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章 血海深仇
即便有些不情不愿,兮狂依旧答应了陌千迢的请托,领着几人往造成随安镇一片凄风阴冷的元凶藏身之处走去。
“小友稍早说过前些日子刚见过阿舟,你俩最初又是何时相识?”
半路上,任青山兴致勃勃地向徐子癸如此问道。
少年的师门周遭都是些严肃正经得一板一眼之人,少有人愿意听他说起这般零碎琐事,因此听见任青山这样一问,很快便开了话匣子。
“您既是轻舟的父亲,想来便是叔伯婶婶们经常提起的那名闻名遐迩的七十二城盟主,驿城任城主吧!”
“谬赞,谬赞,都是旧事了。“任青山摆摆手。
少年点点头,接着说:“子癸虽居于垂杨,却与驿城徐长史乃是同族之人,孩提时便时常被长辈领着至驿城拜访徐长史,某一回便在任府与轻舟遇上了。”
“原是如此!”任青山道。
“犹记那年,轻舟甫刚开始习字,成日捧着一册厚厚的”任梧羁传“读了又读,碰上不懂的字词便去缠着徐长史追问,俨然将那传记当作习字帖似地……”徐子癸回忆道。
闻言,陌千迢脑海顿时仿佛便浮现了年幼的任千重捧着父亲的传记搔首挠腮,孜孜研读的模样,不禁微微莞尔。
任青山亦是咧嘴一笑,颇有些自豪的模样。
“那小子倒是挺有眼光!”
徐子癸见两人听得津津有味,便也跟着笑了,接着说道:“二位可知为何轻舟如今一头黑发不仅未曾梳作发髻,甚至只堪堪长至肩头?”
“在下先前曾经问过千重一回,但那孩子彼时只答日是被他给剪坏的,并未提及前因后果。”陌千迢回答。
任青山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自个儿剪的?究竟是何缘故?”
徐子癸一面跟着兮狂轻巧的脚步向前走,一面娓娓将旧事道来。
“前些年,轻舟正值贪玩年纪,却整日被徐长史给压着研习经书史籍,很是不情愿,但徐长史始终坚持轻舟作为一城之主,必须要有相应的气度及学识,因而不曾妥协松懈半分。”
“一日,城内有名平日时常关照任府与轻舟的老者自知所剩时日不多,请人捎了信至任府,恳求再见轻舟一面,好当作了结对驿城任氏的最后一点念想。“
徐子癸道,“然而轻舟当时恰好于课题上遇见了瓶颈,挨了徐长史几番牢骚,很是心烦气躁,打算一鼓作气连夜处理完课业之事,便未曾去见那名老者,只遣了一名任府之人前去致意。”
“几日后,当轻舟终于解决完手头课题,终于想起了此事,再派人去打听,没想却传来老人已然逝世的消息;轻舟错愕非常,忆起从前那老妪如何和善宽容,可他却就此错过与对方告别的机会了,实是懊悔至极。”
“其后,轻舟便抗拒起干坐在府内背书,认为与其一昧地纸上谈兵,倒不如亲力而为城内的诸多琐事,轻舟始终因为未曾见到老者最后一面而耿耿于怀,十分自责,时常咕哝说,若是他父亲,肯定会亲自去走这一趟;橫竖总有徐长史替他坐镇于任府内,轻舟便更坚信自己该亲力亲为处理的不是桌案边的繁琐卷宗,而是城里的大小事。”
“可这又和阿舟剪去长发有何关联?”任青山问。
“打从此事过后,轻舟对任城主,对您的憧憬愈发坚定;他瞧见任府青竹院房内所悬着的那些您的画像,心生向往,突发奇想着是否能借由与您望上去相似一些,从而连性格魄力也都和您一般的强大,某日便趁着徐长史不在城内,一鼓作气将长发给剪去,事后遭徐长史好一番唠叨……”徐子癸说道。
陌千迢这才恍然大悟,想来那小少年虽然生得清秀,但光是凭着剪去青丝便要效仿他爹的英俊逼人毕竟还是差了些火候,尚显稚嫩的面庞和那不羁的发型并不相衬,于是只得再重新蓄发,这才会是他前些日子所见到那般半长不短的模样;一旦想明白了其中曲折,陌千迢心底更是对任千重充满了怜惜。
“这小子,初衷虽好,倒也不必如此偏执,书读得不勤,日后可得吃亏!”
