是哪样?”东方靖用毛巾擦拭着脸。

    阿骏哼了一声,“少爷,你别装蒜了,昨儿巧儿过来,不是你应许的吗,还不承认?”

    “是又怎样,”东方靖把毛巾又丢进水里,溅起一波水花,然后一巴掌拍到阿骏的脑袋瓜上,“你小子,别不知道好歹,巧儿这么好的丫头你要是不好好珍惜,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瞧见河子没,”东方靖朝门外努努嘴,河子正在院子里洒扫,“人家都巴巴地来我跟前说,等哪天遇见心仪姑娘的时候让我帮帮忙呢,再过两年等河子大了,保不齐人就看上巧儿了,都是留芳园的人,你说我是应还是不应。”

    阿骏冲着河子的身影翻白眼,“河子一张苦瓜脸,有他什么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也知道人巧儿是天鹅啊,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府里还没婚配的小厮,十个里有九个都惦记着巧儿呢,要不是那丫头属意于你,这会儿都能喝上她的喜酒了,要不是看着你跟了我这些年,这种好事哪轮得到你,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阿骏扭捏着,把头耷拉了下去,东方靖说的是事实,他常在府里走动,很多人都在等巧儿点头,他岂会不知,可他始终难以说服自己,接受巧儿的心意。

    他虽是一直跟着东方靖的,但到底是孤身一人,没有家底,没有亲眷,就怕巧儿跟了他,将来要受委屈。

    别人说他马不知脸长也好,说他没有自知之明也好,他都可以充耳不闻,不过万一巧儿将来后悔了,她哭着与他厮闹,说自己当年嫁错了人,那才是阿骏最害怕的。

    东方靖见他不说话,不知搁心里又给自己添什么烦恼,就说道:“巧儿这么好的姑娘,很是难得,你们要是能有善果,我是最欢喜的,若是你真的没办法说服自己,也早早与巧儿说明白,不要白白的耽误人家。”

    “哎,”阿骏答应着,他心里的纠结远超过东方靖的想象,比起解决问题,他更擅长逃避,看东方靖撇开这事,暗暗也舒了口气,“少爷,何川一早就出发去安邑了,本来我想唤你起来,何妈不让,这才”

    “无妨,”东方靖早就醒了,何川去安邑这事说大也影响不了大局,说小也至关重要,心里盘踞着这样的事,他哪睡的安稳,“有何妈何青送他,我乐得安耽,不如美美的睡个懒觉。”

    “你是不想看到这样离别的场面吧。”

    “多嘴,”东方靖瞪了阿骏一眼。

    阿骏悻悻地移开视线,佯装没看到,见东方靖已经收拾停当,问他说:“少爷,早饭你是去前厅陪老爷,姨太太他们用,还是就搁这儿用?”

    东方靖在桌边坐下,“老头子的身体好起来了,中气十足的,我就不去跟前裹乱了,不然又免不得一顿争吵,就搁这儿用吧。”

    阿骏小跑着出去,叫小厮把东方靖的早饭端了进来。

    用罢早饭,东方靖问阿骏,“昨儿个褚褚没来吗,我回来的太晚,一天没见着人总感觉心里少点儿什么似的,你一会儿去找找他,让他得空来留芳园偷会儿懒,月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都是一个月,用不着那样拼命。”

    “怎么没听你和我说过这话,”阿骏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昨儿晚上褚管家来过,还来了好几次,说是今儿出城去办事,要好几日才能回来,本想亲自和你说,只是你迟迟未归,他实在等不得,就出府了。”

    “出城去办事,还要好几日?他母亲卧病,他不可能一连出去几日啊,”东方靖锁着眉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想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倏地站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还边说,“今儿外头要送进来一个丫头,是我们留芳园的,你去等等看,人来了,直接带过来就成,府里的规矩什么的,你来教也成,交给河子也成,左右你看着办吧,我去老头子那里一趟。”

    阿骏答应着,然后看东方靖风风火火地往静云斋的方向去,挠了挠脑袋,不知道突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断袖之癖”的事情看似是随着缥缈寺上的丑闻已经尘埃落定了,但东方靖知道,在东方寅心里,这件事一直都会存个疑影儿,因为他在自己这里一直没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东方靖也知道他可以否认说自己没有断袖之癖,外头的传言纯属子虚乌有,可是谎话是会有连锁反应的,势必要扯出更多的谎话来圆,他既嫌麻烦,也不想因为这个让褚南风本就没有安全感的心里再生出旁的念头来,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东方靖最不想承认的一个原因是,他不想对东方寅撒谎,就算是争吵不休,他也不想对他撒谎,因为谎言会像蛀虫一样,慢慢啃噬他们之间,原本就显得极其薄弱的关系。

    他看见静云斋的门敞开着,东方寅一定在那儿,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去,果然,东方寅正端坐在案前看书。

    不知道什么时候,东方寅看东西已经需要戴老花眼镜了,那副眼镜松松垮垮地架在他鼻子上,书本又离得远远的,让东方靖觉得他确实老了的还是他头上的白头发,好像越来越多了,比上次因为东方竑的事昏睡在床上的时候还要多。

    时间是这世上最真实的存在,也是最残忍的存在,它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比如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坏的眼睛,还有头上的白发,谁也逃不过。

    静云斋内安静的空气像是流动的,冰凉的河水,一下子浇熄了东方靖胸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也可能是因为东方寅身后的那个书架,颜色暗淡,老旧,连他用的那张案子也是灰蒙蒙的颜色,东方靖不喜欢那个颜色,感觉没有活力,死气沉沉的,每次见都让他觉得压抑,喘不过气。

