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外婆
半个小时后。
曲老头带戚暖来到了一栋高楼下，楼身泛着冷金属的光泽，清一色落地窗，规模宏大，气势滂沱。
这是雷城的标志性建筑——乙丑楼。
戚暖刚到雷城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普通人站在这样一座空前宏伟的高楼前，都多多少少会有震撼和敬畏。
但戚暖没有。
冰冷的熟悉感中，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心被挖开一个洞……
“姐，没事吧？”
盛放像平时一样，背着熟睡的外婆，走在她身后。
季叔、祝愿等人也不怕折腾，都稀里哗啦地跟着她，这样他们有安全感。
但大佬没安全感！！！
因为她一停脚，后面就是一群人急刹车，前脚踩后脚，后脚踩前脚——
她想起一个家喻户晓的游戏，老鹰抓小鸡！
“咋不走了？”
队伍尾的老好人说道。
他不放心，带着近卫队的兄弟荷枪实弹地“护送”一行人。
大佬没说话，迈开步子跟上曲老头。
后面一大群人各怀鬼胎地进了乙丑楼。
即便整个雷城瘫痪，但大楼有独立的发电设备，电梯运转如旧，而且很大，装上二十多人都不成问题。
末了，停在了68层。
曲老头得意洋洋地介绍道：“这一层才是老头子我的主实验室，之前那间是临时搭建的小实验室，所以设备不太好，容易出故障。”
戚暖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不太关心，反正该炸还是会炸。
众人惊呆了，这一层楼的空间很大，所有的隔间墙都被拆了，罗列了各种高端前卫的机器，就是科研人员少了点，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埋头实验。
曲老头带他们穿越了五六道电子门，终于在另一个大房间里见到一座冰棺。
里面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娃娃脸，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堪称上帝的杰作。
就是脸苍白如纸，胸口似乎没有什么起伏，像死了一样。
他身上插着各种导管，五颜六色的磁线贴着四肢。
一看就是实验对象，众人想起曲老头之前说得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顿时觉得气愤。
祝愿担忧地看向戚暖，又看向孩子。
许是母爱泛滥，让她鼓起勇气，咬唇道：“曲老先生，您不是说不会滥做人体实验吗？那这小孩儿是谁？”
曲老头也没生气，淡淡道：“初代的副审，前九区的负责人，唐七十六。”
众人：“？？？”
众人：“？？？？？？”
除了季叔。
盛放眼睛瞪得老大，嗓门都飚了一度，“一小屁孩儿？”
曲老头：“我有说过是成年人吗？”
众人：“……”
那些彪悍事迹的主角，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不应该是个霸气冷傲的男人嘛？
盛放差点表演原地去世。
这么小的天纵之才啊！！
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辣么大！！！
曲老头走到冰棺前，满脸慈爱又悲伤地摸着棺盖，一瞬间又苍老了不少。
“其实小七十六已经15岁了，但几年前，他为了保护雷城百姓，与虫族对战中过度消耗精神力，导致大脑受损严重。我用了很多方法延续他的生命，也导致他的身体停止生长，看起来就和十岁出头的孩子差不多。”
戚暖走上前，站在冰棺旁看了良久。
曲老头默默观察她的神情，“有没有觉得眼熟？”
戚暖面无表情道：“为什么眼熟？”
曲老头：“我看你这么积极，以为你之前见过小七十六。”
他指了指脑袋，暗示道：“丢失的记忆？”
戚暖的指尖在冰冷的棺盖上戳了戳，“不记得，没见过。”
一丝微弱的精神力通过指尖传进小七十六的身体，孩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曲老头没有发现，但房间内的各色仪器突然亮了起来。
【心率上升，活性指数增加01。】
