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字变了
晚膳许之兰准备做牛乳煨鸡,油炸酥鱼,削了一个萝卜炖清汤,早上卷春饼没用完的嫰笋拿来炒肉丝,鲜脆香美。一碟八珍糕,一盏小甜酒,梅蒸饭。
择菜泡豆,调理香酱,许之兰揉揉酸疼的腰窝,这时忽然跑来个小内侍,步履匆忙,拉她出去说话,所有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许之兰前脚才踏出去,后脚嗡嗡的议论声就翻腾起来了。
这个小内侍和她有点交情,姓林,常在崇文殿当值,许之兰奇怪他不知什么缘故地跑过来,疑惑问道:“怎么了?”
林内侍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喘了口气,急急地说:“不好了许姐姐,太子用过早膳后不久就腹痛难忍,太医诊脉说,或许是跟膳食有关,邓内侍想来拿姐姐,是殿下给叫住了,姐姐这几日多加注意。”
不是说太子殿下没动肉羹吗?
许之兰吃了一惊。
她还看过旧日的膳食记录,太子从前偶尔会动一两筷子清煮肉,如果不是短期之内突然进补大量肉荤的话,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她猜想太子不会动其他菜,多半会吃春饼,所以春饼里的肉丝她估过量,只少不多,怎么会这样?
许之兰手脚冰凉,终究是吃了自己的东西出现问题,羞愧难当,连忙下了一碗清面给太子送去,邓守恩将她拦在了殿外,许之兰无法,心急如焚也只能暂时离开。
经此一遭,许之兰不敢再轻易动太子的膳食,还是循规蹈矩不要出什么差错为好。
对照从前的膳食记录,许之兰执笔重新写了一份食单。
李献喝过药,感觉已经好多了,许之兰送来的面让他恢复了些力气,坚持要到崇文殿处理公务,邓守恩反复念念叨叨地相劝,李献全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听到。
病中吹冷风,李献当夜就发了热,一时间东宫里头忙得人仰马翻。
许之兰怕太子真出什么意外,惴惴不安地加快步子赶往寝殿。
邓守恩现在对她可没有好脾气,冷言冷语地刺了几句,叫人赶她走。
却在这时,里头传来一道虚弱沙哑的声音:“邓守恩。”
邓守恩回头,看到太子竟然披了一件单衫走出来,步子颇为不稳,他连忙弓腰上前搀扶,“哎哟,外头风大,殿下怎么出来了,您还病着呢!”
“这与许典膳无关,是孤自己身体的问题。”李献脸色泛白,他倚着门框,唇边轻轻划过一道笑容,放缓了低沉的声音:“许典膳,孤没事,你回去吧,不用特意留下来。”
李献的话通情达理,善解人意,邓守恩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许之兰,准备说话却被李献飘来的眼神震慑,只得不情愿地把话咽了下去,缄口不言。
许之兰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过意不去,“此事因我而起,还请让我留下照顾殿下。”
“许典膳的算盘可打得真响……”
邓守恩话说一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李献拦截:“许典膳既然想留,孤也不好强人所难,罢了,要留便留下吧。”
邓守恩眼睛瞪得像铜铃,满是讶异。
许之兰面上一喜,雀跃地跑上台阶,跟在后面进殿。
“许典膳,能深夜留在殿下寝殿,一定很高兴吧?”邓守恩扯起一侧嘴角,阴阳怪气地讽刺。
许之兰急忙敛住喜色,尚未来得及解释,李献已经开口,声线凌厉:“邓守恩,你今日的话有点多。”
这还是许之兰第一次听到太子如此冰冷的声音,抬眼看去,却见他脸面滚红,额头覆了一层汗水,不知是不是生病的原因,他略微有些反常,向来无波无澜、平静安然的眼波今日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邓守恩讪讪,身子弯得更有弧度,可以看出惶恐。
“你出去吧,这里有许典膳就够了。”李献皱眉走到榻边,拿去外衫挂木架上,说话的语气逐渐恢复温和,到语尾时已经蓬松柔软。
邓守恩唯唯诺诺地低应一声,灰溜溜地退出去。
李献无力地回榻,感觉唇角有些干裂,于是止住躺下的动作,仰头看着许之兰说:“许典膳,能帮孤倒杯水吗?”
