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从未
废墟之上钢筋水泥堆砌成山,夕阳下的寒风带着萧瑟苍凉的味道,吹起沙尘。
“爷爷,那是什么?”
小男孩儿骑在老者的肩头,手中的五彩风车在烈日下随风转动,指向遥不可及的云端。
老者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天空城。”
小时凉黑玻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在残破荒芜的土地上抬头仰望,卑微渺小。
人类曾梦想把城市建在云巅,而在这个时代终成现实。
那么辉煌。
那么伟大。
那么耀眼。
……
“时凉,时凉……”
年轻男子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同期,挑眉间自带一股寒意,“嗯?”
季旅一哆嗦。
他这位二十岁的同期生了一张天怒人怨的俊脸,就是性格阴晴不定,看人自带七分嘲讽,满眼写着“你是智障吗”。
“靠,别总一副棺材脸!咱两可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被选拔审判官大人的近卫,你不高兴吗?”
时凉双手插兜,嗤鼻一笑,“那样的人需要保护吗?”
说话间,旭日东升,黎明的第一缕光落在朝圣道上,庄严辉煌,璀璨夺目。
时凉就站在这条华丽的街道上,远远向东眺望。
他知道,朝圣道的尽头通往甲子楼,那是盛世樊笼的中心。
时凉眼睛一眯,“这里就是天空城?”
季旅:“啧,少提那么俗气的名字,这个时代大家都称这里为——云巅之上。”
时凉嘲讽一笑。
俯视众生的存在,亦在审判之下。
老头子这次有点卖弄,没告诉他暗杀对象是谁,说看见的第一眼便会知道。
季旅看了看表,拽着他开始往前跑,“快走,7点要在甲子楼前集合。”
十分钟后。
高耸入云的甲子楼前,一个痞里痞气的军装男正死死盯着即将迟到的两人,肩上扛着新式肩炮,一副轰了两人的架势。
季旅是用跑的,时凉却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军装男面前。
男人放下肩炮,瞄了眼手腕上的表,阿谀道:“哟,表都没你踩点准,挺优秀啊!”
时凉眼都没抬,“过奖。”
男人:“……”
他心道:操,这欠揍的小子!
气氛一度凝结,就像炮弹缩在枪膛里正憋着火。
作为“点火人”的时凉却不甚在意,朝阳的光照在他耷拉的眼皮上,懒洋洋的。
他这人……啧,天生有些狂傲。
嗒嗒嗒,脚步声由远到近,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有人来了。
时凉抬头,望向甲子楼高不可攀的台阶,入目是一双黑色军靴。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也许吧。
十七岁的审判官,暗黑军装阴沉冰冷,脸庞白皙如瓷,五官瑰丽惊艳,齐肩的短发随意扎起,身影清瘦,步履却极稳,怎么看都很矛盾。
唯独那双眼睛。
必定是由最深的绝望、最痛的挣扎淬炼出的。
所以,在阳光之下才会璀璨热烈,又冷漠入骨。
时凉愣了愣,莫名觉得不会有人穿军装比她更好看了。
戚暖在离时凉三步远的位置停住脚,后退一步,又重新站回阴影里,左手上的黑金戒指泛着光。
她身后跟了很多人,有副审,有警卫,有抱着文件的秘书……
时凉盯着她,微微皱眉,“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
周围的人眼皮直抽,敢撩审判官,活腻歪了?
戚暖身后一个金丝框眼镜的男人名叫沈厌,轻蔑地笑了一声。
按照他的计算,不出三秒戚暖应该会把这个愣头青踹飞。
也许过了一瞬。
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阳光扩散,驱散阴影,照进戚暖琥珀色的眸子里。
她收回落在时凉身上的目光,垂眸,声线透着凉薄的味道,“从未。”
奇怪的是,某一瞬间,时凉觉得那双盈着暖阳的眼睛很温柔。
……
“姐,醒醒!快醒醒!”
戚暖慵懒缓慢地睁开眼,冷恹恹地皱眉。
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梦醒又什么都忘了,就好像你明明抓住了什么,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场空。
什么都乱糟糟的,心里空荡荡的。
这是废城的一座钟楼,破烂不堪,勉强能遮挡外面的大雨。
楼里挤了二十来号人,各个模样狼狈,脸色惨白,木讷的眼光死死盯着门口,一动不敢动,比僵尸还吓人。
除了盛放把她当波浪鼓摇,“姐……姐姐,鬼鬼鬼鬼鬼,来鬼了!”
天色阴暗,半遮掩的大门被狂风吹开,呼啦呼啦作响,跟催命一样,鬼屋也就这效果。
卷积进屋的雨丝掺杂着血腥味,还有……一丝烟草味。
戚暖眉头皱得更深,血腥味是这片焦灼土地的常态,但她最讨厌烟味。
雨大得离谱,模糊了视线,远远看去,几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冒雨而来。
戚暖厌烦地捂住鼻子,“烟味更重了。”
盛放一懵,“什么烟味?我怎么一点都闻不到。”
戚暖凉凉瞥了他一眼。
盛放怂怂地闭嘴。
老实说,他有点怕戚暖。
明明长得和玉人一样,好看得不真实,但那股凉薄的冷劲却很渗人,有时冻得他骨头缝都寒。
他们一路走来,不少人渣仗着有点本事想欺负他姐,他姐只是看人家一眼就能把人吓跑,也是奇了!
