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布局者为局中人
宋之爻:“清荷,那些奉劝你的话,我不想再说下去。我知道,你也不会想听。”
“那,你把我留下来,是想说什么?”他变成这样,是她一手造成的。她看见过他痛苦的样子,她不曾后悔。只是现在,看着他气息微弱,她却是没有那么高兴。那种闷闷的感觉,萦绕心间。
这,一定是错觉。我才不会同情他呢,侮辱我的人,都该在痛苦之中死去,不得超生。
“好了,清荷,别骗自己了。我明白,你心里难受。”
“我没”
“不承认也没事,我比你,更清楚你的想法。”
“清荷,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心怀愧疚。”他将一口血咽下:“在木霞不知所踪的这些年,我始终放不下她。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她。也会在某个瞬间,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她,请你代替我和她说一声‘对不住,这些年,我后悔了’。”
“哈”,他的手上,多了一滴泪。他就知道,清荷,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拉住她的衣服:“答应我,好不好?”
她没有说话,默默将脑袋别到一边。
“除了你,我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我就这一个请求,你能答应我吗?”他目光如炬,也不强迫,安静的等待她的回应。他的心中,自有答案,可他就是想让她亲口说。
“好,看你那么可怜,我就当施舍你了。”夏清荷‘大发慈悲’,答应了他的请求。
“清荷,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后悔娶你。我始终记得,那个会将馒头递给流浪狗吃的女子,有多么珍贵。”
夏清荷:“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被她突如其来的插话弄得不明所以。
“你早就知道,酒里有失意散,还去喝。”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杀气,还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悔恨:“你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心中的道义。”
“哈哈”,看着她别扭,挺有趣的:“没准,还真是呢。”
她自然不信,他那么惜命,怎么可能死于道义。
“好了,我只是赶着送死,没别的想法。”死亡,未尝不是一种重生。
“那你就赶紧死吧。”她不留一点情面,推搡他一下。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就后悔了。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她居然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宋之爻咳着,就咳出血来:“清荷,以后,别被利益蒙住眼,更不要去轻易相信身边的人。”
“用不着你提醒。”她坚守住自己的那份孤高:“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不如趁临死前,想一下到了那边,你应该怎么过。”
她此刻不安、惶恐、紧张、担忧、害怕等各种心情冗杂在一起。尤其是看见他的脸色,逐渐变白,嘴唇也失去血色。
我要失去他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她扶着桌腿,站了起来。
“清荷,我走后,你会难过吗?”
她抱着头,往门口跑去。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她无暇顾及,只得撑着地,半弯腰站起。她的手,疯狂在门上摸索。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不留在这里。
“当”,她将门打开。
赵追易:“夫人,您怎么了?”
她的头发被自己揉乱,一句话也不想说。赵追易往里面看去,只看见老爷的眼睛逐渐闭上。他能真切的感知到,老爷最后的眼神,留给了夫人。
“老爷、老爷“,他大叫两声,周边的侍者,也冲进屋。他抱住老爷,感受着老爷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如木头。
“啊……”,夏清荷嘶吼,像一匹野狼,失去了自己的幼崽。她发癫般冲上去,抱住他。
赵追易:“夫人,节哀吧。”他拍几下她的肩,便安排老爷的后事去了。
