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永宁被嬷嬷们引到一间院落。
从东角门进来之后,一路上不知跨越了多少院落和暖阁,才到了这里。
崔明远在东厢房沐浴更衣,永宁就被安排到了西厢房。
"少夫人请沐浴。",嬷嬷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看着小厮往木桶里倒水,淡淡笑着说。
其实永宁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但是这一路走来的感觉都不对。
就说给她引路的嬷嬷,看着客气,但总带些疏离感,还有些莫名的高贵。
她说崔府的规矩大,府里还保留着大汉时期的格局,现在人怕是太过化繁为简,第一次来肯定不习惯。
动不动还说什么"陇西等偏远之地定是没有这样的规矩,少夫人怕是得习惯了。"
现在都不征求她的意见就让她脱衣服,这……
虽然知道崔明远也是这个流程,永宁也很想客随主便,but,就是很让人不舒服。
永宁也不好冷脸,只是说:"不必了,我上路的时候已经沐浴过,退下罢。"
嬷嬷明显眉头皱了一下,说:"少夫人一路劳累,又是大热的天儿,还是再沐浴吧。"
永宁坐在凳子上,看着他们把水加满,觉得不洗也不好,说:"行,但是我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你们都出去。"
嬷嬷眉头皱得更深,说:"这不合规矩,还是老奴们伺候您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士族么?动不动就是规矩体统?永宁也有些不高兴,她在皇宫都没这么大规矩。
永宁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看着冒着热气的木桶,说:"既如此就更不必了。",说完就三两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看崔明远站在门前,永宁才觉得自己从窒息的状态中缓解了过来。
他连鞋上的泥都没擦,看到永宁开门,显然也没沐浴,心情突然美丽了些。
永宁不理会身后人的言语,跳着跨越门槛,三两步就蹦跶到崔明远身旁,看着他略微上扬起来的嘴角,说:"不愧是我夫君,咱俩居然这么默契,真是天作之合啊。"
嬷嬷看着永宁的手搭在崔明远的肩头,激动道:"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
永宁感觉崔明远还是不开心,正纳闷地看着他,听到嬷嬷又开始念叨,直接双手拉住崔明远的脖子,重重地在他唇上吧唧了一下。
嬷嬷直接失语,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不说话了。
"你,就是你。",永宁对嬷嬷旁边的侍女说:"你不是说沐浴完就可以拜见老夫人么?老夫人人呢?"
侍女一脸惊恐地看着永宁,好像在看什么外星人一样,断断续续地说:"老夫人,夫人还在容熙堂,中饭的时候才会过来。"
永宁算了算时间,说:"那还有一个多时辰,那我们就先到处逛逛。",说着反客为主,拉着崔明远就要走出这个院落。
崔明远被拉着,就像一个乖娃娃,默默跟着。
"不可,少夫人不能如此莽撞!",嬷嬷又被永宁的操作震惊了,高喊道。
永宁真的是奇了怪了,怎么这么多规矩啊,一下子不走了,也不回头,学着太子的语气,说:"不能?本公主可从未听过这两个字,今天倒是开了眼了。"
嬷嬷又住了口,眼巴巴地望着永宁和崔明远逐渐走远的背影。
两人就开始随便逛逛,崔明远还没有说话。
"你家挺大的嘛,",他俩携手过了一座桥,永宁看着有山有水的环境,打趣道:"这可比公主府强多了,让你住重阳宫可真是委屈你了。"
崔明远终于笑了笑,说:"住在你身边,我很高兴。"
看这祖宗终于说句话,永宁的心也放下来些,挑眉道:"我以前听过崔贵妃说你们家,但我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无所谓的规矩,真是无聊。"
崔明远一叹气,说:"所以我不喜欢这里。"
永宁点点头表示理解,像崔明远这种性格,肯定最受不了这些细碎功夫。
突然听到几声女孩们的嬉笑声,略微打破了崔府的沉闷。
几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临水的地方扑蝴蝶,相互打闹着。
崔明远的脚步却停了,他看着花丛附近的一个院子,一动不动。
永宁看气氛又不对了,赶紧找话题说:"那些女孩儿是你的妹妹?还是侄女呀,咱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崔明远把目光收回来,摇了摇头,说:"大概是侍女,崔家的小姐现在都在读书,没空扑蝴蝶。"
永宁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跟着他走近那座院子。
几个女孩看着有陌生人靠近,都不敢扑蝴蝶了,也不知他俩是谁,所以只好盈盈下拜,都赶紧退下了。
永宁冲她们笑了笑,但崔明远却像魔怔了一样,一直盯着那座院落。
"我八岁的时候,这里住着我堂姐。",崔明远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开口道:"她十五,要跟程家的定亲。"
永宁顺着崔明远的目光,看到几乎被爬山虎覆盖住的牌匾,上面的漆也快掉没了,模模糊糊地写着院落的名字。
"然后呢?",永宁活跃气氛道:"那咱们要是路过程家,还能去看看姐姐。"
崔明远听到永宁的话,脸上居然露出些哀戚,重重地坐到全是灰的石墩子上,说:"她没嫁,她死了。"
永宁收起笑脸,心一沉,顿了顿说:"姐姐,她是染病了吗?"