“是……”许之兰从太子的反常里猝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找茶水。
她第一回来,不知道方位,跟无头苍蝇似的,根本不知道往哪里去,最后还是太子口述帮她指明地方,她这才得以成功,局促不安地小步走回来。
“无碍,一回生,二回熟,来得多了自然知道。”太子安慰道,眉眼带笑,他说得很随意,像是玩笑。
许之兰听了心跳陡然发狠,拎壶的手抖了抖,险些没把水倾洒到桌面上。
她端着盈满的羊脂白玉杯轻手轻脚地走回来,微提一口气,坐到床边,另一只手搭上太子的肩膀好扶他喝水。
正在一切顺畅之时,许之兰不经意间抬眸,下一刻瞳孔猛地张大,那道金闪闪的字差点让她咬破自己的舌头——
肉羹,肉羹,肉羹……
不知何时起,太子头顶的字全部更换,并且围成一圈,头挨着尾地不停转动。
啪嗒一声,许之兰失手,水杯摔落,咕咚咚四散而逃,等她反应过来,看到太子腰腹若隐若现的线条,许之兰大惊失色。
“殿,殿下……”许之兰的声音微微颤抖,心口沉坠如若灌铅,她慌忙抢过水杯,头脑一热,伸手去擦太子身上的水渍。
李献倏地捉住她的手腕,稳准狠,掀起眼皮,锐利的冷光乍泄。
腕部微微的痛意叫她清醒过来,想抽回手跪下请罪,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跌进太子滚烫的怀抱里,随着男人闷哼一声,许之兰闻到他身上的沉香,这次没有混杂血腥,微有甜意,清凉而沁人心脾,她迷失在香气里。
许之兰意识归拢,顿然怔愣,全身像是冻在外头的冰天雪地一般,凝滞僵硬,动弹不得,良久后才结结巴巴地说:“夜已深了,喝,喝茶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献无奈叹了口气,幽幽道:“许典膳这是要为孤更衣?”
许之兰慌忙摁住太子的肩想要坐回去,可是右手腕还在他掌控之中,挣脱不开,脑中突然跳出迎春宴上的那个宫女,画面是如此相似,她还笑话过这招话本子都不用了,谁承想又落在了她身上。
等等,迎春宴?
许之兰叹到半途,忽然停住,想到什么。
太子隐藏自己的膳食喜好或许是不想让人看透,但不近女色就没有多少伪装的必要了吧?
从膳食入手引太子厌恶的计策基本无望,风险还大,倒不如试试话本里的那些路子假意勾引,现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顺水推舟。
许之兰定了定神,心里的害怕淡了几分,低垂眼睫,捏细嗓子,颤声道:“殿下……殿下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李献眉骨微动,亲眼目睹这小女官惧怕得脸色尽失到稳定心神,熟悉的模样一下将他带回迎春宴的晚上,演技还是那么拙劣。
“无妨。”
李献说罢松手,许之兰却没有顺势将手收回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到领口,一路向下,滑入他的胸膛,她感受到削薄的身躯下蛰伏着的坚实硬朗,以及摩拳擦掌的磅礴生命力。
生病常会磨损掉平常的尖锐。太子看似温和宽厚,但隐隐能感受到一丝疏离,如他表露给世人的膳食一般,高雅清淡,不染凡尘,然而病中的太子流失了清冷疏离的那部分,摇摆的烛光下一双含情星眸青雾飘游,水光潋潋,仿若荷叶上团团滚颤的露珠,惹人怜爱。
许之兰的心突突地乱跳,男人的体温很高,她的手快要被他灼痛了,思绪摔在地上,散落一地,呼地只剩一个念头,太子的发热是不是加重了,怎么这样烫。
太子两手后撑,倚靠在栏架上,身体与她的手划开距离,他没有发怒,只是歪头柔声问她:“许典膳你在做什么?”
目光澄澈,好似真的不懂,单纯求知。
许之兰鼻尖浸出细密的汗珠,发觉自己的体温急剧升高,她想,莫不是太子的病气过给她了,呼吸彻底紊乱。
“殿下,殿下的衣服湿了,我在帮殿下更衣……”许之兰手伸过去,擦过他的身躯穿到腰部,细弱小声地说。
面容精致的男子闻言不设防地闭上眼睛,唇畔漾开愉悦,“好啊,那就有劳许典膳了。”
许之兰眼光微微闪动一下,像是被他这句话震回神,急忙收手,跳起来背过身去。
眼神飘飘忽忽,半天没有定位,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瞄到木架旁放着一案折叠整齐的内衫,轻吁一口气,总算能解释她方才突兀的行为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件内衫,紧接着回来僵着笑脸说:“殿下,这是要换的内衫。”
李献缓缓睁开眼睛,缓缓点头,轻嗯了一声。
许之兰伸手,颤颤巍巍地摸上他的腰,找到系带,轻轻拉开,口中唾液剧增,她紧忙咽下。
咕噜一声,空寂的寝殿里似乎只有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