她抱着他的身体,不肯放开。
“哈哈哈哈哈……”,她笑到抽搐:“我怎么可能会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样的笑容,吓得周围的侍者忙不迭的跑出去。他们嫌跑得不够远,又一下子跑回自己房间,将门锁住。
“我给过你生的机会,是你自己不把握住。如今你变成这样,都是自找的。对,你没有资格怪我。”
“我没错,我不过是在施行我自己的作风,敢招惹我的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她将他推开,他没了支撑,“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她扶着柱子,靠在那里,不愿开口说话。
赵追易:“夫人,你的眼睛怎么了?快,大夫,进来看一下。”
她两眼一昏,向前倒去。没失去意识前,她感受到一阵温暖。等到醒来的时候,眼睛上,多了一条白布。眼前的视线被遮挡,让她适应不过来。她伸手,去解这个障碍物。
还没解开,便被一只手阻拦。双儿见她醒来,心里又惊又喜:“夫人,大夫说了,你这几日,不能拆开布条。不然你的眼睛以后都不能用了。”
“哦”,她放下手。
双儿的嘴角,轻微抽动一下。
夫人今日,太不对劲了。要在以前,夫人又会大发雷霆。她那个时候,也包括现在,都是恨透了夫人。只要夫人一摔跤,周围的人,就都没有好果子吃。夫人,习惯于将自己的过错,嫁祸到别人身上。她这个人,又爱打抱不平。只要夫人发生意外后骂人,她都会出来,为那人说话。长此以往,她也被骂过不少次、挨过不少毒打。
要不是因为人手不够,她才不会来伺候夫人。哪怕是照顾狗,都比服侍夫人好千万倍。
双儿:“夫人,穿上吧。”她拿着丧服,递给夫人。
她接过衣服,换好后。在几个下手的带领下,跑去丈夫的灵堂,跪在那里。他的儿子与儿媳都在那里嚎啕大哭,唯有她,像个局外人,只是跪在那里,也不哭。这种局面,一些人以为她是来走个过场。更多的人,只当她是悲伤得说不出话。
宅子里的哀乐,响了七天。这里的下人,哭得鬼哭狼嚎,吓得附近的人惶恐,难以入眠。
七日后,他下葬。他生前吩咐下人,将他葬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他们不敢违逆他的想法,便找了一处偏僻地带,将他葬在那里。
院子里,一个扫地的丫鬟,扔了扫帚:“你说这夫人,也真是冷血无情,我们老爷,对他那么好,对她是百般宠溺。可他死后,她连哭都没哭,整日戴着白布。我一看她,就心里来气。”
执画赶紧将她的嘴巴捂上:“随苋,你小声点,这要是被人听了去,你就完了。”
随苋挣脱开,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怕什么,我还巴不得离开这里呢。她要是有能耐,那就赶我走啊。本来,我能够留在这里那么多年,也是受了老爷恩惠的缘故。”
她仰起头:“如今,老爷不在了,我也没必要来服侍夫人。”她自己也知道,她脾气不好。但说的这些话,不是气话,皆出于本心。要是她以后,能遇到一个像老爷这样秉性的人,她一定会好好对待。
她怒踩几下扫帚:“我的忠义,不会留给一个泼妇。”积压多年的怨气,一吐为快。
“说得好,虽然我一直觉得你不讲道理,但你方才说的话,我完全赞同。”韦布衣从远处走来。方才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早年,老爷不嫌弃他是一个农名之子,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还拿出银两,救济他一家,他们一家才得以在尘世中存活。老爷的恩德,他没齿难忘。
在这里,他所有的都可以不较真,只是夫人太过专横,他有时会在背后骂她,被老爷听了去。老爷都是劝他莫要再说这些。老爷都能忍耐,他也很少在背后嚼舌根。但现在,老爷都不在了,他也还是忍受不了夫人。
“就是,这个夫人,我原本以为,他对老爷,至少还有夫妻情分。自从我看了她这几日的表现后,我是再也不想看见她。我呸,与其在这里待着,我还不如回去种地。”郁青心里的不快,在这种时候,一齐‘吐’了出来。
看来他们,真的很对夫人不满。执画想起,最近几天,她帮夫人换布的时候,那布都是湿的。可能的原因,也只有几个。她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她虽然,也从来不喜欢夫人,可她不愿搬弄是非,只是想阐述事实。她不会欣赏那些为了达到某种效果,说话就添油加醋,或者颠倒黑白的人。
这时候,披麻戴孝的夫人,往他们中间穿过。他们虽说不情愿,依旧行了一礼。夫人稍微点了一下头,不注意看,你还不知道她在点头。但总归,她还是有回应。
“我说,我们是见鬼了吧,夫人居然不骂我们。”随苋不可思议的盯着夫人的背影,还以为她是中了邪。
“何止是见鬼,我看这夫人,八成是脑子坏掉了。”韦布衣的剑,已经出鞘,又立即收回。这个时候,夫人不暴打他们一顿,他都觉得夫人生病了。
