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夜话
府衙里,萧木落一回来就去找了墨溯。远远就看到他坐在池塘边,手里还拿着鱼竿。
“木落?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墨溯一看到他来,惊喜的放下手中的鱼竿朝他走去。
萧木落坐到亭中的石凳上,笑道:“是啊,在那边也没什么事,你呢?在这儿无聊吗?”
墨溯低着头,很是颓丧:“大哥说比武大会期间不让我乱跑,我想和李长洲去审讯犯人,他不让我去,又想去看江州府衙审案,可是王知府把那些事都做完了,我一个人真的好无聊啊。”
“不是还有云先生吗?”
“他?”墨溯哼了一声,“他老人家这会儿还醉着呢,说要吃鱼,我这不是给他钓着呢嘛。”
“我听谢止说,你曾经被你的堂兄推到池塘里去,是真的吗?”
“什么堂兄?墨沂才不是我堂兄!”墨溯的脸黑如锅底,恨道:“他就是仗着太上皇宠爱,又因为我祖母得罪过季太后,所以几次三番的找我和大哥的麻烦。小时候,他抢了我大哥的兔子灯,大哥还因为这件事被太上皇打了一顿。我一生气,就跑去找他算账,他就把我推进了池塘。”
萧木落眸色一寒,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后来墨沂根本不承认他推了我,还反咬一口,说我骂他,太上皇也护着他,再然后,我烧了好几天,这件事也不了了之。”墨溯讥讽的笑道:“以前我以为,太上皇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调皮,所以我每次在他面前都乖乖的,可是那件事之后,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是他真的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
“一个人的感情很珍贵,不要把它浪费在一个不在意你的人身上。”萧木落感同身受,他以前也幻想父亲能喜欢他,可是他的女人越来越多,孩子也越来越多,多到让他忘了,萧木落是他长子。
“是啊,从那天起,我就死心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也不看他脸色。”墨溯的神情失落了一会儿,又变得神采奕奕。
萧木落笑着揉揉他的头,“你要是无聊,我教你一套剑法,日后也有个保障,如何?”
墨溯眼睛一亮:“剑法?”
“是啊,不过是我自创的,比不过你们皇宫里的老师,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墨溯激动的拉起他,“宫里的老师教我武功根本不敢下死手,我二叔又忙,你别嫌我笨就行。”
萧木落失笑:“那我可是很严厉的。”
墨溯拿出那把没有沾过血的宝剑,站在庭院中有严阵以待,萧木落随手拿起一旁的树枝,说:“你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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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后,沈泽还去了一趟地牢,审讯今天抓的人,谢止看了看天色,已经傍晚了,估计回来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
厨房里一片漆黑,谢止掏出火折子点亮蜡烛,忽然看到一个黑影,眼疾手快,眨眼间,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捂住他的嘴,“什么人?!”
“唔唔唔!”黑影张牙舞爪,眼睛瞪得大大的。
“云叔叔?你在这干什么?”谢止见是云之霭,急忙松开他,看他嘴上的汤汁,试探着问:“偷吃?“
“什么偷吃?”云之霭往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气呼呼的说:“读书人的事,能叫偷吗?我这叫秘密品尝美食。”
谢止笑了:“王大人可是对您老人家佩服的五体投地,天天好酒好菜的招待您,怎么还吃不饱啊?”
“还说呢!”云之霭委屈的缩在灶台边,双手抱膝,“还不是墨溯那小子,说要给我钓鱼,结果钓到现在都不见鱼,我一问才知道那小子跟着萧木落练剑。王大人这些天对我够客气了,我也不忍心再麻烦他,就来厨房找点东西吃。”
“那还不是偷吃。”
“你小子!”云之霭气恼的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是偷吃?”
“才不是,”谢止站起来,把厨房的灯全部点亮,“阿泽忙活了一天,顾不上吃饭,我给他做点好吃的。”
“你可真疼你的小媳妇!”
“您是不是单身久了,看什么人都是一对儿?真要寂寞的话,我给您介绍一个?”
云之霭爽朗一笑:“小子,我这辈子,寄情山水,所有的情,都给了我走过的地方,不会再给人了。”
“怪不得啊,你的诗文里都是写山水的,”谢止洗了洗菜刀,拿过角落的白菜切了起来,“那人又怎么得罪你了?”
