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番外·镜月赤华(一)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山间的松林已变成了幽静的白色世界,高低错落的松枝上挂满了积雪,不远处一个小村落也被半掩于雪中,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又到了傍晚时分,打猎归来的人们已在准备热腾腾的晚饭,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到处跑来跑去,在雪地中追逐打闹。
一间农舍的院中,一个肉乎乎的幼童,看着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狗,小狗许是被冻到了,往幼童的怀里钻了钻,这名幼童将粗布衣角掀起,裹住了小狗,也不担心自己是否会着凉,他轻轻摸着小狗的脑袋,说着:“狗狗乖,等娘亲做好晚饭,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小狗发出“嗷呜”的叫声,声音很小很弱。
幼童继续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心疼地说道:“我知道你受伤啦,幸好被爹爹打猎时遇到,将你救了回来,你就安心把这里当做家吧。”
“嗷呜”小狗似乎是答应了一般。
幼童抱着小狗在门槛上坐着,看着雪景,静静地等着晚饭。
他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幼童又陪小狗玩了一会,终于在父母的催促下去睡觉了,独留小狗在餐桌旁由干草铺成的狗窝上。
夜,诡异的沉静,整个小村庄都笼罩在奇异的氛围下。
山顶上,一个白衣女仙领着一个五六岁的仙童,皱眉盯着山下的村落。
“师尊,为何我们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呀?”仙童不解地问。
“我睡前察觉到有微弱的妖气,并不强烈,追踪至此却发现妖力突然变强,这村子里应是有妖物,一会你跟在师尊身后,保护好自己。”
“好!”仙童点点头,似是很有自信般:“我的仙法已经大有长进,可以帮师尊除妖了!”
女仙摸了摸仙童的脑袋,带着他御剑向山下飞去。
原本安宁平静的山间村落,此时却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们逃命的叫喊声,急促的跑步声,地上尽是打翻在地的竹匾木架、丢弃在地的火把,混乱极了。
女仙冲进村落,找准妖物的方位,来到一家农舍前,只见这家农舍院子里,两个年轻夫妇躺倒在地,显是刚刚死去不久,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跌坐在地,满脸惊恐,脸上和身上尽是泪水和鲜血,一点点坐着向后蹭去。
女仙飞至狼妖面前,仙童忙上前扶起地上的幼童,女仙手持法器,与狼妖搏斗起来,狼妖有成年男子般高大,已化成人形,头上顶着竖立的狼耳,背后的狼尾向上支起摇摆,周身尽是妖气,双眼闪烁着凶狠的目光,狼爪极为尖锐,不断向女仙袭来,但女仙的仙法显然远在狼妖的仙法之上,几招便轻易将狼妖打倒在地,用捆妖索将其捆住。
女仙刚欲上前审问此狼妖为何为祸村落,就见刚刚跌坐在地的幼童抢了仙童的佩剑,直冲狼妖而去,发疯了一般双眼通红,表情狰狞,一剑刺向狼妖的腹部。
“我爹娘好心相救于你!”
幼童的声音充满了仇恨,说罢拔起剑,双手举高,又一剑刺去,狼妖腹部鲜血喷涌,双眼痛苦大睁,已说不出话来。
“你却恩将仇报!”
说罢,又是一剑。
“你假装成小狗来骗我!”
说罢,又几剑疯狂刺下。
“你害死我爹娘!我要把你剁碎!”
幼童又一剑接着一剑对着狼妖刺下,狼妖早就已经断了气,身上被戳了数十个窟窿,如破碎的布娃娃般,毫无生气。
女仙终是看不下去,上前握住幼童的手阻止了他。
那幼童果然停下动作,但片刻后便挣开女仙的手,疯狂地向屋外跑去,在门前小巷里狂奔,仙童在后面追赶着他。
幼童看到墙角躲着的一个壮汉,就冲上前去,欲一剑砍了那壮汉,嘴里念叨着:“我叫你见死不救!你下去陪我爹娘吧!”
仙童忙快步赶来,拦下幼童,抢下幼童手中的剑,可那幼童见有人拦住自己,就与仙童空手搏斗起来。
幼童明显不是仙童的对手,但仙童无意与他打架,躲开了幼童的攻击后,便施定身术将幼童定住。
那幼童恶狠狠地瞪着他,瞪着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站起的壮汉,发疯地喊道:“你们都是坏人,都是坏人!你们平时与我爹爹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却全都跑了!你们见死不救!你们害死了我爹娘!我要你们偿命!”
