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事了
白光恍然而过。
她重新睁开眼睛,天色大亮。
外面却一阵嘈杂声。
阅翎从窗子望去,随即看到族长风风火火跑进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他后面跟着几个人,全是族中长辈。
最后面,风卿燃站在廊下,长身玉立。
她刚从床上站起,族长的手指差点戳到她脸上,因为过于激动,那指头颤颤巍巍:“好你个阅翎儿,我说你这些时日总是来来去去,忙的很哪,在谷中金屋藏娇,敢掳来凡人,你不想活了吗?”
她谷中禁制被撤去。
院子里那人神色淡淡,垂下眼眸。
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一切发生的这么快也这样的合情合理。
她晋了上神之位,狐族又有了一位上神,族长就决定来个典礼庆贺一下,顺便给族中的这些精英相个亲。
族长的首选并非是她,而是晋升上神几百年的明枫。
明枫很干脆地说,清阙参加她就参加。
清阙被缠了许多时日,想来也躲不掉,就还想推脱几日,于是说阅翎儿去她就去。
于是乎,族长就来找她了。有禁制进不来,族长就等了几日,期间传书无数。
因她不在谷中,魔域音信不通。
半年时间,把族长耐心消耗殆尽。鸡贼的明枫推脱要避生死劫,入世三百年,清阙也有退缩之意,说要去闭关修炼个几百年。
这一下,族长恼怒至极,把悦己山的禁制连同几位族中长辈给拆了。
发现了风卿燃,风卿燃不知说了什么,让族长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她来不及解释,就被关在刑罚洞,被雷劈了二十下,伤的更重了,现出原形。
族长看她奄奄一息,简直怀疑她的修为全是作假,哭笑不得。把她抱在怀里重返悦己山。
被囚禁的青年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
柏山明白,这青年并非表面一样冷静。这丫头眼光也算刁钻,这样的气度,在凡间也是人中龙凤。
“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在下风卿燃,家在洪都府。被她掳来已有五年。她日日夜夜折磨我,还望仙长救我脱离苦海。”
柏山眉头一皱,这小子从看到他的第一面就一直强调他不是自愿,是阅翎儿囚禁他。
怎么这么别扭?还有什么洪都府?
这个凡人还不是这个大世界的凡人,而是底下小世界的?小世界万万千千,没有具体位置,不知道哪个小世界,根本无从下手。
他想瞒着阅翎儿强行把他送走都办不到。
这个凡人恐怕什么也不知道。
“你好生在此住着,这有一张护身符,带在身上,可保你平安,她没办法再强迫你,等她醒来,就送你回去。”柏山说完就把怀中九尾狐扔在地上,拔腿就走。
现在狐族的小辈越来越不好管。狐族寿命也不是无穷无尽,照他们这个折腾法,恐怕连个孩子都留不下就被天道给劈了。
风卿燃看着地上的狐狸。
白色的毛皮上是一道道焦黑的印记。和平常的狐狸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就是一只狐妖吗?
他拿着护身符转身离开,回到他的屋里。
奄奄一息的小白狐张开眼睛,泪光闪烁。
小白狐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有力气爬起来。
变回了原身,耳目越发好使。
这天夜里风卿燃在自己的床板下又划了一道。
阅翎浑浑噩噩,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倒霉催的明枫来的时候,小白狐还可怜巴巴的躺在地上。积攒的气力,让她连屋子都走不到。
明枫啧啧称奇:“你进入上神之境后,到底冒了多少险把自己折腾的半死不活?”说着从口袋掏出一粒丹药,强硬塞到她的嘴里。
阅翎和明枫素来并无交集,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醉心于修炼。她为人又比较木讷寡言,每每在族中相遇,永远是最沉默的一个。
外人不知都当她是冷清的美人,万年不化的雪石寒玉。
这次明枫和清阙拿她做幌子,也不过是知道她最不喜抛头露面,肯定会拒绝族长的庆典邀请。
吃了一丸丹药,总算是有了一点力气。小白狐从地上坐了起来。
“你的尾巴……”
她的尾巴尖被烧了,露出了粉红色的肉十分难看。
她把尾巴缩在身子底下。
“多谢你。”她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红衣美人。
红衣美人怔了一下,知道她并不想多说什么。场面就此僵硬下来,默了一会儿,明枫才想起清阙的话,和阅翎这样的人说话就要开门见山。
看出眼前的小白狐也在等着她说话。
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咳,我这次来就是道歉,没想到无心之举让你受了牵连。”她视线不敢盯着阅翎,无意间透过窗户看到了在书案前读书的俊美青年。
“没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她越发好奇,那青年不曾往这里看一眼。
“多谢。麻烦你把我放在药池里,在我的狐狸洞里。”阅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年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明枫把小白狐抱在怀里,匆匆去了狐狸洞。
药池是每个狐狸洞的必备,作为油光水滑的九尾狐,本体毛皮的柔顺光滑也算是很有必要。
几万年的时间,阅翎泡在药池的时间并不多,她一向对这种增加卖相的东西不感兴趣。
此刻浸在药池的确舒服很多,毛皮的焦黑逐渐淡去。
“那你疗伤,我回头再来看你。”静默许久,红衣美人实在觉得无趣,落荒而逃。
“多谢。”
“……”其实你完全可以说点别的,比如那个金屋藏娇的情郎。
忍着心中的八卦欲望,明枫来去匆匆。
大典举行的日子在一个月后,考虑到她要养伤,以及后续对风卿燃的处理。
族里还是希望她能幡然醒悟。
只是爱而不得,有几人可以做到洒脱?
