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元节
“是殿下。”许之兰恭敬低身,将话记在心上。
半晌无言,太子垂眸不知所思,程素银乱撞的心略微寂定,踌躇是否暂且就到这里,循序渐进,不料却听太子温声道:“程掌膳,孤记得你家中还有兄嫂尚在,是这样吗?”
程素银愣了愣,一头雾水不解何意,不过她没想到太子竟还认得她,也知道她家中的境况,惊喜万分,抬起闪亮的眼睛激动地回答:“回殿下,正是如此。”
“那就好。”太子没头没尾地说一句。
平白无故提起程素银,又莫名问没什么联系的问题,奇怪得很,许之兰的目光在太子与程素银之间打了个转儿,没想出来个所以然,索性放弃,专心自己的勾引大计。
浓妆吓不到他,那她就上手。
许之兰随手拦下一个上菜的宫女,接过她手里的团花图案白瓷盘,盘中盛放切分好的糖榧方,金灿明亮。
糖榧方是油炸过后与糖面搅拌交缠做出的[1],外焦里嫩,咬下去又甜又酥,时下兴盛,太子不吃的东西通常会被赏赐下去,所以糖榧方被加进糕点干饼这类里,上了太子案几。
许之兰对盘子里的糖榧方敬上三分歉意,笑着走向太子,推荐道:“殿下可以尝尝糖榧方……”
话说半截,许之兰脚下绊倒,状似不稳,瓷盘应声落地,清脆一声响,许之兰跌进太子怀中,众人心脏骤停,呆立不动。
许之兰双手抓紧他的肩膀,借力起身站稳,惶恐地说:“殿下恕罪。”
“无妨。”
许之兰骇然,这都能忍?
“糖榧方。”太子陡然道。
“什么?”许之兰微怔,眨眨眼睛。
李献抬起下巴,指了指地上摔惨了的糖榧方,“许典膳欠孤的,可要记得补上。”
许之兰连连应声,脑瓜子飞转。
虽说出师不利,但也要有一颗越挫越勇之心,她想到不久后就是上元节,太子要出宫前往摘星楼祈福,正是好时机,于是又说:“殿下,听闻上元节宫外有花灯会,殿下能否准许微臣随行出宫去看一眼?微臣还未从见识过宫外的灯会呢!”
李献沉吟半晌,允准了,一屋子的人尽是羡艳。
得到上元节一起出宫的机会,许之兰脚步都轻快了,出了崇文殿预备扎进房中好好看话本,多制定几个方案,定要在上元节让太子不胜其烦。
许之兰回房路上,遇到好几个脸生的小内侍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许之兰困惑,转眼望邓守恩和程素银站在不远处,邓守恩尖声说:“殿下厚恩,不忍掌膳错过花期,特准掌膳回乡待嫁。”
凭许之兰对程素银的了解,她应该会盈盈欲泪,可怜兮兮地辩驳,装得柔弱无辜,可程素银面如土色,抖如筛糠,好像在怕些什么,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哆哆嗦嗦地背上包袱往外走。
许之兰诧异,走过来的程素银看到她,五官微微扭曲,眼里射出寒光,让许之兰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前世她咽气前的最后一刻,程素银也是这样恨毒了她的模样。
“邓内侍,这是怎么回事?”许之兰快步走过去问邓守恩。
邓守恩现在对许之兰的心态略微复杂,他躬身谨慎地说:“这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老奴也不清楚。”
许之兰努力回忆程素银近期的行为,可除了改变妆容模仿她也没有别的异常,倘若问题出在妆容上,最该被赶走的人不是她这个浓妆艳抹的人吗?
“邓内侍,确定没有听错人吗?会不会不是程掌膳,而是许典膳?”许之兰抱着希冀问。
邓守恩奇怪地看她一眼,说:“殿下亲口吩咐,令程素银归家。”
许之兰深深叹息,如果不是理智控制着她,她真想追上去问程素银到底做了什么触怒太子,为什么她处处踩线却无事?
