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乱
在苍白得刺眼光芒下,路伽在从未到达过的一片土地上,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噬魂怪,他们有着浑身漆黑的坚硬皮肤,皮肤上是凹凸不平的突起,脸上的五官比例和人类不同,仅仅是一张大嘴就占据了四分之三的脸的面积,嘴巴也不是通常的圆弧形,而是交叉的十字,像花瓣一样从中间展开,露出了尖利的黄色的獠牙,嘴中还不断流淌着恶心的散发着臭气的粘液。
路伽仅仅瞟了一眼,便恍若未闻,这趟与魔族的签约之行时他一人独自前来,路烈始终是不同意,不愿见到魔族,而路铃则在惩罚了路焱之后,便一直躲在人间某处,没有人找得到,他此行独自前来,有像魔族表示愧疚的意思,愿意还给他们一片美好的住所,但是也是有其他的条件的,自己也不可能全部顺了魔族的意思。
路焱倒是没想到他会一个人前来,心头还是有些震惊,看着光芒中路伽偏黑的皮肤被白色的光芒照的透亮,全身上下散发着神圣的气息,内心自嘲,他果然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永远都是只可远观,而自己永远都只能在他的身后用仰视的目光看着路伽。
气氛十分安静,全部的噬魂怪都是屏气凝神,没有一直敢发出任何声响,连身边的树叶都是粘腻腻的重重垂下,不敢抬头。
路伽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噬魂怪,像是一盘洒落在棋盘上的黑子,而他们正前方的路焱,是一种与黑子完全不同的苍白的颜色,他以前就知道路焱白的异常,现在在噬魂怪的对比之下,更是有卓然不同的气息,一切都有一种怪异感,仿佛黑子白子本身就是敌对,现在却是一枚白色棋子将无数黑色棋子牢牢护在身后。在这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中,路伽慢慢张开嘴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像是从嘴里发出,反而像是来自很远很高的天上,孤寂神秘:“要是想离开暗巢生存,你们必须同意我的条件。”
像是平静的水面忽然吹起了飓风,掀起了千丈高的波浪,噬魂怪中立刻炸开了锅,满满的都是议论声,路伽想要尽力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耳朵边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围绕,脑子里嗡嗡的,眼前也蒙蒙的,它只能看到路焱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固然如此的光,然后带着一些厌恶的开口:
“你们欺骗了魔族这么久,还像牲畜一样对待魔族,现在不过是想要一片无人的地方,还要提什么条件,说来给我听听,神族究竟有多么小肚鸡肠?”
“我——”才刚刚出口一个字,路伽就又咽了回去,感到有些不公,自己不过是要说一些正常的要求,路焱为何是这种态度,他以前从不会厌恶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天空中传来的白光似乎是更加耀眼了些,路伽觉得有一缕光直直照进了自己的眼睛,刺痛感让他只好微微眯着眼睛,环顾着周围的一切,而身边的蜜蜂似乎已经飞走了,路焱身后的噬魂怪已经安静下来,空气中仿佛被凝固在一起,连一丝吐息的流动都没有,像是胶水一样裹在自己身上,堵住了自己的口鼻,抽干了自己的气息,让他喘不上气。
今日,怎么这样奇怪?路伽在很小的弧度中扭了扭自己的头,像是要摇出什么东西,眼前的水汽终于消散了一些,用镇定的声音说:
“我要你保证魔族不可私自到人间吸食魂魄,必须还在你的饲喂下生存;我要魔族只能呆在暗巢和此处,不得到其他地方,祸乱法纪;如果一定要去其他种族的地方,必须全部经过我的同意。”
路焱觉得他在说笑,冷哼一声:“你这样,不过是换了个住所,不还是将魔族圈养,又有什么区别?”
他扭头看看身后成群结队地噬魂怪,每一个都用期望的眼光看着自己,他已经答应帮助他们获得和神族人族一样的尊严,便不会栽倒路伽的陷阱里。正要张口拒绝,路伽忽地用幻云剑指着自己的胸膛,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什么?”路焱有点懵,视线顺着剑尖一直到路伽的脸上,这才发现路伽的脸色青灰,额头上全是冷汗,立刻慌了神,急忙问道:“你怎么回事?”
路伽不折不挠,幻云剑又像路焱的胸膛靠近几分,威胁的喘息着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此处到底有什么陷阱?”
路焱想要把幻云剑拨开,但是路伽的力气大得惊人,就是一直顶在路焱胸膛,只好举起双手,解释道:“我就只是请你到此处,其余什么都没有做,若是你不舒服,改日再商议领地的事情,你先回去休息。”
“不要相信他的话!”天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路焱闻声望去,路铃从远处靠近,风尘仆仆,花白的胡子上沾满灰尘,“路焱,你野心太大,竟然勾结魔族摧毁幻厦!”
