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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章 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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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青山但笑不语,拐了个弯,一汪碧色水潭顿时展现于俩人面前。

    陌千迢以几步之遥的距离走在枣衣的男人身后,一边小心翼翼留意着步伐,一边偏过头去瞧那座水池。

    说来神奇,自远处看来,这池水恍若上好的玉石一般翠绿,可当少年走得近了,却发现那池里的水分明是澄澈极净的。

    池子的那头,有座约莫是用北海碧玉所雕琢成的假山,那山巅的傲然与峭壁的料峭琢磨得栩栩如生,自每个角度看来都不甚相似,每回凝望都令人恍惚,像在远眺着真实的山脉一般赞叹。

    假山之前是一道弯弯拱桥,拱桥下的水生草木间隐隐有白翎惊鸿一现,却偏偏教人看不清究竟是何方娇客居于其中,只觉在意得紧,不禁频频注目。

    曲折廊道左拐右转,最终在水池中央铺展成一条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的木栈道,道路的尽头是一处乌木筑成的开阔平台,主位后立着一张泼墨江山的高耸屏风,那银须白发的老城主已然落座,一身灰黑缀着浅金纹饰的长衫,头戴着一顶深褐圆帽,正笑吟吟地朝来者的方向招手。

    “任城主,快请入座!”

    任青山笑嘻嘻应了一声,拱手行揖?

    “城主爷爷,让您久等了。”

    陌千迢跟着他走过栈道,望见那本该是客席摆放之处,不知为何有一丛丛巨型花栽似的植株不规则地散落于地,少年感到颇为不解,不禁垂眸再多看了几眼,瞧见其中最壮硕那株松树枝干上竞是摆了个厚厚坐垫,这才惊觉那些丛丛生长的并非是盆栽,而是……上好乌木所雕成的松柏椅座。

    犹似真正的枝栎一般,这些乌木被雕得险象奇绝,粗壮的枝干弯扭成不思议的弧线,恰好能稳稳托住一名成年人的背脊。

    松柏木雕的席位虽多,却仅有那搁了椅垫的席位前摆了一张长长矮桌,桌面上一字排开全是垂杨城道地的美食佳肴,闻上去叫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任青山在那矮桌边站定了,四下望了望。

    “百里叔竟是不在?”他问道,“可真稀奇。”

    饶不仁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百里今夜有要事在身。”老者道,“不必等他,快坐吧。”

    任青山拱拱手。

    “那梧羁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道,撩开衣摆坐了下来。

    陌千迢见他落座,悄悄向两旁瞧了一眼,可客席数十,放眼望去却偏偏再没一个位子上摆了食物,远远似乎传来几声讪笑,少年心道不好,大抵他被当作是名不起眼的随行小厮,因而才到处都未曾设了他的席位。

    陌千迢顿时觉得困窘不已,无地自容地攥紧了袖摆。

    “义兄,逑光还是先到外头……”他弯下身,在任青山耳边嗫嚅道。

    可陌千迢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臂弯,令他本想向后退开的动作骤然停下了。

    少年抬起眼,正好瞧见男子朝他笑得老神在在,不禁微微愣了愣。

    任青山见他停下脚步,这才回过头,重新坐正了身子。

    “逑光,咱们今日不请自来,颇让饶爷爷府上费心了。”他轻描淡写道,“今夜饶府肯定忙碌得很,咱俩也不好铺张,共坐一席便是。”

    说着,任青山站起身,一手扶上了腰旁系着的长刀。

    陌千迢尚未明白他想做些什么,下一秒却只见刀锋出鞘,一道凛冽浅白金光闪过,一截暗红色的衣料无声飘落于地。

    男子回过身,枣红长衫一边的袖摆短了一半,露出底下束着纯黑底袍的皮质护腕。

    任青山不以为意地俯身拾起了那截深色衣袖,铺在了一旁空着的椅座上,再弯腰将那沉沉黑木雕琢而成的座椅给挪到矮桌边,随即兀自在深红的衣料上重新坐下了。

    任青山转手斟了一盏酒,见陌千迢仍一脸愕然地立于一旁,低笑了一声。

    “奔波一日,逑光定是倦了。”他道,伸手将少年拉到案前那摆了厚厚椅垫的席位。

    上落座。

    “唉哟!”苍老的嗓音惊呼,“没想竟是少备上一处席位!”