任青山皱起眉,转头说道:“逑光可是也见过阿舟如今模样哩?快画画,让梧羁也瞧瞧!”
枣衣的男子隔了十多年依然英姿勃勃,说着这话时,面上的神情与当年在任府里央着陌千迢替他画下奇石的模样如出一辙。
陌千迢向来难以抗拒任青山的请求,且他恰好也正有此打算,便自包袱内拿出了纸笔,一边向前走,一边撞笔将任千重的神韵给画下。
待那幅简洁但传神的小像绘成之后,任青山自陌千迢手中接过了画纸,凑到面前不知厌倦地一看再看。
“这小子生得可真好呢!”
“确实。”陌千迢抿嘴轻哂,“一眼望过去,千重的侧颜瞧上去与梧羁简直一模一样呢。”
听闻此言,任青山眉开眼笑,调侃道:“逑光这是拐弯抹角在夸梧羁生得好了?”
陌千迢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说,愣了片刻,随后一边收起毫笔,低笑了一声。
“若非生得好,当年驿城又怎会有如此多人争先恐后抢着让逑光画梧羁的小像?”
“当真只是如此?莫不是因为梧羁英明神武、潇洒卓尔?”任青山不大服气地问。
陌千迢但笑不答,一旁的徐子癸想起一事,便又接着说来。
“二位兴许不知,轻舟曾有大半年十分意气用事,浑然听不进人言,经常与徐长史置气便孤身奔出府门,闹得任府上下心惊胆,但轻舟终究不愿惹白姨担忧,总会于入夜前自个儿返回府内。”
“先前见了那孩子,只觉相当懂事,没想千重竞也有过这般时期!”陌千迢讶异道。
“这位白姨是何人?”任青山问。
“任城主,当年您出事而离去~…”徐子癸斟酌着字词说道,“方夫人离开了驿城,其后便由夫人从前的侍女白绣莹帮着照料轻舟,白姨如今更是任府的管家了。”
前一回至虎尾港边与鲛人交涉时,陌千迢便曾经听任千重提起过这名女子,但当时少年只说白姨是将他抚养至今之人,并未多言,以至于陌千迢直到此时听说了好的名姓,这才惊觉原来说的是当年城主夫人方惜秋总带在身边的那名小侍女。
“十多载过去,仍有人如此对任府尽心尽责,可真是任氏的大恩人哩!”任青山感慨道。
“轻舟自幼便极度嗜甜,至今依旧不曾改变,见了糖总要多看一眼,但徐长史却觉不妥,总会拦着不让轻舟拿到过多甜食;每每撞见此事,轻舟便会气愤地回房,而白姨若是得知他又气恼了,便会偷偷将糖藏在帕子里带给轻舟,让轻舟重展笑颜。“徐子癸接着说。
“曾有一回,徐长史撞见这一幕,很是哭笑不得,正待发怒,白姨却仰首对他笑得眉眼弯弯,轻声说:就吃一点,一点,而徐长史的怒火就像被人一把掐掉了一般,显得那般多余而荒唐。”
闻言,任青山无端自豪的模样:“阿舟果然同他爹一个模样,既懂得享用糕点,也甚是精于惹怒子靖叔!”
“听闻小友此言,方才知晓千重不光面庞,就连固执任性模样也同梧羁一个模子印出似地。”陌千迢道,“只是有劳徐叔,为任氏操心多年。”
“今非昔比,逑光,咱们当年可没人能拦得住子靖叔的愤怒哩!”任青山玩笑说道。
“这倒是……”陌千迢无奈一笑。
“此外——”
徐子癸正待再说些什么,陌千迢却突然抬起一手来,止住了几人的脚步。
“当心!”
“阿迢!”
