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浴火
这是一场力量不对等的生死搏斗。
骷髅凭借自己小巧的身量，几次惊险地躲过巨虫的利爪，蹿到巨虫身上，朝它头顶的虫母攻击而去。
巨虫被惹怒了，不安地晃动着躯体，利爪在空中乱舞。
砰的一声。
骷髅撞上了利爪，被拍飞在地。
巨虫硕大的脚朝骷髅踩去……
戚暖脸色很白，看向时凉，问道：“你就这么看着？”
时凉嘴皮动了动。
002上前一步，打断道：“系统规定，考生的生死与审判官无关。”
戚暖没搭理002，只是直愣愣地看着时凉。
片刻后，时凉没说话，没反驳，像是默认了。
戚暖说不清那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缓缓垂眸。
时凉本以为戚暖会怼他，会生气，但……
气氛忽然诡异起来。
戚暖淡然地转过身，看向那场注定惨败的争斗。
骷髅艰难地躲开了巨虫的致命一脚，左手臂骨被踩碎了，再度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
于归在它身后呼喊。
可骷髅不肯退一步。
——那身后有她的孩子。
众人见到这一幕，震撼又心疼。
盛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抓住戚暖的手腕，急道：“姐，别！”
连续的惊吓让祝愿肚子有些抽疼，她微微蹲下身。
从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戚暖的侧脸，无意中一瞥却呆住了。
有一刹，那人的眼睛变红了。
几乎是同时，002右臂上的智脑发出警报。
【检测到危险精神力波动，攻击模式启动，即刻销毁……】
001懵逼了，“怎么回事？废城有入侵者？”
002手指飞快地在智脑上运作，拧眉道：“没有入侵者，攻击定位是……”
他看向自家老大，嘴角一抽，“我们。”
时凉眉心一跳。
【三、二、一，发射。】
“头顶！”
李道高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望去。
十几枚流火弹划破夜空，犹如自银河陨落的流星冲破苍宇，朝他们奔来。
像死神的审判。
众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近在咫尺的死亡好像已成定局。
季叔抱着儿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病鬼踉跄了一下，摇摇欲坠。
双胞胎兄弟抱紧了彼此，眼角盈着泪。
要死了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层半圆形的冰盾凭空升起，罩住了众人。
时凉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做托举状，冰蓝色的精神力从掌心向头顶的冰盾源源不断地输去。
十余枚流火弹被冰盾阻挡，反弹到花海四处，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大地震动，轰鸣声震耳欲聋。
众人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唯独戚暖。
她单薄的身影站得笔直，轻轻勾了下唇角，“正好。”
那声音被爆炸声湮灭。
旁边的盛放单膝跪地，即便堵着耳朵，他都觉得自己快被轰晕了，却看到他姐……
瞳孔渐渐变成深暗的红色。
——璀璨，嗜血。
那双往日疏离凉薄的眸子，此刻装着一座地狱。
盛放心头一惊。
比之前更强烈的爆炸冲击波袭来，花海中燃起大火，如同巨浪般一层层翻滚，直至蔓延一切，焚尽世间。
001和盛放一样，是个怂逼。
他此刻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护着脑袋，鬼嚎道：“靠，系统的流火弹升级了吗？居然还会二次爆炸？！！”
002：“……”
他被001丢人现眼的姿势气得心肝脾肺都疼，表示不想说话。
让001惊讶的是，火势之大足有几米高，连自家老大的冰盾都被融化了几分。
时凉抬眸看了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
——这不是一般的火。
十几枚流火弹本不足以烧尽整片花海，但二次爆炸仿佛有意识一样，席卷了花海的每一寸土地。
祝愿在大火烧起来的那一瞬，肚子也不疼了，愣愣道：“那里……”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冰盾看到——
很诡异。
原本大火还没有蔓延到巨虫那里，可虫母和巨虫居然无火自燃了，但是骷髅人和于归落脚地方却没有燃起大火。
最后一片残留的花海中，母子两相对而立。
于归是跪着的，呆呆地望着骷髅拖着残破不堪的骨架向自己走来，迷茫无助，像个犯错的孩子。
骷髅身上的鬼火很微弱，似乎快熄灭了。
它的左手臂骨碎了，右脚踝以下的骨头也没了。
那具尸体，那个母亲……
费劲地挪动全身的骨头，终于走到了孩子面前。
于归哭得眼眶红肿，声音嘶哑问道：“你……你……”
他弯下脊背，痛苦得难以呼吸。
问不出那句“你是谁”。
太残忍了。
好像在剜心一样，疼得他直干呕。
骷髅吓坏了，噗通一声，跪在于归面前。
想拍下一他的背，或者扶他起来，却不知从何下手。
笨拙，僵硬。
骷髅张了张阴森恐怖的嘴巴，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众人瞧得心酸，眼眶都红了。
就连001都一抽一抽的，抹了把鼻涕眼泪蹭到了002身上。
002：“……”
一行人中，祝愿这个快做母亲的人哭得最厉害。
她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句话。
——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是以相聚为目的，唯独父母的爱，为的是别离。
火海中，骷髅使劲挤了挤自己的脸骨，好像在笑……
冰冷的手骨落在孩子的头上，轻柔地抚摸着。
于归愣住了，他从痛苦中直起背来，看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