    任青山举杯呷了口温酒,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今日既是我俩不告而来,又岂能怪罪他人招待不周?”他道。

    饶不仁却是蹙起了那双灰白的长眉。

    “那可不成,此非垂杨待客之道,事后可得追究是谁如此没眼色,让贵客难堪!”他微愠道,举起了一柄原先搁在矮桌旁的木杖,朝仆役的方向挥了挥。

    “快来人!再端份晚膳和座席上来!”

    “坐垫不必了,梧羁席地而坐习惯了,便不劳烦了。”任青山却是摇头,再倒了杯酒,递到陌千迢面前。

    “逑光也喝些,喏。”他道,“此酒易醉,切莫贪杯。”

    少年来不及婉拒,那酒盏便被塞进他手里。

    任青山转过头,看见一列仆役端着酒菜上来,像是忽然思及了什么,意有所指地,大声说道。

    “依梧羁看来,饶爷爷您府里的役者肯定是今日未曾上街,因而才不曾听见人们议论,也更不会知晓,述光可非是寻常小厮书僮,不仅是驿城的丹青祭酒,更是梧羁的结义兄弟呢!”

    任青山说着这话时目光有些锐利,不晓得是刻意说予谁听。

    “但有句话任某在驿城说过一回,今日便与垂杨再重申一遍。”他侧过身,隐隐约约露出悬在衣带上的长刀。

    “要想为难任某义弟,可得先问过任某的刀!”任青山一改先前的爽朗模样,冷下脸,沉声喝道。

    “诓啷!”忽地自不远处传来瓷盘摔落粉碎为一地的声响。

    “让你粗手粗脚!”立即便有谁压低了嗓音骂道,“惊动贵客,咱们可赔不起!”

    陌千迢循声望去,只见那列端着晚膳走来的队伍里,似乎有谁将手里捧着的菜肴打翻了一地。

    被训斥的那人惶惶抬起头,极快的瞥了一眼,却在看见任青山仍旧板着的神情时倏地又缩回了脑袋,收拾残局的双手抖得厉害,想来定是被任青山那一声大喝给吓着了。

    少年依然捧着任青山递给他的那杯酒,陌千迢若有所思地将酒盏靠近唇边,才啜了一小口酒,蓦地瞥见仆役将一个新的杯盏放在他案上,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拿着的是任青山用过的酒杯,嘴里的一口酒差些喷了出来,呛得他咳嗽不已。

    “述光,怎了?”任青山回头,关切问道,面上已是平时寻常模样。

    陌千迢不住地摆手。

    “无事。”他说着,将酒盏摆回对方的矮桌上。

    任青山见他无碍,便又将酒杯斟满,浑不介意地仰头饮尽。

    “城主爷爷,给您添笑话了。”

    饶不仁摇摇头,做了个请的动作,面上却是个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年前,任城主向垂杨借了几支兵,顺带同老身问起了一匹驯马,说是打算赠与犹是少年身形的义弟骑乘。”老者回忆道,“想来便是赠给了这位小友?”

    “正是!”任青山咧嘴一笑,“饶爷爷,逑光原籍亦在垂杨的!”

    “那咱们可真是有缘了。”饶不仁说着便转向少年的方向,和蔼地问:“那马儿如今可好哇?”

    陌千迢有些紧张地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回答:“一切都好,寒梅实是不可多得的良驹,感谢饶城主割爱。”

    饶不仁笑说:“二位金兰情切,老身瞧着也欣喜,快用膳吧。”

    任青山这才动起筷子,挟了几样吃食,陌千迢便也静静地提箸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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