娇小的狮虎张嘴嚎了一声,三两下跃上陌千迢的肩头,发出了警告的低吼;几人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一番笑语间,他们竟是已不知不觉地离开了随安的热闹街市,抵达一处破败的宅邸前。
那宅子看上去阴森得很,像是许久不曾有人走近,未曾铺上石板的沙地上有着与随安郊外所见那些莫名的刮痕相同的痕迹。
然而却远远不止一道,更像是那遍布了城郊、但进了城镇后却再也瞧不见的诡异轨迹全都汇聚到了此地一般,满地都是杂乱的线条,恍若是某种疯狂的仪式所用。
“便在这儿了?”陌千迢低声问。
兮狂嚎了一声算是应答;见状,任青山敛了面上笑意,抽刀出鞘,徐子癸亦是将桃木剑握在手中。
几人戒备着走近,陌千迢一手衔着事先画好的符纸,另一手推开了门,房里那原先斜斜倚在榻上的人影便突然暴起,直直朝门前的几人冲来!
陌千迢还未及开口,兮狂便自他肩头大吼一声跃下;一阵轻烟飘过,落地时已是只堪比人高的威风狮虎了。
与此同时,犹如两人都还年少那时一般,任青山下意识便向前一步挡在了陌千迢的身前;可没想下一瞬,陌千迢却反将他向后一拉,不甚壮实的臂膀所召出的巨兽将任青山牢牢护在身后。
“兮狂,让它静下。”
狮虎与那恶鬼斗得激烈,陌千迢在稍远处透过那头乱七八糟、血块沾黏的及膝长发,隐隐约约能看出那鬼魂大抵原先是名女子,但面容因恨意而显得十分扭曲变形,如今已再难瞧清当年面貌了。
正斗得难分难解之时,女鬼忽然张开猩红大嘴,放声尖啸,陌千迢随后便听见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震耳嗡鸣声自远而近传来,下一刻便有成千上万的乌黑小虫自门外飞入,铺天盖地一般遮掩了窗边微弱的日光。
浑身被虫子叮咬,兮狂很是不快地吼了一声,忍着搔痒继续与恶鬼缠斗;见状,任青山疾步冲向前去,举刀将那些疯狂乱窜的蝇虫给尽数打碎成碎粉。
徐子癸在后头瞪大了眼,满脸铁青,捂住了嘴;陌千迢见状亦是蹙起眉来,一面将少年给推出门外,一手往袖袋中摸索。
“画其形绘其影,召尔入梦来!”
厉鬼虽然强悍,但在兮狂的蛮力撕咬与任青山的助阵之下,良久后,那女鬼终是败下阵来,被陌千迢所召出的几只狐猴给团团围住,紧紧捆上了特制的绳索后,男子仍有些不太放心,便再又画了巨型象龟出来,将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
女鬼还想挣脱,但几次都被兮狂一爪子给拍了回去,只得伏在地上,尖声怒吼。
恶鬼受缚,陌千迢暂且松了口气,直起身来,此时才有余裕放眼四望。
破败的大房里摆了一张挂着层层帘幔的床榻,床边的地面上堆着数不清的大小玉牌,形形色色,品质参差。
瞧见此景,陌千迢不禁猜测那些极可能便是随安镇百姓家中所丢失的玉牌,兴许是被谁给强行夺取并一路拖曳至此,因而才产生了外头沙地_上的凌乱线条。
他手里衔着符纸,向前一步,出声问道:“阁下可是庸城山家之人?”
但那女鬼不仅不答话,更是一面尖叫,一边挣扎得更加剧烈了。
陌千迢见她不愿回答,便接着再问。
“阁下缘何羁留盘踞于这随安镇内?”他问道,“又为何将镇内玉牌尽数抢夺于此?”
闻言,女鬼猛地抬起头来,尖锐的长长指甲深深戳入地面。
“血恨深仇未报,仇恨钻心蚀骨,教妾身如何离去?”瞪大血丝通红的双眼,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
“那人当年既以玉牌夺了妾身性命,今日便等着被玉牌穿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