    好在静云斋的门窗上用的纸都很好,轻薄,透光,要不然,东方寅坐在那儿一定会融进那书架里,融进那案子里,根本看不见他在哪儿。

    东方寅把那只几欲要从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更往下拉了拉,然后看着来人,“靖儿啊,”他把眼镜摘下来,挡在翻开的书的那一页。

    “有什么事吗?”他绕过案子来到东方靖身边的圆桌前坐下,抬手让在门外站立的小厮,倒两杯茶进来。

    “我来是问你,你昨儿有没有跟褚管家说什么话?”东方靖原本要质问的口气,这会儿也沉淀了下来,听着有一种莫名的无奈,还有点儿,奇怪的恳求,像是希望东方寅能告诉自己真话,且这真话又是和自己想的不一样的,最后证明完全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东方寅讶异地抬头,凝视着东方靖,“你不都猜到了吗,还要问什么?是我告诉他,他妹妹被驻云岭的山匪绑了去。”

    “驻云岭上的山匪,是打家劫舍的,说不定还会谋财害命,你跟他说这个,是会要了他的命的,”东方靖看着东方寅的眼睛,有点儿失望,“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么,还是,你容不下的根本是我?”

    东方靖的眼神像一把锐利的刀刺进东方寅的心里,东方寅在顺平叱咤风云几十载,可以说什么风浪他都见过,他从未害怕过什么,除了东方靖那双失望的眼神,还有当年东方靖的母亲,她也会用那双充满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东方靖的眼睛和他母亲很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都会让他心痛。

    他移开视线,“随你怎么想,我绝不能让他留在你的身边,他会毁了你,会毁了我们家,驻云岭是九死一生之地,他若死了,那是他命运不济,他若能活,那就是他的造化,让老天决断吧。”

    “让老天决断,既然让老天决断,你干嘛横加干涉,你要不告诉他,他也不会去”

    “他不会去,”东方寅拍着桌子猛地站起来,他瞪着东方靖,“就算他不去,我东方家也绝容不下他,他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也会把他撵出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毁了我们这一大家子。”

    “是吗?”要是搁在以往时候,东方靖也会瞪圆了眼睛,大声地和东方寅争辩一回,可是,他距离他那么近,他的皱纹那么多,白发那么多,东方靖终究难以做到像平常那样,“你容不下他,还不是因为我是”

    “你闭嘴,我不许你说,”东方寅吼道,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摇晃了一下,他忙扶着边上的桌子,才勉强稳住,他的脸部在抖动,他的嘴唇在抖动,就连他的手,都跟着抖动起来,他慢慢在椅子上坐下,顶着那双泛红的眼睛,喃喃道:“我不许你说。”

    他的怒吼声差点吓得外面小厮端着茶的托盘从手上滑脱,小厮叫过一旁的丫头,小声与她说了一句,丫头忙跑了出去,小厮也不敢进去,就在外头待着。

    “我是断袖,就让你这么难堪吗?你放任褚褚上驻云岭,不管他的生死,不就是怕我是短袖的事被外头的人知道了,丢你的人,丢东方家的人吗?”

    东方靖一反常态地没有和东方寅对峙,吵的面红耳赤,可这样无力的几句话,反而让东方寅胸口闷闷的,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一样。

    “书上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那不能当饭吃,外头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你知不知道,你有才干也好,有谋略也好,哪怕你能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挡雨的住所,他们也还是会打心眼里瞧不起你,东方家百年声誉就会全毁在你手上了,你知道吗?”

    东方寅捶胸顿足道,他浑身颤抖,他把搁在桌上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

    “声誉,名声,就这么重要,重要到我要用我喜欢的人去交换?我从不奢望别人能明白我,理解我,就像我们一样,明明是骨肉至亲,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还是选择相互避开吗,就为了避免一顿争吵,父子都如此,我还敢奢望别的吗?”东方靖苦笑着摇摇头,“不能为我左右的,我无可奈何,既然无可奈何,我就不会强求,顺其自然就是我的答案。”

    “你平时倔一点儿也就算了,这件事也要跟我闹脾气吗?你现在不只是东方家的大少爷了,还是当家人,你不仅要管好这一大家子,还要管好外头的商会,那些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一旦你失去他们的支持和信任,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傻孩子,我都是为你好,你能不能先把你的驴脾气搁一边儿,好好想想我说的?”

    “闹脾气?为我好?”东方靖原本疼痛的心被这几句话又狠狠地扎了几刀,他眼底蕴含着热热的湿气,为防止自己的脆弱从眼眶里流出,他不由得声嘶力竭起来:“收起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吧,我的父亲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从不知道什么是父爱,所以,所以,不要再说为我好了,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管外头人怎么说,我的人生,绝不由他人摆布,我的人生,也绝不接受他人的随意评判,自古以来,历史都是胜利者写就的,即便用鲜血,用尸体,都无所谓,无能的人就让他们嚼舌根去吧,无用的人就让他们慢慢腐烂吧,我不会看他们一眼,谁也别想让我交出我的位置,我的权力,在顺平,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倒要看看,谁敢违逆我的意思,谁敢挑战我的权威,不过都是群蝼蚁罢了,蚍蜉岂能撼树。”

    “你,你,”东方寅气的颤抖着手,指着逐渐疯癫的东方靖,随即喷出一大口鲜血,趴在桌上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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