那一刻，他无比确认眼前这具骷髅是谁。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
砰的一声。
骷髅在眼前轰然倾塌，化为一地散骨。
最后一缕残留的木系精神力消失。
于归的视线有一瞬全黑。
他缓缓弯下脊背，头磕在地上，贴着那具尸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意传出，然后是——
崩溃的长啸。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被那凄厉的叫声弄得难受不已，还没来得及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去。
系统的倒计时声已经响彻废城上空。
【距第一场考核结束还有60秒，请考生抓紧时间。】
“操。”
盛放骂了一声。
没想到一场折腾，已经快到12点了。
踏马的，还剩60秒才报时，咋不直接送人去死！
大家都慌了，条件反射地看向四周的火海，想瞅瞅有没有残留的骨生花。
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东西会不会把人消化掉了。
至少牺牲一个，能保全所有人。
很难得，大家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审判官大人，麻烦回个头。”
戚暖的声音很轻，有一种虚弱感。
时凉望着滔天大火，还没从系统的报时中缓过神来，转身就看到……
戚暖一手拽着他的袖口，一手举着一束嫣红的骨生花。
花茎长出的绿色根须缠住了她的手，扎出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窟窿，贪婪地吸食着。
“我爱你。”
大火明亮泛黄，可戚暖的脸依旧白得吓人，仿佛一碰就碎了。
【叮，考试时间到。恭喜b组考生，全员通过第一轮考核。】
时凉心跳停了一瞬，望进那双浅棕色的琉璃眸中，情绪一瞬失控，“你疯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不太正常。
按理来说，他是审判官，这些年来见惯多少生离死别，考生是生是死，关他什么事情？
有人的凉薄是后天的，大概就像戚暖这样，瞧着冷冰冰的，心是热的。
有人的凉薄是天生的，就像时凉，瞧着和气，没事跟你笑一笑，但心是冷的。
“凉薄的人”现在气得太阳穴突突，用寒冰覆盖自己的手，夺过戚暖手中的骨生花。
根须被拽离出血肉的那一刹，戚暖手上的血流得厉害。
时凉急忙释放精神力，想用寒冰裹住她的手，帮她止血，却被躲开了。
戚暖垂眸，语气比平常更冷漠疏离。
“不劳费心，考生的生死与审判官大人无关。”
时凉僵在了原地。
他再不明白这人生气了，就是傻子。
可偏偏这人就连生气也不争不吵的，安静极了。
他一口邪火梗在心头，呼不出，下不去，卡得当当正正。
憋死球的！
奈何罪魁祸首此时跟没事人一样，转身看向李道，淡淡嘱咐说：“我记得你是水系精神力者，放点水，浇灭出一条小路，先带大家出去。”
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灭。
再待下去早晚被烤熟。
李道点了点头，手一伸掌心蹿出条水龙。
季叔两眼惊艳，羡慕地看着李道，“小李，厉害啊！”
李道笑了笑，“我进化程度不高，就只能放点水。”
一行人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晚上，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开始向火海外转移。
盛放着急忙慌地走到他姐身边，肉疼地瞧着她鲜血淋漓的手，碰都不敢碰，也没个包扎的东西。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t恤，寻摸着撕成条给他姐包扎的可能性。
但这t恤风里雨里滚了一夜，太脏了，满是虫汁。
要是用这玩意给他姐包扎伤口。
盛放一哆嗦：“……”
他姐能立马送他升天。
戚暖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道：“不用管我，先送外婆出去。”
盛放：“姐，你这手……”
戚暖：“没事，一会儿就不流了。”
盛放：“……”
这是流不流的问题吗？
他还想再说的什么。
浑身是泥的于归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怀里抱着个骷髅头，两眼贼亮，满脸欣喜若狂的笑容，整个人精神极了。
不知是疯了，还是傻了。
“你们在这儿啊，我是来道别的。”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郑重说道。
于归目光灼灼地看着戚暖和时凉，“我都想起来了。说实话，咱们好久没见了，刚见面就要分开，有点舍不得。你两的病好点了吗？瞧着精神了不少。”
戚暖：“……”
时凉：“……”
怀疑你在骂人，但没有证据。
于归低下头，喃喃道：“我的病是治不好了，不过不重要，我要和我妈走了。你们呢？一起吗？”
戚暖：“……”
时凉：“……”
谢谢，他们还想再活两天。
于归捧着骷髅的头骨，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嘟囔道：“妈，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我现在脑子可好使了，你之前说的话，我都记起来了……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记起，那天匕首插进心脏时，母亲泣不成声地说着——
对不起，妈妈爱你，你死了，妈妈会马上下去陪你。
“妈，我们回家了。”
于归笑着，向漫天大火走去。
临别时，他回头道：“审判官大人，我找到归途了。谢谢你。”
时凉眉头一挑。
于归嘴里叫着审判官大人，看向的人却是戚暖。
转眼，那抹身影无所畏惧地扑入火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纵身于火海，如同投入母亲怀抱。
温暖，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