听老人说,那是血堆砌出的杀戮之气,看人看物都是死的,活物能不怕吗?他这个姐不是什么好东西。
盛放听了,气得差点当场把那胡说八道的老头儿揍了一顿。
……
风雨呼啸进屋,楼里温度骤降。
戚暖从老旧沙发上起身,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一旁熟睡的老妇人身上,据盛放说这是姐弟两的外婆。
谁知道呢?反正她什么都不记得。
戚暖漫步走向门口,看样子是想关门。
原本楼里的人都哆里哆嗦地注视着外面诡异的一行人,现在全都齐刷刷地扭头,屏息看着她。
这姑娘他们记得,模样很美,美得薄情寡义,刚进楼的时候有个猥琐的中年男人欲行不轨,这会儿尸体已经在外面凉透了。
那破门有点肘,戚暖推了半天推不动,上去就是一脚。
噹的一声,霸气侧漏。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因为上一秒还距离钟楼百米外的黑衣人,一眨眼已经走到门口,好巧不巧领头的那个差点一鼻子撞门上。
“呵,”门外的人冷笑了一声。
木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冰,并在下一刻碎成一地冰渣。
离近了才看清,领头的那位个子很高,身材挺拔有力,斗篷下是一身暗黑的军装,金丝勾勒袖口,胸口挂着一只怀表,裤脚严丝合缝地塞在军靴里。
奇怪的是,一行人站在雨里,身上半丝未湿。
男人方才触摸门的指尖还带着一丝冰,漆黑幽暗的寒眸笑看着眼前人。
戚暖歪着头,长发慵懒地落在肩头,冷恹恹地回看他。
众人瞧这场景,突然想起个词叫——相看两厌。
“卧槽,我家老大脸这么俊,鼻子要是碰掉了,你赔得……起起起……”
说话的人站在男人身后左侧,像跟班一类的,胸前的军牌上写着——副审001。
副审001突然有点卡壳,瞧了瞧戚暖,又看了看自家老大。
这两人傲慢刻薄的目光竟出奇得一样,看谁眼里都写着“妈的智障”。
男人盯着戚暖,微微拧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戚暖被他身上的烟味熏得后退三丈,垂眸时疏远又凉薄,“从未。”
副审001不淡定了,心道:老大脑子被驴踢了?这土掉渣的搭讪方式!
钟楼的犄角旮旯里突然有人低笑了一声。
戚暖鼻子很狗,耳朵更狗,顺声音回头看,一个蓬头垢面、身披麻布的男人蹲在墙角,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笑盈盈看着这一幕。
仿佛看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
“小盛,小盛……”
沙发上昏睡的外婆醒了。
外婆有老年痴呆,一直把戚暖当成死去的外孙女,盛放他姐,那是老人家的心头肉。
戚暖转身朝老人走去。
…
…
“审判官大人,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
…
…
遥远的对话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伴随着恼人的头疼,男人一手按住太阳穴,一手朝戚暖的背影抓去,烦躁得很。
“姐!”
盛放半秒不到就挡在戚暖身前,做好防御姿势,那不是普通人类能达到的速度。
他可还记得,刚才这人一根指头就把门冻成冰渣。
扎堆的人群里有人害怕道:“点指成冰,那那……那是审判官,时凉。”
盛放与时凉对峙,气势丝毫不弱。
他今年十八岁,个头一八零往上,还在长身体,平时瞧着怂包没出息,遇事就知道喊姐,但有什么危险必然第一时间护到外婆和戚暖身前。
男人身后右侧——处事沉稳的副审002,向前跨了一步,急忙按住时凉结冰的胳膊,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塞进他嘴里,一本正经道:“老大,有病就吃药,少装逼。”
药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模糊的记忆在脑海中消失。
时凉不悦地皱眉,似乎很讨厌药的味道。
他笑看向胆肥的002。
副审002:“……”
他现在把话吞回去,还有投胎再造的机会吗?
噹,噹,噹……
头顶传来布谷鸟的声音,竟是这座上个世纪的钟楼开始运行了。
时针指向十二,整座废城响起广播。
人工智能的声音在大雨中回荡,伴随着刺啦的电流声……
比鬼还闹心。
【自2030年全球施行审判制度以来,共选拔出2500万优质人类,我们的世界将会变得更加美好,今天已成为人类历史的丰碑。】
【这是最灿烂辉煌的时代,一切无关紧要的人性都会被抹杀,人类将保留最先进的思想——遵从制度而生,服从规则而死。】
【再没有等级、杀戮、战争,永恒的和平已降临。】
【审判官全部抵达,各区开始审判。】
【现在开始宣布规则,录取比例000001……零零零……】
众人:“……”
可能是信号不好,也可能是短路,广播卡壳了。
盛放护着他姐退回外婆身旁,两眼冒零蛋,“姐,几个零?”
戚暖白了他一眼,“万分之一。”
也就是说,想从废城出去,一万个人里才能有一个。
盛放环顾四周,咽了口唾沫。
特么的,这破楼里连二十五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