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盈之彼路(二)
南都云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和流自城怎么也算是地界上的两个对头,去往那地儿无论如何都得花上一些时日。
白景梦提议说乘用翎的红轿慢慢摇过去,翎尴尬地笑了笑,言说他的轿子最多只能承载两人,说时还用极其嫌弃的眼神瞥过了兰凌身旁的颜蕴,弄得白景梦尴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懂翎的轿子是真只能承载两人,还是翎压根儿就讨厌苍瀚颜氏的贵家公子哥,不愿意让他坐自己的轿子。
于是白景梦默默徒步,原因唯一,没钱他没法购置马车或者马匹让他们几人红尘作伴过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抛开兰凌不说,白景梦原以为这位苍瀚颜氏的贵家公子哥和翎都会很有钱的,至少从穿着上来看。
结果大哥不说二哥,他们同行四人好像个个都穷得叮当响,没人掏钱买马车也没人支银子买马匹,有时候白景梦真怀疑颜蕴是不是在之前逛夜市那里晚上被人骗得倾家荡产了。
好在翎似乎是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角儿,在白景梦准备每日每夜晓行夜宿时,翎已经轻车熟路地问旁人求得了搭便车的机会,那些车夫见翎年纪小,面善又健谈,说话好听,也就答应顺道载一程,当然白景梦和另两个人都是附带的。
车夫选的基本是些偏僻小路,因为都不是正儿八经地走云芳的车夫,所以路途几乎是七拐八拐的绕路,白景梦一行人也托了这个福,好几个日头没见到驿站或者城镇,风餐露宿的日子里倒是把山里的野味给吃了个遍,然后颜蕴终于在途径一个山旮旯的小城镇口时,安耐不住了——
“我觉得这几日旅途颠簸劳累,你一定很累了吧?”颜蕴突然冲着兰凌温柔似水地说话不过在白景梦听来更像是要死不活地说话。
“诶?诶”兰凌冷不防地一个寒噤,眨巴眼睛细品了片刻,“颜颜蕴弟弟是想在城里歇息几日吗?”
他竭力揣摩颜蕴的意思。
颜蕴摇摇头,“不要我想,要你想,你肯定累了,需要多歇息几日。”
白景梦坐在翎身侧,回头瞥了一眼兰凌和颜蕴,又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座小城。
“我我还好啊,这点路途其实不算什么的。”兰凌摇摇头说,“我以前”
“不,你累了,你想休息。”颜蕴和白景梦异口同声地说。
其实白景梦也累了,早就累了,像他这样打鸡捉兔都会累的人,怎么可能徒步搭车好几个日夜依旧精力旺盛?他恨不得立马泡个热水澡,再慢悠悠热乎乎地滚进被窝,软绵绵的枕头,舒舒服服的床垫
“这几日颠颠簸簸的,其实我也有几分神累。”翎忽然接话说。
“虽然这点路程对我而言算不上什么,不过看来大家都累了,那就在这里歇息几日吧。”白景梦说。
翎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回头于车夫道了谢,象征性地散了点银两,下车。
天黑得有些压抑,眼前的城墙上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远观而言并不如流自那般大气。城门的顶端中央是一块歪倾的牌匾,上面用隶书刻着“上|盈”二字,应该是这座城|的|名字,上|盈城。
莫名有种破朽残腐的味道,像是随时随地就有魑魅魍魉从四面八方奔啸压抑而来。
唯恐身遭冷不丁地会窜出些妖魔鬼怪,白景梦突然后悔随了颜蕴的提议下车,他一向不喜这种阴森的氛围。而且此刻他人站在城外却没由来得觉得里面相当冷清,甚至向里窥探了几分也没见着一丝灯火。
四人并肩入城,白景梦走在翎右边,往另一侧看去,灰霾的天空下上盈城矗立,道路上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整座上盈城是规矩的方块阵型,所有的楼屋宅院错落有致,白景梦很快就掌握了这座城的大致地形,但往里走了好一会儿,他依旧没见着人,不仅如此,周遭的一片黑压里竟是连半点灯火都不见,四个人只能凭着隐约的天光熟路。
又过了一阵,白景梦终于看见了一面幌子飘摇在阴风里。幌子背在阁楼的阴影底下,好像写着“客栈”二字。
应该是“客栈”吧?客栈吧?吧?