什么,幻厦!路焱瞳孔骤缩,一瞬间慌了神,这一切又和幻厦有什么关系?幻厦和路伽是一体,摧毁幻厦等同于攻击路伽,难怪对方当下状态如此不正常。
路伽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路焱的脸,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喊自己兄长的人,竟然设下如此的圈套,骗自己独身前来,表面是为了一片地,为魔族争个面子,真正目的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向着幻厦而来。心口传来一阵剧痛,方才的窒息感更加明显,路伽握着剑的手臂酸软无力,下一秒,幻云剑跌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好像铜铃,路伽扑倒在路焱面前,手握着胸口,扑哧哧喘着粗气,艰难的站起身,捡回幻云剑,被路铃带到身边。
路铃看着成群的气氛忽然高涨的噬魂怪,就知道自己和路伽都被骗了,这群魔族早就知道此项计划,此刻正在哄闹着庆祝,路铃将路伽抱在怀里,说:“幻厦那边有路烈在守着,至少有上百只噬魂怪在攻击幻厦,我已经让大部分灵魂都去帮助幻厦,剩下的一些马上就会赶到这里,数量不多,这边主要还是要靠我们,你现在状况不好,我打头阵。”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群噬魂怪红着眼睛朝着他们两个的方向扑来,路铃立刻带着路伽闪躲,同时扔出一道金黄色的符咒,符纸落在地上,方圆几米的泥土即刻像是花瓣一样绽开,爆炸出灼目的金光,被攻击到的噬魂怪身上燃气火焰,四分五裂的飞向各处。路焱眼前的树上就有一根噬魂怪的短腿,挂在树干上,不断摇晃着,扯出晶莹剔透的丝线,从断口处流出黄绿色的血液,洋洋洒洒滴在自己的脚边,发出让人反胃的恶臭。路焱完全呆住了,盲目地环顾四周,看到同样和自己一样呆滞的黑狗,两只眼睛里全是疑惑,和自己对视着,路焱看到黑狗的耳朵上,背上沾满了黄绿色的血迹,把黑亮的狗毛粘在一团。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后依旧在向前冲的噬魂怪们,他们一个个似乎早就有了计划,早就知道会爆发战争,全部红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声响,不断地向着神族前来的魂魄救兵冲去。路焱的视线在神族战士中游荡,看到了在后面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的路伽,两个人的视线对视,越过了满地厮杀的神魔,跨过了血肉横溅的战场,穿过了到处乱飞的断肢残壁,路焱看着对方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转变为失望,悲寂当中涌现出杀意,提起幻云剑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一时间狂风四起,满地的松树呼呼作响,树叶在风中发出呼啦啦的声音,好似上千张书卷同时掀翻,在这片除了天空,从没出现过云彩与星辰的土地之上,在散发着刺眼白光的天幕之上,整片世界忽然开始变得暗沉,漫卷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挡住了光,眼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昏黑。在灰白交错的的空气里,涂抹着黄绿色的、鲜红色的、翠绿色的各式各样的色彩,像是打饭的一盘菜,跌落在灰沉沉的泥土地里,形成一幅凌乱抽象的画,慑人、惊艳、杂乱,还有不舍的悲凉。
路焱的右手微微抬起,在空气中随意的乱晃着,好像要擦去眼前遮挡视线的让人眼花缭乱的的色彩,在无数色彩之间细腻的空隙当中,他看到路伽的身体由内向外散发着光芒,光芒一直传导至手中握着的幻云剑,幻云剑上,镂花的云彩图案闪烁着耀眼光芒,正在缓缓减少,难怪会出现这漫天的乌云,路伽,他,在引云!
幻厦即为云,云可为幻厦,有云的地方就有幻厦,就守护着无数的灵魂与回忆,路伽这是在搬救兵,用自己的生命去搬救兵,路焱莫名其妙的有些恼怒,闪身几步幻影就穿过了重重围堵的噬魂怪与灵魂,来到路伽身边,直接用自己的手硬生生握住了幻云剑,锋利的剑锋在路焱手中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渗出殷红的鲜血,流在幻云剑上,和剑身上的祥云图案混合,金光中闪现着点点红色,路焱使出所有的力量将幻云剑向下按,咬牙切齿地说:
“灵域的幻厦还在被攻击,你现在召唤这么多的云,身体会撑不住的。”
路伽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厉声喝道:“你又为什么在这里猫哭耗子,这一切不都是你计划的吗?没有你的帮助,魔族根本无法离开暗巢,又怎么会突然攻击幻厦?表面上与我在此处商议魔族迁居之事,实则想要紊乱灵魂归息的进程,这手声东击西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呀!”
“我——”路焱想要解释自己也不知情,但是话到嘴边又无法说出口,那魔族确实是自己带出万丈瀑布的,也是自己没有看清魔族的蛇蝎心肠,这一切难道没有他的错么,在这一刻,他甚至无法说自己是无辜的。
路焱与路伽僵持在这里,路伽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虚弱,脸色已经完全苍白,身上的冷汗甚至浸湿了衣衫,衣玦沾湿在身体上,即使现在的风力很大,都吹不起来。路焱不由得放松了手下的力度,在他松神的瞬间,路伽抓住机会,幻云剑便向着路焱扑面而来。
路焱闪身不及,眼看着幻云剑就要劈上自己的头颅,从身旁忽地飞过一只黑狗,将自己按在一旁,而狗身则被割裂成为两半,幻云剑威力极大,路焱虽然已经被黑狗救下,但手臂上还是被留下了一道红痕,鲜血迸出,很快模糊了整条胳膊。
头磕在地上,脑子内混杂一片,让路焱晕头转向,从他的视线来看,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胸膛之上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像是火烧,只感觉胸口放了一个大火球,路焱眨眨眼睛,睫毛上沾着一团红色的光,为黑暗的世界增加了唯一一些不同的色彩,路焱抬起酸软无力的胳膊,费力推了推身上压着的东西——黑狗的一部分尸体。感受到尸体被推下自己的身体,眼前终于恢复了光明,却正对上黑狗还没有完全闭上的双眼,眼珠圆圆的像是两个玻璃弹珠,泛着水光,虔诚地看着自己。
路焱不安的动动手指,指尖沾满了混着鲜血的泥土,和白皙的手指形成强烈的对比,天生贵气的手指好像本就不该沾染这样肮脏的事物,他就像一块应该在博物馆里珍藏的璞玉,如今却被扔在了嘈杂的市井,茫然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