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章 噩耗
五日后，谷祁义亲率着东坂军队抵达了驿城郊外。
两军眼看就要在南门前交锋，任青山担心谷祁义会趁机对陌千迢不利，便让少年待在城内，等待大军凯旋而归。
岂知任青山才刚披上短甲，拍马行至列好阵型的大军之前，便听见有谁大喊着纵马冲了过来。
“城主！”那名男子身着玄豹卒的玄色长衣，面色凝重。
“吾等奉您之令随护于陌先生身侧，可半个时辰前，陌先生于漱梅院内待不住，上街往城门处来，半路却是无声无息遭人掳去，至今下落未明……”
任青山听闻消息后，面色十分难看，当着军伍冲着那人大吼：“城中护卫全是虚设，好端端一个人也能丢了？”
他的怒骂声很是响亮，沙场对面那东坂之主亦听闻了这头的喧嚣，竟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任城主就不怕那白净的义弟遭人染指？”
他道：“任城主大可亲去寻那少年，吾不介意将这一众驿城军全收为己有。”
驿城的将士闻言，纷纷举起武器对他骂骂咧咧。
“要点脸吧！”
“也不瞧瞧自己德性，吃相如此难看，也不怕噎着。”
任青山却是冷静了，朝副手宋奕抛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地颔首，一招手，领着几名玄豹卒转身奔回城内。
烈阳下，恨古锭金刀缓缓出鞘，任青山举刀指向谷祁义，少了眼角总是噙着的笑意，面色较平时都更冷硬乖戾。
“任某尚有要事在身，谷城主休要多言，也休想再前进一步。”
话音甫落，便有千军万马自他身后向前奔来，直直撞进那片自南地而来的东坂大军之中。
……
这一日，陌千迢早早得了任青山的指示，便不曾随军而去。
但一思及众人正在奋力抵御外敌，独坐于房中的少年总觉静不下心来，一个劲地挂心城外战事。
坐立难安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门，打算登上北边城墙，遥遥看一眼两军交战那处，以便回房后将战况绘成图纸，在军伍凯旋后作为彩头，分送给城里翘首以待的居民。
遵循着任青山出城前的嘱咐，两名玄豹卒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随他一同上街，却没想半路遇到一群褴楼的孩子们打闹着、浑不择路地直直从陌千迢一行人中间横冲直撞而过，一个接一个撞在护卫身上，再哇哇地大叫着跑开。
两名年轻的玄豹卒不明所以，只觉得这群小毛头吵闹得很，踩着了人也没停下步伐，实是无礼至极，于是对其威吓地举起了武器。
孩子们咯咯笑着乱跑，朝护卫挤眉弄眼摆出了夸大的鬼脸，那两名护卫相互看了一眼，耸耸肩不再予以理会，正转头要请陌千迢绕路前行，却一瞬间寒毛直竖，心跳急促。
在他俩面前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哪儿都没那名白衣少年清瘦的身影。
两人暗道不好，赶紧分散开来去寻陌千迢，以为他只是只身离开、或者迷失了方向，可过了一炷香后却依旧遍寻不着少年的踪迹，只得硬着头皮拍马往前线去，将此事呈了上去。
任青山闻言怒不可遏，遣了宋奕亲自回城，势必要在事态失控前，将陌千迢寻回。
“…没被那几人瞧见咱们进了地道吧？”
“没，否则他们早追来了。”
少年及少女刻意压低的嗓音略有些熟悉，陌千迢皱了皱眉头。
失去意识前一刻，他只记得瞧见了一群看上去有些面熟的邋遢孩子们嘴里咯咯乱笑着，朝他与护卫们跑来。
陌千迢本想着要让道给孩童们，可没想下一秒却被人从后头搗住嘴，再遭一计重击敲在了颈上，于是毫不意外地又被打晕了过去。