云之霭笑得三分悲苦,七分坦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把感情给人,却容易遭到背叛与无视,给猫狗,可是它们死得比你早,到头来伤心的只有你自己。可是给山水就不一样了,天地无穷尽,只要那些山水还在,就不会觉得感情会消散流逝。”
“只有受过感情伤害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吧?云叔叔,您被什么人伤过吗?”
“不是,”云之霭淡定否认,“我在青城山上读了十年的书,十年来,我从未下山,这道理,是从书里走得出来的。”
“世人只知《凤求凰》名动天下,却不知这首曲子的后续是《白头吟》。感情啊,美好是给外人看的,丑陋是给自己的。”
云之霭每每想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在思考,为什么后人赞颂他们爱情的诗文那么多,可他却从未在这个故事中看到爱情?就算司马相如最后没有纳妾,那卓文君真的会感到幸福吗?
“罢了,或许他们是幸福的吧,可是我不了解。”这句话,他像是对谢止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谢止听他语调下降,又换了个问题:“云叔叔,你说你十年没有下过青城山,那你怎么吃喝啊?难不成自己种地?”
云之霭不满意了:“我好歹出身蜀中名门,就算父母早亡,家里还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吧?”
谢止想起祖父说过,蜀中云家,在云之霭这一代就已经走下坡路了,究其原因,就是原家主早逝,云家仅出了一个云之霭,原本不该败落的这么快,可偏偏,现任家主把云之霭逐出家族,导致云家也只能以经商生存,云家早已不是原来的书香门第,更遑论蜀中士子的领头羊。
“那你既然寄情山水,又为何对朝堂念念不忘呢?和柳进还有我爹斗了二十年的鸡眼。”
“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才学比他们两人都强,可是我为什么会输给柳进?当年我去找他,让他把会试时的卷子默出来,我看了看,还是我强,可为什么他是状元?”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祖父的性子,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论私情的。”
“不,”云之霭突然坐起来,快速的在谢止面前走来走去,“不可能,你家老爷子,真的会在这种事情上论私情。”
谢止坚定道:“不可能,要真的论私情,那我爹还不得是状元啊。”
云之霭指着他,说:“小子,你祖父要真狠起来,亲女儿都不会认!”
谢止糊涂了:“亲女儿?我祖父只有我爹一个儿子啊。”
“不!你还有一个姑姑,”云之霭斩钉截铁道:“你姑姑大你爹五岁,后来你祖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可是你姑姑死活不愿意,甚至出家做了道姑,一直住在道观里。后来你父亲中举,你祖父又让你姑姑嫁人,你姑姑心有所属,以死相逼,后来你爹看不下去了,就找我帮忙,让你姑姑假死逃婚,你祖父知道这事后,直接把她从族谱里踢出去了,就相当于没有这个女儿。”
谢止震惊的说不出话,他宁愿相信云之霭杜撰,也不愿意相信他还有一个姑姑,可是,云之霭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云之霭情绪激昂,走得越来越快,“如果真的因为这样,那我明白我为什么不能中状元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他一个人说着胡话,看得谢止一惊一乍的。
“不行,我要去京城,我要去找谢斌问清楚,去京城,对,去京城!”他说着,就急匆匆的走出厨房。
“有病!”谢止嘀咕了一句,继续做饭,可是云之霭又跑回来了。
“谢小子,赶紧做饭,老子吃完再去京城!”
谢止不理解:“叔啊,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这件事呢?都二十多年了。”
云之霭双眼通红,眼底燃烧着火焰,“小子,这问题一直困着我,我就算输了,也要知道自己输在哪,才学,品行,长相,我到底输在哪一点了。”
谢止从未见他这幅样子,一时震住了,“云叔叔,真的那么重要吗?”
云之霭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很重要,那场科举,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若我是状元,那便不会有传诵天下的诗篇,柳进也不会去北疆,你爹也不会一步步的从小官爬到丞相。这个问题很重要,即使现在对其他人没有意义,但对我,很重要!”
见谢止还傻愣愣的,他又吊儿郎当道:“愣着干什么?做饭啊!多放点辣椒!”
“阿泽最近不能吃辣,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