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普通人家
夜幕降临，他们到达了小镇入口。
这是一个从华洲掠夺而来的边陲县镇，城墙倒塌了一半，满地残桓断瓦，风过之声呼呼沉沉，仿佛兵荒马乱过后的残音。
符瑾怀背着她从城门走进，李煦柔望着头顶摇摇欲坠的护城砖，一时不知心中该做何想。
这还是她第一次，靠近两国交战后的地方。
游牧为生的北漠人攻陷中原的边界，强取豪夺，画地为牢，奴役县镇的百姓给他们进贡食物和衣帛，却从不帮他们修理城墙，在意他们的民生。
县镇内的人口并不少，一入城门，李煦柔看见旁边一棵老榕树下，几个小孩赶在夕阳西下的最后这段时间，围在树下玩捉迷藏。
孩童天真的嬉笑声传来，李煦柔终于感觉到这座小城的生气。
其中一个攀在树杆上的小女孩望见他们，忽然笑盈盈冲他们招起手来，朝地上一个胖胖的男孩道：“哥，哥，快看，是今天那个好看的大哥哥。”
捉人的胖男孩连忙摘下眼前的遮布，咧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朝符瑾怀跑了过来，“恩公怎么回来了？”
都说过不用叫他恩公，这孩子却是不听，符瑾怀无奈笑了笑，“我和……我的妹妹方才不小心落水了，想来找间客栈安顿一下。”
那树杆上的小女孩早已爬了下来，来到胖男孩身边，牵着他的手，望向了符瑾怀背上的李煦柔，望着望着，小小的脸蛋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心里羡慕地想，大哥哥的妹妹也很好看呢。
李煦柔见那小女孩大概五六岁的模样，胖男孩也才八九岁的模样，却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得多，听见符瑾怀说找客栈安顿，立马道：“找客栈多麻烦，恩公去我家休息吧，我还没有报答你今天救我家小妹的恩情呢。走吧，俺爹俺娘见了你们肯定高兴。”
符瑾怀望了一眼身后的李煦柔，同他道：“还是告诉我客栈在哪吧，去你家太冒昧了，也别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只是举手之劳。”
“救命之恩哪能是举手之劳，俺爹从小就教育我，一定要知恩图报。跟我走吧，现在太阳落山了，你们要赶紧洗个澡才是。”
胖男孩上前拉符瑾怀的手臂，小女孩跟着鼓起勇气拽了拽李煦柔的衣裙，“姐姐，去我家休息吧。”
孩子心思善良热情，符瑾怀难以推拒，正凝着神色，李煦柔在他耳畔道：“既如此，就跟他们回去吧。”
两个小孩得了应约，开心地跳了起来，带着他们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李煦柔好奇符瑾怀是怎样同这两个小孩结的缘，开口问了问，符瑾怀摇头笑了笑，“只是今日在镇里赶集时，在忽然倒塌的货架前拽了小姑娘一把。当真是件小事，不想他们这样记挂。”
“挺好的。”李煦柔望了一眼前面带路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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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孩子们回头同他们说了不少话，李煦柔得知他们是县里一位姓孙的屠夫家的小孩，男孩子长得圆润，县里人都爱唤他孙小胖，女孩子则叫孙小宝。
孙小胖今天九岁，已经会帮着阿爹切猪肉看摊子，孙小宝听哥哥说的自豪，不甘示弱，紧着说自己也会帮阿娘烧火添柴，最近还学着做饭了。
符瑾怀听了咯咯笑着称赞他们，李煦柔默然想着他们这么小就要开始给家里帮忙，生活定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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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夫妇见两个孩子带了两个陌生人进家门，不禁蹙紧了眉头，听了其中缘由，转而对他们十分热情。
孙大婶连忙带李煦柔进了后院，在浴室里给她备下热水洗澡，还拿了自己干净的衣裳给她替换，歉声道自己的衣服粗糙，还请她先凑合一下。
李煦柔对衣物没什么意见，只是孙小胖童言无忌：“这水本是烧着来杀猪的，现在正好拿来给姐姐洗澡，就不用等了，真好。”他一说完，孙大婶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符瑾怀嗤地笑了一声，李煦柔给他一记眼刀子，“六哥哥什么时候洗漱？”
符瑾怀正经了神色道：“我在门外等你洗完。”
虽不曾想过要他守着，但想到他在外面，李煦柔不由心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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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粗布麻衣，也挡不住少年少女的美丽。
孙大婶在桌上吃饭时赞不绝口，说自己在县里待了三十年，都没见过他们这样姿色的人，就跟那画上皇宫里的皇子公主似的。
符瑾怀心里忍不住笑，这里本就坐了个名副其实的公主。
李煦柔不动声色地四顾环望了会，发现他们的吃穿用度都很拮据，屋子前面开着肉摊，后面便是卧室，浴室连着厨房，院内堆满了柴火，还晒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菜。
