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侧颜 > 第29章 时日无多了

第29章 时日无多了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言停让言行提着麻花,自己去精心挑选花灯了。

    她弯着腰在一堆形色各异的花灯里精挑细选。

    言行则安安静静的站在她身后,看她认真的选花灯。

    那时的言停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需要祈福的病弱小姐,仅此而已,再无其它。

    在言行走神的空隙,言停已经挑好了两个在她看来难分上下的花灯。

    言停一手举着一个,笑眼盈盈的,若非是眉目间带着一种病态,会以为她与常人无恙。

    她兴高采烈的,“道长,你说哪个好看。”

    言停手上的花灯其实除了颜色不同,一个偏深,一个偏浅,样式并无区别。

    言行不由得皱眉眯眼。

    他并不擅长揣测女儿家的心思。

    言行诚实的回,“我对这些,不懂。”

    言停目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左看一下,右看一下,最终选择了浅色花灯。

    等俩人再去护城河边时,人已经散了不少了,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在游玩。

    言停蹲下身子,将花灯放在水面上,纤纤玉手拨弄粼粼水波。

    花灯便在拥挤的水面上艰难行走,摇摇晃晃的,却又顽强前进。

    言停的手还在凉水里浸泡着,她望着远走的花灯,若有所思。

    言行深吸一口气,开口提醒,“言小姐,天黑水凉,注意身体。”

    言停恍若未闻,而是扭头一笑,“道长,你说我有机会看一夜梨花开吗?”

    她的笑很苍美,眼眸平静,却暗藏忧伤,虽是唇角上扬,却不见笑意。

    只是那一刻,单单是那一瞬间,言行的心脏遭到了重击。

    他知道,他将永远也忘不了护城河边,花灯争艳,有一女孩,笑的凄美。

    言行过了好一会儿,才只吐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话,“会的。”

    “如若这样,”言停低垂了头,“道长陪我去瞧上一瞧吧!”

    “好,”言行答应的很快,快到自己都在惊讶。

    言停笑了,这次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她笑着站起来,拍拍衣服,“回去了,阿爹该担心了。”

    言停走在前面,不慌不急,言行跟在后面,不紧不慢。

    他是知道言停此刻身体不适的,只是在强忍着。

    她的肩膀在小幅度的颤动,她的丝帕是掩在唇瓣上的,期间有清风带来了低低的咳嗽声和淡淡的血腥味。

    言停回了府,见了言老爷,亲手给了油炸麻花,和言老爷说笑几句便回屋歇息了。

    她这一躺下歇息便是好几天。

    没有任何意外,她的病情又加重了,言停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下不得床,出不了屋子,更吹不得风。

    言行便日日守在她屋外,为她祈福诵经。

    那时候,四周除了偶尔的蝉鸣,燥热的夏风叫嚣,言停能听的,也就只有少年动听悦耳的祈福诵经声了。

    这天,言行像往常一样在屋外祈福诵经。

    屋内传来一道虚弱的女声,“道长,今日是荷花节吧!”

    言行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道,“是的。”

    屋内久久没有动静,屋外寂静无声。

    一时之间,仿佛时间静止。

    先出声的是言停,“道长,去看看荷花吧,龙湾的荷花节一向热闹非凡。”

    她顿顿,“荷花也是艳丽非凡,绚烂多彩。”

    言行没急着拒绝,而是认真道,“言小姐,今年的荷花成精了,虽长的难看,可也想腆着脸皮来见你。”

    言停被言行一本正经的说笑逗笑了,“道长胡说八道起来也是……”

    她又笑了。

    言行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了她剧烈的咳嗽,她咳的很大声,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

    屋内的丫头在为她拍背顺气,缓解她的难受。

    言行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咳嗽声被压下去,才转身离开。

    他去看了言停说的荷花。

    荷塘是在城外,一田接着一田,往上层层铺叠,一眼望去,漫山遍野,荷花为王。

    言行想,确如言停所言,此处的荷花姿色非凡,大朵大片,一望无际,朵朵娇美,片片成画,无一不勾动人心,惹人怜爱。

    他在朵朵盛开的荷花中,寻找绽放的最为夺目的荷花,亲手画下了它最美的模样。

    他也画下了最为美丽的一片荷花,画下了蓝天白云,画下了谈笑风生的乡亲父老,画下了花草树木,画下了蝴蝶吻花……

    总而言之,所有他觉得美的画面时刻,他都一一亲手画下了。

    言行待到了日落黄昏,人群散尽,他带着厚厚的画本,心满意足的回了言府。

    回府后,他没有急着去言停的院落,而是先去洗漱了一番,洗去了尘埃疲倦。

    言行来到言停屋外,轻轻敲响了她的屋门。

    开门的是她的贴身丫头。

    丫头瞧见了言行,眉开眼笑,“言道长怎么来了。”

    她说着向屋内看了一眼,随即出屋,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道,“小姐已经睡下了,道长来有什么事?”