老人家高兴得立马扑向仪器的屏幕，激动得双手发颤。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反应了！
“错了。”
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曲老头身后传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又道：“算法错了，药剂比例也不对，哪怕差了微毫，抗生菌的活性也不会发挥到最高。”
“外婆，你怎么了？别添乱！”
盛放不敢使劲拽。
曲老头转身就和一张蓬头垢面、风烛残年的脸对上了，险些吓得厥过去。
“唉，都跟你说错了。”
外婆给了曲老头一个“你白痴吗”的眼神，一巴掌糊开他，自己扑到操作台上，手指在上面飞快地进行操作，完全没有了往日行将就木的年迈姿态。
盛放吓坏了，刚要上前去拉，却被曲老头拽住了。
老人家眼眶通红，瞧着光屏上飞窜的数据，嘴唇哆嗦道：“小子，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盛放心头一紧，把外婆的身份名牌从口袋里掏了出来，露出上面的名字，“喏，盛月。”
老人家瞪了他一眼，“我问你真名！你当我白吃这么多年的饭，这破名牌一看就是假的。”
盛放一怂，看向他姐。
戚暖淡淡道：“妍诗美。”
实验室门口，有几名研究员听到动静围过来看，小声议论着。
“那人谁啊？曲老怎么让她随意操作仪器？”
“妍诗美，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是，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有年纪大的资深研究员瞬间反应过来，“妍诗美！！是那个妍诗美吗？二十多年前国际实验部的核心研究员！”
“我想起来了！妍诗美！！咱现在用的不少基础论文资料，都是她当初发表的，我说怎么总感觉名字在哪里见过，论文署名啊！”
与此同时。
外婆停下了操作，看着满屏的数据，放心点了点头，“这次对了。”
不少研究员挤上前，扶着眼镜，近距离瞧着数据，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还能这样！”
“对啊，这种算法是自创的吗？咱们当初怎么没想到。”
曲老头抹了把脸，老泪纵横地走上前，哽咽道：“妍师妹，你这二十多年去哪儿了啊？”
外婆没搭理人。
她转身朝戚暖走去，又恢复了往日痴痴呆呆的样子，数着手指，嗓子里嘀咕着什么。
戚暖跨步上前，本能把外婆护在身后，“曲老先生，我外婆有老年痴呆。”
曲老头闻言一怔，潸然泪下，“怎么会？她年轻的时候，身体很健康，没检查出有任何隐形遗传病。我居然一直没认出来她！怪我，怪我啊，当初应该拦着她参加e实验。那个项目的所有人不是疯了、傻了，就是死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戚暖微微蹙眉，“e实验？”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之前是从001那里听了一嘴。
曲老头渐渐平息情绪后，众人从他口中得知。
那是在审判元年之前。
不到三十岁的妍诗美，已经拿下生物学博士、数学博士、化学博士兼哲学博士，卓越的科研能力和惊艳的研究成果让她享誉国际，最后因加入e实验销声匿迹。
她的大脑曾是人类历史上最宝贵的财富之一，审判元年后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她，却一无所获。
众人闭嘴惊艳。
没想到，年轻时候的外婆不仅是学霸，还是天才少女！！！
岁月很神奇，掩埋掉了黑暗，也掩埋了惊艳。
很多时候，人们会忘记，那一副副苍老的面孔曾多么鲜活——
意气风发，引吭高歌。
是少年郎，是摩登女。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人们会在某年某月某日，遇见那个时代最闪耀的启明星。
——撕破黑夜，照耀天宇。
他们走到人类的前沿，从不屈服于苦难，怀抱着坚定不移的梦想，引导世界与最璀璨的未来碰撞，产生火花，产生光和热……
最后，化为枯败，化为腐朽，化为养料。
在繁华后，沉寂。
在沉寂后，永恒。
不过，问题来了。