仙童不知该如何劝慰这刚刚失去双亲的幼童,幸好女仙及时赶来。
“那狼妖伪装成小狗接近你们,靠吸收活人生命来增进功力,害死你的父母,你杀他天经地义。”女仙清冷的声音,劝着面前已发疯的幼童,“但村里的其他凡人,如何与狼妖抗衡,逃跑乃是人之常情,你怪不得他们。”
幼童愤怒地盯着女仙,就这么盯了许久,终是惊吓过度又加气火攻心,晕倒在地,仙童扶着幼童,跟随女仙来到幼童家,将幼童暂且安顿到床上。
仙童帮幼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打来了水,轻轻帮幼童擦干小脸,他看到这孩子与他差不多年岁,生得极为好看,若说仙童的长相是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五官棱角分明、仙气脱俗,那这幼童则是五官清秀标致,不仔细看是无法分辨出是男童还是女童,仙童心想:真是个好看的小娃娃,可是无父无母以后该怎么办呢。
第二日一早,幼童早早就起来了,他躺着发呆了很久,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何事,他思索了一会,打定主意便出门找到女仙和仙童。
“多谢二位仙人昨日相救!”幼童一改昨日发狂的样子,已变得如往常一般乖巧,但眼神不再是过去那么无忧单纯。
“你醒了?太好啦!”仙童走上来,拉起幼童的手,开心地说着,“我叫凌羽之,你可以叫我羽之,这是我的师尊,叫王子卿,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幼童突然不说话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王子卿磕了三个头,眼神极为坚定地请求到,“请仙人收我为徒!”
王子卿也没料到昨夜救下来的孩子会想拜师于她,她有些为难,便问道:“为何想要拜师?”
“我想学得像你一样厉害,杀尽天下妖物!”幼童说这话时的表情有些凶狠,和他这个年纪极为不符。
“你的性子不适合仙门,我无法收你为徒。”王子卿看到幼童这表情,又想到昨夜幼童发疯的样子,便拒绝了。
“请收我为徒!”
幼童并不放弃,用力地磕头,一下接着一下,仿佛王子卿不答应就不会停下来,幸好院里地上有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才让幼童的额头不止于鲜血直流。
凌羽之有些着急,看这幼童拜师之意如此坚决,便帮着求情:“师尊,你就收下他吧,他父母双亡,已经无处可去,咱们正好要回月华峰,就让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王子卿还是摇头,幼童见状仍然不停下磕头的动作,额头终于发红。
凌羽之也跟着一起跪下,继续帮着求情:“师尊,我们这几年一直在人间游历,现在要回月华峰了,我也是第一次去,我怕会无聊,正好你帮我收个师弟,就有人陪着我了,我就不会无聊了。”
见王子卿还是不答应,凌羽之跪着往前蹭了几步,拽着王子卿的衣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小声说着:“师尊……”
王子卿仍然没答话,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
“好吧……”王子卿终于妥协,问那个幼童,“你叫什么名字?”
幼童感激地又磕了个头,恭敬地回道:“过去的名字不重要了,过去的我已经随父母一同死了。”
说着幼童看了看凌羽之,说道:“师兄叫羽之,我想和师兄名字差不多。”
凌羽之高兴地拉着幼童站起来,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叫虞子澈吧!前两字同我的名字差不多,澈字是希望你往后的人生能如水般清澈,明朗清透。”
“子澈谢谢师兄!”
虞子澈开心地冲凌羽之笑了,自昨天突逢变故后,虞子澈还是第一次笑,他笑起来很是好看,嘴角的弧度像一轮弯月,凌羽之也回以微笑。
待虞子澈将父母安葬后,便随着王子卿和凌羽之,来到了月华峰,开始了他的修仙生涯。
王子卿带凌羽之和虞子澈回到月华峰后,极少与门派内其他人打交道,唯有凌羽之和虞子澈偶尔会去到天坛峰听门派讲学。
其实虞子澈内心是非常不愿意去的,因为门派内其他人皆对月华峰的人非常不友好,但他不敢违抗师尊的命令,师尊让他们不要特立独行,偶尔还是要去求学问道的。
这日,讲学刚刚结束,王子卿和凌羽之已是八九岁的年纪,正欲离开天坛峰,下山而去,却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
“月华峰牛气什么呀,他们师尊不过是逃兵而已!”