几人在这里聊着,聊了很久。他们过去没有一个机会可以自由的批评夫人。老爷的死,让他们忍无可忍。就算夫人听到这些,他们也会说下去。做了错事,就该受到谴责。
翌日清晨,几人的房间里,少了很多东西,也没了人影。
后来,这里的侍者,接连离去。夏清荷的儿子,也带着妻妾,卷了大半钱财,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宋宅里,有一个人,默默地为自己的丈夫守孝三年。外界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是,这夏老太,丧夫后,整日在家里寻欢作乐,丝毫不为他的丈夫感到难过。她披麻戴孝,是为了给自己的放荡做掩饰。这样一个人,迟早要遭报应。怪不得,她身边的人,都要离开。要是换了谁,也不愿意每天和瘴气生活在一起。
她的风评本来就不好。他走后,他们离开后,她一度成为众人辱骂的对象。纵然她没去留意这些,闲言碎语还是传入她的耳中。
在她的计划里,宋之爻一死,这个宅子,就是她的天下。她机关算尽,没有算到,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在宋之爻要死不死的那段日子,她甚至想,直接去掐死他,给他一个痛快,也换自己一份安心。不给他痛快,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他。惶恐度日,也是她的选择。她没有理由,去责怪谁。
她不能否认,在之爻对她说,他不曾后悔娶她的时候,她的心开始动摇。她想不通,为何宋之爻在明知酒里有失意散后,不将她的恶行公之于众。当然,就算他说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信口雌黄,这可是她最擅长的东西。
看见宅子里的人,一个个离去,她没有挽留。但心里的空白,也没有人能来填补。她这个人,向来骄傲,心比天高,是不会被这些事左右的。
真正击垮她的,是宋到南和程惊鹊临走前所说的一番话。
“阿娘,你还真是傻。”程惊鹊的眼睛,散发出贪婪的光:“实话告诉你吧,我手上的伤,是我自己弄的。那天,阿爹进去,也只是为了看一眼我的伤口,还给我一瓶药。”
“只是你这个人,太过自以为是,高傲将自己的耳朵‘堵住’,听不见别人的善意。”
宋到南:“好了,惊鹊。她这个蠢人,你跟她说得再多,她也不会明白。”
她从地上站起来,雷厉风行的扇了程惊鹊一巴掌。
“啪”,她自己的脸上,也落下一个巴掌。
“到南,轻一点,你看,我们娘,耳朵都流血了。她本来就听不见,你这一巴掌下去,她不得废了。”她的目光,一直锁在夏清荷脸上,看着她丢人现眼。
“啪”,脸上的疼,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她甩了夏清荷一巴掌。这一掌,让夏清荷的另外一只耳朵,陷入短暂的寂静。
两人将她推倒在地,她只能看到,两人指着她,嘴里不断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凭意识,知道他们在骂她。她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别人这么对待她。她拿起一根板凳,往两人身上砸去。宋到南将凳子一踢,那根凳子,就砸到她自己身上。
她趴在地上,四周,又开始吵闹起来。
……
宋到南一脚踩在她身上:“死老太婆,我们离开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啊”,她一发狠,咬在他的脚上。他感到一阵痛意,便踹了她一脚。程惊鹊也踹了她一脚,还将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程惊鹊的脸上,是希望将用唾沫将她淹死的表情。
随后,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不过,宋到南的走路姿势,显得有些狼狈。
她自以为谋划得天衣无缝的一切,到头来,不过是个骗局。在这场局里,她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她认为的布局者,不过是一枚棋子。她为此努力了那么久,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这样的反转,来得太快,去得也快。像一阵旋风刮过,留下漫天扬沙。她的自尊,在那一刻,变得不值一文。事情千变万化,让她接受不过来,只得郁郁寡欢。
昔日人多繁杂的宋宅,也剩下她一个守门人。
忍不了这种寂寞的她,招了一些丫鬟。她自己也清楚,如果不是生活所迫,那些人,是不愿来这里的。
人一老,就希望有人作伴。
各取所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