想留的留不住,不想留的走不掉,许之兰沮丧。
许之兰要跟太子在上元节出宫的消息传入毓灵斋,蒋才人略一沉吟,招手唤来身边的得力宫女,吩咐道:“去给阿兄递个信儿,找几个人,趁上元节毁了许之兰的容貌,折了她的手喂狗。”
“还有,女官私逃,诛三族。”蒋才人狞笑一声,额头青筋跳动,狠声道:“她不用再回来了。”
“是,才人。”
虽不能亲眼目睹她痛苦受折磨的模样,但能诛她三族,也算畅快。
正月十五上元,阖宫上下都要吃元宵,寓意团圆美满,膳房提前好几天就在准备。内庭宫人女官上万,入宫后几近断了与宫外的联系,得不了团圆,只好煮几只元宵聊以慰藉。
皇帝也觉深宫寂寞,下令彩楼挂灯,叠了一座鳌山,在彩楼前围了毡子设案,宫人们可以聚在一起随歌起舞,吃元宵,赏圆月。
元宵是以糖、枣泥、果酱、豆沙滚糯粉的小圆球,外表白白嫩嫩,里头满满当当,近年来总强调新意,膳房人才各显其能,什么果蔬都尝试一遍,许之兰还吃到过肉酱滚的,尝了一口三年没敢再看元宵一眼。
煮元宵也有讲究,要把握好时间,煮的时辰不够半生不熟,有涩感,较生硬,煮得太久又容易爆开,泄了内馅。老师傅总自诩熟稔分神去做别的菜,殊不知最简单的也最容易犯错,一不小心就忘记时间,煮破了皮,所以膳房内,即便是煮元宵这样的轻松事也不能掉以轻心。
另外,元宵不止可以煮,还可以炸,炸得金黄,形似金豆,能讨个财源广进的好彩头,不少人也选择炸元宵。
上元除了元宵便是豆腐,因为豆腐谐音“兜福”,寓意好,口感佳,用料朴素,上得豪门盛宴,下得百姓家常,豆腐的身影无处不在。
许之兰查看太子去年的膳食记录,没有看到元宵,奇怪但不敢擅作主张,乖乖做豆腐。
忙完太子的膳食,许之兰给从前照顾过她的人都送了炸元宵和枣糕,杨尚食的那份被退了回来,许之兰就留着自己吃。
天色将晚,林内侍过来传话,许之兰知道是要启程去摘星楼了,放下话本,提起一盒枣糕赶过去。
许之兰直奔太子车驾,厚着脸皮说:“殿下,微臣做了枣糕请殿下品尝。”
“有劳了。”太子微微一笑。
邓守恩会意,跨上前一步,准备接过,许之兰却往回收了收食盒,看着太子说:“微臣听闻殿下身怀七步之才,于是斗胆在每块枣糕上放了小字谜给殿下解闷,殿下可否有兴趣一试?”
李献手撑着脑袋,没有错过许之兰眼底的狡黠,兴味增浓,淡红的唇瓣微张,吐出一字:“可。”
许之兰成功混上太子的马车,喜滋滋,一阵轻松。
车厢内毛毯、坐垫齐备,宝鸭飘香,太子手肘搁在四脚方案上支撑半身阅览书卷,许之兰将食盒放在方案上,怀着小心思特地坐到太子身侧。
从她的角度观察太子,她发现太子的侧颜更加好看,眼睫很长,低低斜垂,引人遐思。
“听邓守恩说,许典膳给何处都送了炸元宵和枣糕,为何到孤这里,炸元宵就没有了?”李献打开食盒,漫不经心地出声问。
许之兰猛然回神,目光差点坠入进去回不来,紧忙按捺住自己的游神,解释道:“微臣见殿下膳食记录不见元宵,以为殿下不喜……”
正说着,她瞥见太子头上的光芒忽然跳跃一下,闪了闪眼,一众清淡出尘的菜肴里挤进两个格格不入的字——元宵。
“没有不喜,若许典膳做的话,必定好吃,不可错过。”李献缓缓歪头,淡笑道。
许之兰斟酌着用词,小心说:“明日早膳微臣做元宵?”
李献摇摇头,抬眼定定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明年吧。”
许之兰的眼睛撑大一瞬,她呆呆地张了张嘴,声音震颤:“……是。”
今晚必须要豁出去了!
许之兰揪紧袖子,下定决心。
李献取下一根卷好的字条,抽开红绳展开,指节分明的手捏住,凝神细看,只见上写:“二人相依偎,青草底下栖。”[2]
许之兰期待地望着他,捏了一手的汗,太子的眼光流转过来,她忙佯装羞赧,不好意思地缩着肩膀垂头。
“孤猜,这是个‘芙’字。”太子好似不知深意,单纯以为是字谜,话语毫无波澜。
又解开一根,上写:“双双恋人红线牵。”
“这应是‘缀’字。”
再解,太子温润的嗓音响起:“千里寻花头,愿得一真心。”
这回抑扬顿挫,语尾音调悠长,念得许之兰真的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起伏。
“千里相合是为‘重’,愿得一心,孤猜是‘懂’。”李献噙着笑,将字条卷回去绑好,收入袖中,两指捏住放置这张字条的枣糕,送入口中。
许之兰心湖微漾,口干舌燥,很快她清醒过来甩甩脑袋。
不是说太子不近女色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许之兰在心里急促地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