白景梦心里不大确定,却又没什么办法,他实在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天快黑了,再往里那些客不客,栈不栈的他哪里看得清楚?说不定连有没有幌子他都看不清。
他不喜欢黑暗,黑黑的,像路没有尽头,世界都没有边际。
“我过去问问情况。”白景梦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无奈,他身为师兄,兰凌和颜蕴又不知翎的真实年龄,实乃四个人里最应该去做这些事的人,可他走了两步,忽而察觉了几分不对劲。
说不上为什么不对劲,但心里就是膈着,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的感觉。
“砰砰砰。”
“砰砰砰。”
白景梦叩了三响门,没有应答,他抬起手臂犹豫了一会儿,又叩了三响门,依旧没有应答。
“啧,看这沧潦的样子,也该是开倒闭了的模样。”白景梦回头咋舌,对身后几人说了一句,四个人无奈点头,继续沿着宽阔大道前行,兜兜转转路过好几家客栈,但情况依旧如此,皆是门缝紧掩,敲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不仅如此,道上的小食卖店,还有什么“王家裁缝”、“张记当铺”、“贵子酒坊”都闭不开张,无人理应。
若情由这是座小城,没有夜市,到了酉时各大店铺纷纷打烊,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你这客栈打什么烊?还做不做生意了?敢情是富裕绰绰,送上门的钱不要了是吧?酉时过后的住客一律不招待?
这怕是个鬼城吧?!
白景梦翻了个白眼鄙夷颜蕴,意在“这归根究底就是你的责任”。
颜蕴看见了,回瞪回去,理直气壮,“看啥看,当时说在这里歇息的可不止我一个。”
“不是你先说要来这鬼城的?”
“我说来就来?你脖子上是没长玩意儿吗?”
“停,停停停停”兰凌插在中间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颜蕴弟弟和景梦师兄先别吵了。”
翎忽而轻轻地浅笑了一下,眉眼弯弯。
渐渐,夜压了下来,墨空中白月隐落,静静的小巷,空空的大道,前面的路黑了,整个城都黑了。
“进城之前,我能知道这情况吗?再说,要这城里真有什么,我们修仙之人不该路游除邪?”颜蕴实在受不了白景梦那略似鄙夷的眼神了。
白景梦瞄了一眼,别过脸去,“刚不说你了,你现在反倒要上梁揭瓦了。”
“什么叫我要上梁揭瓦了?你也不看看你的脸色,给谁看了谁开心似的。”颜蕴接着说。
白景梦懒得搭理,四处打量,只想盼着个正常人家借宿一晚,他实在受不得黑,这样的黑让他难受,好像心脏上系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被人拉着似的,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个人会在什么时候扯这根绳子。
等等白景梦忽然想起来了,先前所感应的不舒服一下子就解开了,他知道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情况,和王家宅院的那一晚何其相似!
“翎”
白景梦条件反射地握住翎的手,谨慎地说,“翎,这里会不会”
翎忽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了白景梦。
兰凌的猫耳朵也耸了两下,立即出手捂住了颜蕴的嘴,长大了两只眼睛然后猛烈摇头,意指不要出声。
颜蕴和白景梦都是困惑的,然而这样的困惑还没在脑子里组成一个问题,耳畔就飘来小小的歌声,从街的那头——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飘忽虚渺,仿佛一阵风,轻得让人听不清,却又总觉得萦绕在耳畔,像是鬼魂那般在大街甬道穿散,幽幽荡荡,清脆而凄冷。
翎忽然紧了紧眉。
白景梦浑身颤栗,情不自禁地向翎的身边靠了靠。这种鬼怪可比不得那些光明磊落的邪祟,如此暗里不见的,简直让人头皮发慌,心尖都能瘆起鸡皮疙瘩。
‘哥哥。’
白景梦听到声音,差点跳了起来。
‘哥哥别怕,我在。’
翎握了握白景梦的手,白景梦愣了片刻,从惊悸中缓和,侧首瞥见身侧的红衣少年,两眼弯弯,酒窝挂在唇角,‘哥哥别怕,这好像不是邪祟。’
“那”
白景梦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发音,翎摇摇头,打断他,捏了捏他的手,‘哥哥暂且先和我用千里通音,等歌声近了,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白景梦学着翎的样子,回捏了两下手心,尝试地在心里问了问,‘通音?’
他不太确定自己的使用法子对不对。
‘嗯,通音。’翎回答道。
‘翎说这不是邪祟是什么意思’
白景梦通音未完,忽如其来的风吹散了黑云,圆月出现在了正空之上,惨白的月光下,这条空旷大街的尽头出现了一抹艳丽的鲜红——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