他睁眼，瞧见一片光秃秃的屋墙。
被狠狠敲击过的后颈疼得厉害，陌千迢撞起一手揉揉脖子，身旁传来一阵悉悉寧萃的声响，他偏过头去看，正好对上榻边一个瘦小孩儿的目光。
两人大眼瞪小眼，默默无语对望了半晌，陌千迢背脊磕在硬梆梆的榻上极不舒适，正想撑起身子，那孩童才猛然跳了起来，扯开嗓子对着矮房的另一头大喊。
“陌哥哥醒了……”
陌千迢缓缓起身，在榻上坐端正后再撞头，瞧见的便是高矮不一几名瘦巴巴的小孩乱七八糟站了一列，他在心里暗自将几个孩子的名字念了一轮，最高的是阿三，矮一些的是小四，神色最为不悦的是阿六，被阿三抱在手里的是小二。
老半天没等到孩儿们开口，陌千迢只得率先问候：“诸位别来无恙。”
阿三闻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咱们挺好！”
适才坐在陌千迢榻边的小四抹抹鼻涕，朝他挥挥手。
“陌哥哥，替小四画……”
但一句话没说完，便被旁边伸来一手给遮住了嘴。
“今日将陌先生请来，可不是来闲话家常的。”阿六板着脸说道。
“骆家庄邀人作客的手法，可真是独树一帜。”陌千迢不由自主回忆起当年头一回被带到这屋里来的情景，竟是与这一日出奇地相似，不禁略感好笑地低声自语。
少女阿六自孩子们的行列中站了出来，抱住手臂立于陌千迢面前，神色阴沉，又带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今日将陌先生请至骆家庄，是为了向您请教，骆征鸿究竟去了何处？”
一听见那名字，陌千迢的身子猛然一僵，眼前仿佛又浮现东坂水寨那幽暗血腥的画面，惹得他指尖颤抖，几欲无法呼吸。
阿六瞧见了他的神情，心绪一沉，却还强逼着自己哑哑地追问。
“距他那日随军南征已有数月，如今您与城主都已回到驿城，却为何唯独骆征鸿始终不曾归来？”
陌千迢双手在宽大的袖摆里攥紧成拳，垂下了头。
“至今竟仍未有人上门来告知实情？”
阿三左看右看，大概也察觉了些什么，屏息答道：“不曾……”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知半解的紧张不敢开口，而猜出几分事实的却是因惊惧而沉默、动弹不得。
“有谁会在意？”一阵难熬的静默后，阿六忽然歇斯底里地放声笑弯了腰。
“城中那帮人巴不得城西这群肮脏的穷人全都消失殆尽才好，谁又会在乎骆家庄的人是死是活？”
陌千迢不忍地看着少女眼眶通红的模样，一句话纠结了半天，终究还是喃喃说了出口。
“骆大哥是为了救在下……”他缓缓道：“在下实是无颜以对诸位。”
年纪稍长的几个孩子听懂了陌千迢话语，怔怔地瞪着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半大不小的小四呆呆地看着这画面，童言无忌地问了出声。
“陌哥哥，老大何时回来？”他道，“小四还等他再带豆干回来呢！”
一阵缄默，无人回应，陌千迢只得伸手轻抚过他脑袋，温声道：“骆大哥他不回来了。”
小四歪着脑袋看他“不回来？”
“对，不再归来了。”
“老大明日也不归家？”小四又问。
陌千迢滑下床榻，在小男孩面前蹲下，缩起身子抱着膝头，语带隐忍。
“今日不回，明日不归，骆大哥他再不会回到此处。”
小四皱眉：“老大不回来，是去哪儿呢？”他掷地有声道，“阿六姐姐很担心，饭也不吃！”
少女在一旁冷冷道：“小四过来，少说胡话。”
听闻那般童言童语，陌千迢更觉毫无颜面出现在此，愧疚不已，将一张脸埋进了掌心里。
“小四，骆大哥去了极远极远之处，再不会回到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