外婆这么优质的基因，盛放到底遗传了什么？
怂怂从他姐的眼里，看到一丝赤/裸/裸的嫌弃。
盛放：“……”
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戚暖看向冰棺里的男孩儿，“刚才的数据飙升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她这句话本是问曲老头的。
但外婆突然又活了过来，兴奋地一把抓住戚暖的手，热情地解释道：“大脑活性度提高了01。你看见那些数据没有？很奇妙，他的左右大脑受损严重，精神域已经瘫痪，根本就不会产生脑电波，属于人类无法攻克的医学难题之一，但就在刚才……他的精神域产生了波动！！这说明，脑部损伤在这个时代是可以治愈的……”
外婆说得眉飞色舞，又叽里咕噜说了好多专业名词。
戚暖听不懂，但不妨碍她安静地听外婆讲述。
这位苍老的女士盯着实验数据，眼中仿佛再度被注入了生气，有一股专注和热忱。
曲老头拧眉瞧着，反问道：“你们确定妍师妹她得了老年痴呆吗？”
盛放：“啊？嗜睡，忘性大，不认人，不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吗？”
曲老头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真正的老年痴呆，满脸写着“妍师妹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外孙”。
盛放：“……”
另一边，戚暖帮外婆捋了捋鬓角黑白相间的碎发，眸色温和，甚至有一丝宠溺的笑意。
不管外婆说什么，她都点点头。
那是盛放从没见过的温柔，蓦然酸了。
呜呜呜，一家三口中，他地位最低下！！
“外婆，你有办法治好他吗？”
戚暖指了指冰棺。
外婆慢悠悠走过去看了两眼，又负手走到操作台前，开始翻阅一打纸质资料，然后找出白纸黑笔，一边思考，一边写写画画。
研究员纷纷围了过去，各个入迷地看着。
盛放仗着身高也瞄了几眼，瞧着满纸的鬼画符，不禁哭丧着脸问曲老头，“外婆，在干嘛？”
“推算可行方案。”
曲老头一瞬失神，似乎在回忆过去，目露憧憬与敬佩，“你没见过年轻时候的妍师妹，她的大脑比电脑还好使。”
戚暖点点头，冲身后傻眼的众人道：“我们出去吧，别打扰外婆。曲老，外婆就托你照顾了。”
老人家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也挤进人群里看外婆的纸稿去了。
老好人率领近卫队将他们安置在隔壁一间屋子，还送来了午饭。
许是因为外婆的缘故，老好人对他们的警惕心没那么大了。
季叔看着满桌丰富的菜肴，惊叹道：“你们这里倒是真不缺粮食。我还以为昨天那顿是断头饭，所以格外优待。”
老好人哈哈笑了半天，估计昨天那顿饭确实有点送行饭的意思。
“大兄弟，说啥呢？我们有木系精神力者，也养了不少鸡鸭牛羊，放开了吃，不缺你们这一口。”
戚暖端起饭碗，忽然眉头一皱，又放了下来。
“咋了？”老好人问。
他是个有眼力见的人。
这一天时间也看出来了，一群人里这姑娘是头儿，最厉害。
戚暖：“少了个人。”
老好人：“啊？”
盛放急忙四下看数人头，“咦，吕老爷子呢？”
很应景，隔壁当即传出互骂声。
“这是我老伴，你个老秃驴瞎看什么？”
这是吕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顶着地中海发型的曲老头气炸了，吼道：“呸，妍师妹的丈夫早年因病去世了，你哪儿冒出来的大尾巴狼？”
吕老爷子：“好啊！老匹夫你敢咒我死？”
曲老头：“我是老匹夫？你也不看看你满脸的褶子，苍蝇都能挤死！”
吕老爷子：“哟，你漂亮，你脑瓜顶都光亮照人了！”
曲老头：“……”
众人饭塞到一半，旁听了一出狗血的夕阳红大戏，赶紧出门拦架。
然后，就见外婆波澜不惊地站在实验室门口，指挥两年轻研究员，将两糟老头子轰了出去，顺带锁死了实验室大门。
众人：“……”
外婆真牛逼！
老好人：“这老爷子谁啊？”
盛放：“唔，姓吕，叫什么不知道，老人家自己也记不起来。我打包票，这位是真正的老年痴呆。”
戚暖看了看吕老爷子，看了看“打包票”的盛放。
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