很多时间侯,她甚至就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思念如同丝线,从她身体长出,不停地环绕在他的周围,层层叠叠,燃烧着她的爱意和生命。
她在走向毁灭,却无力阻止,反而在不遗余力地加快进度。
如果死亡是解脱是尽头,她想努力让自己死一死。
雷击的疼痛让她心中想远离他,他的不在意让人心灰意冷。就在这时候 ,她有些明白风卿燃为何鞭笞自己。
肉体的疼痛会转移注意力,每想起一次就痛一回,总有一天会逃离。
阅翎躲在药池养伤一个月,出来的时候是丽服华冠,庆典的礼服总是华而不实,长长的裙摆,繁复的花纹,额间点缀白色晶石,满头的珠翠步摇。
好在一个多月以前,在魔姬那她几乎天天被打扮的如同精致的傀儡,早就习惯如此张扬的美艳。
经过竹舍,青年在淡定地喝茶。
没有她刻意找话题,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他一眼不曾看她。
如果不是知道他来历,阅翎都觉得自己掳来的是绝世高僧,一心一意修佛不动凡心。
她自找没趣了。
“你何时放我离开?”声音清清冷冷,如同冷泉般沁入她早就脆弱的心。
离去的脚步一顿:“等我不爱了。”
不爱你,就可以了。
这样深情的表白让他愣了一瞬,她总是这样不按常理。
“何时才能不爱?”他何德何能被这样的人惦记,被打得无法动弹都不罢休。
他问出口又觉得多余,她极可能来句海枯石烂碧落黄泉。
“凡间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凡人一世,不过弹指百年。我囚你至寿终正寝。”
这对他简直是诅咒。
他满怀希望地想离开,想了那么多办法,能办到的不过一两件,她却依旧不肯放过他。
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他的百般算计都成空。
不死不休。
她何时离开的,风卿燃并不知晓。他知道她的决心,那么,他即使一介凡人,也要蚍蜉撼树,她玩弄他的人生,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他没想到,至此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她。无论他怎样的疯狂,逼她现身,她都没有出现。
二百三十八道刻痕,再无交集。
在他孤寂的余生中,他越来越多的想起那个清晨,她迎着朝霞而来,美的惊人,眼中温柔的光亮消散,她的美让人无法靠近。
谷中的灵植越来越多,景色很美,四季分明,她甚至贴心地开辟了一条通往山外的道路,只有他能自由出入。
那条道路尽头是凡人的居所,他在凡间游历,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他孑然一身。
一开始他以为是逃离,后来发现她无处不在,可她又确确实实没有出现。
游历十年后,他踏上了归途,看着变化更大的悦己山,他心中恍然。
她囚禁的,是他的心,可是她从来不知。
阅翎不曾出现在他面前,但谷中新种的灵植在诉说着她的存在。门前桃花被摘了大半,定是她拿去酿酒。
初冬的书案上有坛桃花醉,他喝了些许,味道并不好。她总是做不好这样的事。
藏书阁的书简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多出来一堆,他便读边分门别类,颇有意趣。
敞开的房门有雪花飘落,是她偷溜过来玩时忘了关闭,或者是发现他醒来,只好仓皇而逃。
他的毒药再也无法下给她,他再也不能算计她去更为凶险的地方,他再也无法对她横眉冷对。
一切不过就是她是仙,他是凡人,她让他看不见,他就看不见,这样不公平,何谈爱?
后来他又出去几次,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他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更多的事,实现了他的抱负,她偷走了的人生,有了新的补偿。
他在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风家,他娶了很多美人,却没有留下一个子嗣。
她囚禁他在她的世界。
垂垂老矣的时候,他最后一次踏上悦己山,身后事已了,早无牵挂。他想着,能否再见她一面,谷中灵丹妙药,能否延长他的寿命。
可是,他却一病不起,仙侍每日沉默地送来汤药饭菜,他才察觉他拙劣的借口不过是想再见她一面。
当野心全部实现,一切都不再重要。
哪怕他绝食哀求,她也没有再出现。
在一个桃花绽放的春日,他离开了人世。
他没有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个顽劣的孩子,破坏她所有的规则,消磨她的爱意,有恃无恐。
临死的时候,想到大婚那日,窗外飘过黑色的衣袂,窗边是一坛喝空的桃花醉,气味清冽回甘,她的酒已经酿的很好了。
百年孤寂的时光中,她又在做什么呢?他无从知晓,只是他想用世世轮回许一个愿望,那黑衣女子独坐窗前,愿终有一日,有人可以揽她入怀,她所有的好都被看见,再不被辜负。
她最终予了他自由,而他们消耗了对彼此不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