崔明远缓缓地摇头,像是要摇走他脑中的思绪,说:"她从前上学堂,喜欢上了个书生,两人却未能表达心意。后来这个书生中了一甲,当了博陵县官。"
永宁大为震惊,一甲,那岂不是天生学霸?而且包分配,直接当县太爷。
这可是现代考公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好吧!
再过个几年,不得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升?五六十的时候能当个□□吧。
这年轻人儿,前途大大的好啊!
"那岂不是天公作美?两人正好结成一对。",永宁的语气中带着些欢愉。
崔明远好像听到了个大笑话,仰天大笑了两声,说:"要这样就好了,她就不会死。"
看永宁一脸茫然,崔明远说道:"我姐姐刚跟情郎约完会,我爹就给她定了程家的亲。"
"为什么啊!",永宁问:"县太爷当女婿不好吗?为什么还要把女儿远嫁过去?"
崔明远眼眸微动,居然露出明显的憎恶,说:"县太爷?在崔家眼里小小县官算什么,他们要是愿意,拉磨的驴都能为官做宰。"
"嫁给程家,崔程两家关系更紧密,更能为所欲为,",崔明远不停地拿手扣着石桌,"为了让我姐心甘情愿,他们就把那个书生杀了,还沉尸入湖。"
永宁本以为这就是个家庭伦理剧,没想到剧情能急转直下,惊道:"他们居然敢杀朝廷命官?"
"命官?",崔明远自嘲地笑笑,"七品,在这家人眼里,算命官么?"
永宁感受到了崔明远眼里浓浓的厌恶,赶紧扶着他的背,轻声说:"你还好吧。"
崔明远狼视了周围一圈,握紧拳头说:"我姐出嫁那天,他们给她涂上好几层□□,说涂厚点就看不出脸色了。她惨白的脸,像血染的嘴,还有金头冠,很怪,但别人都说好看。"。
崔明远正说着,就一脚踢开了被藤蔓植物缠绕的大门,拉着永宁走进去,指着正厅,说:"她就在这里哭,他们都说哭嫁孝顺,她一边哭,一边被补粉,她哭得越狠,脸上的粉就越厚。"
永宁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可更担心一会儿崔明远会疯魔,担忧地看着他,说:“那……”
崔明远根本没听到永宁地话,依旧指着砖头早已裂开的地面,冷笑着,说:"她在这儿就上了花轿,他们不敢让她在大门口上轿。她就被活生生地压进轿里。"
"我说,""姐姐一定要回来看我"",",崔明远哈哈大笑着,带上了怒音,"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快逃。"
永宁看着崔明远一直咳嗽,赶紧给他顺背。
崔明远低头摆了摆手,说:"然后她就在轿里自戕,只留下一封信,请父母把她跟她的心上人合葬。"
永宁猜到了结局,垂下了眼睑,说:"这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吗?",崔明远走上正厅的台阶,手放在门锁上,却没有勇气打开,轻声说:"崔家姑娘死在花轿里,成了贱民的谈资。这等奇耻大辱,他们如何能忍。"
崔明远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永宁,好像被抽走了大半元气,淡淡地说:"他们说姐姐是家族之耻,也是嫁出去的女儿,绝不能入祠堂,受一丝供养。程家也觉得丢脸,说姐姐没拜堂,不算程家人,也不能入祠堂,所以我姐姐只能入姑娘庙,做一个,孤魂野鬼。"
永宁的心跳一顿,突然又想起了崔贵妃。
崔明远的姐姐,就是崔贵妃拒婚的下场。
而且,她们的心上人,都先离她们而去,而且不是抛弃她们,而是彻底离去,直接死亡。
那崔贵妃的黄郎……
永宁不敢想下去,不敢置信道:"太过分了,朝廷就不管管吗?"
崔明远又把手覆在了门上,说:"谁管,死了的博陵县官管?"
"他们只是流水的县长,而崔家才是铁打的老爷。",永宁明白过来,牙痒道:"有人申诉,先不说崔家官官相护,就算一级一级往上报,报到了门下,崔尚书会自曝家短么?"
崔明远的手从门环上又放下,说:"是。"
"不只崔家,怕是各地的门阀都是这样。",永宁怒道:"各大门阀休戚相关,谁会去揭谁的短呢。"
崔明远没有说话,但默认了。
两人一阵相顾无言,但眼神中传递着情绪。
直到一阵尖声打破浓烈的气氛。
"哎呦,少爷,少夫人,让老奴好找。",身后传来嬷嬷的声音,"怎么来这儿了,快跟老奴回去,老太太想见你们了。"
永宁转身,但眼中的杀气还没褪去,崔明远也是极冷漠地看了一眼她。
嬷嬷被这两口子吓了一大跳,但依然陪笑道:"您二位快起身罢,老夫人已经在等着了,误了时辰,可是大大的不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