虞子澈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转身瞪去,问道:“你说谁是逃兵!”
那几人是日精峰弟子,日精峰在几千年前就和月华峰不和了,丝毫不怕与虞子澈吵架,其中一名弟子回道:“你师尊是逃兵啊!神魔大战时神界的人都死了,就连我师祖和师父也都死了!凭什么你师尊能活着回来!”
“就是!你师尊肯定是临战脱逃!真给我们清虚派丢脸!”
“我师祖们在神界侍奉上千年都只是仙侍,凭什么你师尊一上来就是仙官,作为神尊仙官还不跟神尊一起战死,你师尊不是逃兵是什么?”
“神尊还给你师尊特赐法号,什么太素清虚真人,她对得起这法号吗?”
“别人都死了,就你师尊没死,说不定是魔族奸细!”
这几个人越说越过分,虞子澈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些话,因为每次他和师兄去问师尊关于神魔大战之事时,师尊都沉默不语,一个字都不跟他们说,此时虞子澈只能一遍遍重复喊着:“我师尊不是逃兵!”
“你师尊就是逃兵!”
“就是逃兵!”
“整个月华峰都是逃兵!”
日精峰那几个弟子越说越气人,还比划出一些从人间学来的下流手势,虞子澈终于忍无可忍,拔剑与他们打了起来。
围观的其他弟子看此情况都不敢上前劝架,唯有凌羽之上前劝着。
“子澈,算了,不要和他们打了。”凌羽之在一旁很是着急地劝说,“子澈,你回去又要挨罚了!”
但几个孩子都打红了眼,一剑一刀向对方砍去,没有人理凌羽之。
幸好凌羽之仙力在他们之上,他用轻功快步走到几人中间,仙力汇聚双掌,将几人震飞,摔倒在地。
凌羽之不去管日精峰那几日,唯独扶起了虞子澈,带着他用逍遥游快步离开天坛峰。
后面的人皆追不上,气得大骂,但他们二人已听不清了。
“子澈,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二人已经走在月华峰上山的山道上,凌羽之语重心长,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劝着师弟。
“师兄,他们那样说师尊,你就不气吗?”
虞子澈对于每次都只有自己生气这事非常不爽,师兄不在意,就连师尊都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师尊教导过我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师尊说了,他们那样死后会下拔舌地狱的,我们又何必跟他们一样呢?”
“我现在就想把他们舌头都拔了!”虞子澈气哄哄地拿脚踹着地上的土和小草。
“好啦,别气了!”
凌羽之伸手去抓着虞子澈的手腕,领着他悠闲地走在山道上。
“师兄,你说师尊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虞子澈一直想知道真相,这样才能更好反驳那些人。
“师尊不肯说,我们也就别去问了。”凌羽之其实也好奇,但他不敢多问,努力回想着小时的事情,“自从我有记忆起,我和师尊就在人间四处游历,直到五岁时,师尊说带我回师门,我才知道原来师尊师从王屋山清虚派,后来在回师门途中救了你,就带你一起回来了。”
提到当年之事,虞子澈情绪已无波动,看似早已释怀,但狼妖对他父母所做的恶行,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师兄,我早就发觉这世上,除了你和师尊,其余的人都是坏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凌羽之不解虞子澈小小年纪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妖心本恶,我爹娘好心相救,那狼妖却为了修炼杀害我爹娘。”虞子澈想起当年之事,表情有些细不可闻的变化,又接着说,“人心也同妖心一样,都是一群虚伪胆小之辈,无事时与我家关系亲近,有事时跑得一个比一个远,好似生怕血沾他们身上似的!而修仙之人也都是一样,搬弄是非,背后嚼舌根,无非是嫉妒师尊比他们的师祖们都厉害。这世上都是一群邪恶虚伪之辈!”
凌羽之没有虞子澈的这些经历,性子也不似虞子澈般偏激,所以并不能理解虞子澈的想法,凌羽之一向与人维持表面和善,与王子卿一样,远离尘世喧嚣,一心求仙问道,无欲无求,不会因此等小事而生气介怀。
后来,虞子澈不愿再去听门派讲学,说一见到那些人便生气,王子卿不想与其他峰有冲突,便也由着他了,师徒三人便极少离开月华峰去到其他四峰。
师徒三人虽性子不同,但相处还算融洽,一起在月华峰上与世隔绝,度过了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