    言行将画本递给丫头,“麻烦你替我转交言小姐。”

    他说完,便离开了。

    徒留丫头站在那,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只是言行不知道,言停醒来翻看了画本后,哭的泪流满面,止也止不住,将一双水灵的眼睛哭的红肿似核桃。

    言停一直病到入秋也没出过屋。

    现在她的咳嗽声少了,多数是在呕血了。

    她本就苍白的脸成了惨白,本就瘦弱的身体成了皮包骨。

    唯一还好的是,她的脸颊上还稍稍有点肉肉贪恋她,暂时舍不得离开。

    言老爷由着关心心疼言停,也是寝食难安,整个人整整瘦了几圈,全然没了往日的富态。

    言府上下也是气氛沉闷,鲜少有欢声笑语。

    言行以前听师傅说过,入秋要喝汤,滋阴润燥。

    他便去了厨房,为言停熬了银耳汤。

    言行端着银耳汤去言停房间时,和端着她染血丝帕的丫鬟擦肩而过。

    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丝帕的数量与日俱增,丝帕上的血迹一日比一日艳红。

    言行的心尖颤抖了一下。

    他觉得,言停的命太苦了,他的可怜之心似乎在一点点发生着他不知道的改变。

    言行将银耳汤递给了丫头,丫头感谢着接过。

    没一会儿,丫头出来了,“道长,小姐想加糖,她说方才的药太苦了。”

    言行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对一个从小到大喝着难喝难闻的汤药,渴望吃甜银耳汤的女孩说不,未免太残忍。

    言行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

    他拿了糖罐子回来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言停竟然出屋了。

    她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银杏树,到了秋天,金黄一片,美丽勾人。

    高耸的银杏和秋风共舞时,会兴奋的撒下代表喜欢的银杏树叶。

    言行觉得眼前的言停熟悉又陌生。

    一些时日不见,她竟然连站直都办不到了。

    当黄灿灿的银杏叶随风飘落时,她只需要伸手,便接了一片银杏叶入掌,顺带接一缕阳光入掌。

    此时的阳光是金黄灿烂的,银杏叶是黄橙橙的,秋风是萧瑟的。

    而她是时日无多的。

    言停回过身,笑容甜美,“劳烦道长了。”

    言行说不出来话来,他知道言停喜欢笑,也知道她的笑多数并不是真心的,常常是带着淡淡忧伤的。

    而此刻,他再次见到了言停由衷的笑容。

    言行心的防线崩坏了一点。

    他摇着头,把糖罐子递给了丫头。

    言停请言行入坐。

    银耳汤一直在炉火上温着,等加好糖后言停捧在手心里还是暖和的。

    她的手心冰凉,而银耳汤温热。

    言停病情加重后便不太爱说话了,也是,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又有什么人可以和她说话呢?

    她一直安静的小口喝着银耳汤,期间从未抬头。

    她只是觉得疑惑,银耳汤明明是甜的,为何吃着总是有点苦涩,直到脸颊上传来凉意,她才晓得,原来是咸涩的泪水混杂其中了……

    难怪如此……

    言停将银耳汤喝完后,抬头直勾勾的看着言行,“道长,我明天还能喝汤吗?”

    “能的,”言行脱口而出,“自然是能的。”

    言停听了,又抿唇笑了。

    她这一笑,就笑到言行心里去了。

    自那天以后,言行便每天都会为言停熬汤。

    他的汤熬的并不单一,而是变着花样。

    有时候是百合莲子汤,有时候是冰糖雪梨汤,有时候是山楂大枣莲子汤,有时候是香菇鸡汤……

    言停病情加重后,胃口并不好,每次最多只能喝一小碗言行熬的汤。

    言行今天熬了川贝杏仁百合汤。

    才短短几天,言停又消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肉也在慢慢离她而去。

    言停乖乖坐在银杏树下,乖乖接过言行的汤,又乖乖的喝汤。

    言行的心里生出了惆怅悲伤。

    昨天言老爷找了他,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祈福诵经,言老爷知道自己女儿时日无多,所以恳求他祈福诵经时再多多上心点。

    言老爷也晓得言停每日要喝一碗他亲手熬的汤,对此更是感激,因此给安心观捐了不少钱。

    言行当时只是点头,他自己知道,他不再是单单的可怜言停了,其中似乎夹杂了几分怜爱?

    他是不确定的。

    言停喝完汤后,久久未言。

    半晌,她道,“道长,冬天不远了,春天是不是也不远了。”

    言行说不出来,只能含糊的“嗯嗯。”

    言停闻言,笑了,“道长,你说我能看到春天到来的样子吗?”

    言行哑言,所有安慰的话都太虚假了。

    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回,“小姐是有福之人。”

    她又笑着问,“道长,要是我有命活到春天,陪我一起去看梨花开尽,可好?”

    “好,”仅仅是一个字,言行却如同被抽光了力气。

    他想,他是想陪她看一夜梨花开的。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