孙大婶看向了符瑾怀笑道：“刚开始听小宝说是一位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哥哥救了她，我还想着有多好看呢，现在可算是见识了！”
孙屠夫一听不乐意了，夹了块肉递到她碗里，“孩子他娘，别光顾着说话了，你这样叫客人怎么好意思动筷呢，再说你当初难道不是也觉得我长得好，才嫁给我的吗？”他仰头看向符瑾怀道，“恩公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不差的呢。”
符瑾怀笑着应声，孙大婶肩头撞了一下夫君，嗤鼻道：“你就吹吧你！”
李煦柔看着饭桌上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便是普通家庭的生活，没什么大房子，没什么金银珠宝，一家人劳作一天，一起吃个晚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图一个安安稳稳，阖家团圆。
她忽然有点羡慕。
孙大婶见女孩一直不动筷子，帮她夹了块腌肉，“柔姑娘，尝尝我们家特制的腌肉，是孩子他爹冬日里亲自腌晒的，镇里的人都很喜欢呢。”
李煦柔含笑致谢，孙大婶见她很是温婉文静，心里十分欢喜，又给她多夹了些。
符瑾怀眼睁睁看着白莲花又披着小羊羔皮子，俘获了一位长辈的爱怜，心里不由啧啧出声。
就在这时，屋门咚咚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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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快开门！”叫门声十分不悦而无礼。
孙屠夫神色一凛，孙大婶立刻拽起了李煦柔，食指抵唇示意她莫要出声，带着她和符瑾怀同两个孩子往二楼阁楼内躲避。
孙屠夫把桌上多出来的碗筷一收，确认他们藏好，才连连应声朝前开门：“来了来了！”
一开门，迎面却是一脚。
“姓孙的，这么晚才开门，不要命了!”门外迈进来两个北漠士兵，身形彪悍，腮胡很长。
李煦柔见孙屠夫被踹倒在门前，不由握紧了拳头，抬身朝前探去。孙大娘连忙将她拽回了原地，“柔姑娘，千万不要让他们看见你。”
“这帮北漠士兵在县里□□掳掠，好几家的姑娘惨遭□□，你长得这么好看，若是被他们看到，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上个月，刘家的女儿就……多好一个孩子，被掐死了。”
李煦柔蓦然睁大了双眼，隐在袖下的双手忍不住颤了起来。
那两个士兵是来索要猪肉的，“我们百夫长今晚吃酒，快拿两斤腌肉来，给他老人家当下酒菜。”
孙屠夫赔起一张笑脸，“好，好。两位军官稍等。”
孙小胖不满地握着二楼的围栏道：“他们白吃白喝，每次都不付钱，臭不要脸，呸！”
孙大娘慌忙教训：“小胖，这种话你在外面千万不要乱说。”
孙小胖愤愤不平，“等我长大了，我要从军，打死这帮夷人。”
孙大娘胸腔起伏，“从军，你从哪的军？我们现在住着的是北漠的土地了，你还以为你能从华洲军，像当年的沈大将军一样吗？华洲已经不要我们了，从军，你只能跟楼下的这帮混蛋为伍。”
她这一番话语充满了隐忍与愤怒，虽是无心，却毫无偏差地戳在了华洲公主的脊梁骨上。
符瑾怀不忍直视李煦柔现在的脸色。
这就是战败国。
连自己的子民都保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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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两个北漠士兵离去，孙屠夫招手想叫他们下来，不料屋门再度叩响。
一开门，是两个衙役。
李煦柔见他们穿着华洲官服，心想他们会不会是过来查问北漠士兵的恶行的，朝孙大娘一问，她却冷笑了一声。
两位衙役身后，走来了一位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提起一副公鸭嗓道：“孙老弟，听说你家来客人了？”
“不是说过外头来的人，一律去住客栈吗？你这收留一个，那收留一个，万一是什么歹徒匪类，要我怎么和上头交代？”
孙屠夫纳声解释：“只是两个孩子，今早救过我家小宝，所以让他们暂借一晚。”
“两个孩子，也得守规矩啊。”对方拿腔拿调，说完，伸出了手。
孙屠夫颔首称是，走到旁边收银的柜台前，拉开了钱柜。
孙小胖呸了一声：“什么规矩！黄鼠狼就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要钱，他肯定是听说百夫长今晚喝酒，想送酒去讨好他。”
“黄鼠狼？”符瑾怀疑声了句，孙大娘同他解释，底下那个公鸭嗓，是衙门里的黄师爷，孩子们私下都爱叫他黄鼠狼。
他们的县令在城破时，为护子民而死，如今衙门做主的，是早已依附北漠人的黄师爷。黄师爷拍着北漠镇守在此的百夫长的马屁，成为了县里掌管税贡的官员，与外族人狼狈为奸，一同剥削压榨小镇的百姓。
好声好气把黄师爷送走后，孙屠夫与孙大婶恢复了之前的笑脸，拿出他们的碗筷，张罗着继续吃饭。
李煦柔看着他们对这种奴役的生活习以为常，心头万般的滋味搅合在一块，却是难以下咽了。
她的脸色太差，符瑾怀只好在饭桌下拽了拽她的袖口，示意她起码陪着他们把这顿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