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盈之彼路（一）
颜蕴坐在学堂靠窗的位置，路先生的讲课滔滔不绝地持续了两个时辰，他的坐立难安也源源不断地持续了两个时辰。
他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一会儿烦这儿一会烦那儿的，总有七七八八的事膈应上心头。也许是因为路先生的这堂讲课他很早以前就在书上学习过了，也许是因为一直和他搭伴儿的兰凌不在身边，反正绝对不是因为白景梦把兰凌拐去玩了，他很羡慕。
夕阳终于斜下，高楼终于鸣钟，学堂的课到此结束了，路夫子前脚刚走，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颜蕴直接翻了窗，一溜烟儿地跑了个没影。
火焰一样的云燃烧在天际，橙红的余辉照在山谷间一块平坦的空地上，空地近湖，绿荫的草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
白景梦和翎正在烤鱼，兰凌负责在湖里抓新鲜的小鱼，然后去鳞开膛。三个人分工合作，井然有序，所以鱼也大都熟得快，烤焦之后白景梦还会从百囊袋里抓出乱七八糟的作料糊弄两下，再火焖一阵，香味止不住地漫溢在空中，兰凌和白景梦同时咽了口唾沫——
“景梦师兄的手艺果然好棒啊。”兰凌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说。
“那可不？”白景梦也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回头一挑眉毛冲着翎嬉笑，“怎么样？我做的烤鱼也不错吧？”
“嗯，很难想象是出自哥哥之手。”翎笑笑，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像在很深刻地品味着烤鱼的味道但其实白景梦也算不上什么大厨，只是把孜然胡椒乱放了一通而已，他不明白翎为什么每次吃他做的东西都那么认真。
白景梦看了翎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过了片刻又眼角一抽，反应过来，“等，等等什么叫很难想象是出自哥哥之手？”
“喂！白景梦！兰凌！还有翎？！”
高高的山坡上传来颜蕴的大吼，他从学堂奔到了后山，中途还迷了些路，要不是闻到了一阵一阵的烤肉香味，他恐怕还得在后山里兜几个圈子才能找到个这么显眼的大草地。
“哟，颜二公子！”
白景梦冲着颜蕴一眨右眼，兰凌站起身来对着颜蕴招手，只有翎无动于衷，冷淡地瞟了一眼颜蕴继续吃着烤鱼。
“哥哥，还要烤鱼吗？”翎拿着最后一串烤鱼问。
“烤鱼？什么烤鱼？”颜蕴从坡上奔了下来，“我就说这边怎么这么大个味儿，原来是你们在这儿生火。”
“吃么？我和翎都吃了一半了。”白景梦说。
“你这不废话？”颜蕴睨了一眼，“我下课就跑来了，晚食都没动，快拿两串给我尝尝。”
“没了。”翎拍了拍手，把最后一串烤鱼的木叉丢进了火堆。
“没了？”颜蕴惊异地看向白景梦，“你俩不是吃了一半么？还有一半呢？”
“还还有一半，我吃了”兰凌怂了怂耳朵尖，在一旁说。
颜蕴张张嘴，哑口无言，兰凌眨巴两下眼睛，赶紧跑去了抓鱼的地儿，准备再弄几条小鱼上来。
剩下的三人静了一刻，风吹过来，翎悠悠地仰躺，白景梦打算重新坐回草地，颜蕴捞了他一把，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对折的信笺晃了两下。
“喂，你说的比试，比什么？”颜蕴挑起右眉，另手正儿八经地摸上了金鞭的端柄，可他没有看见白景梦的法器。
“嘿，你说比什么？”白景梦哼哼两声，弹舌“啧”了一下，“当然是那个咯。”
“那个？什么那个？”
“那个啊，那个，那个你都不知道吗？”
颜蕴不说话，一脸懵逼。
白景梦看着他，挑起眉毛沉默了一刻，忽然流露出同情至极的眼神，“你小时候没和人比过撒尿？”
颜蕴愣了一下,涨红了脸。
白景梦激将道，“怎么？不敢？”
“比就比，我还怕你？”颜蕴愤懑回应。
白景梦搭胳膊搭腿的把颜蕴弄到湖湾边，紧接就开始做这件惊世骇俗的事，颜蕴心里不愿意，但也着实好奇，加之他还赢了白景梦，顿时嬉着脸皮就开始笑哈哈。
“怎么样？比你远吧？”颜蕴大笑。
白景梦哼了一声，拍了拍颜蕴的肩，不说话。
“干嘛？打算不认账？”颜蕴束好腰带说。
“没呢，颜二公子想提啥要求直说。”
“那我要你学狗叫，围着灵溪谷跑三圈？”
白景梦抿着嘴唇，侧首盯着颜蕴，不开腔。
“行吧”白景梦叹了口气说。
“行什么行？”颜蕴挑眉，“要玩就玩个大的，比如和我去云芳秘境一趟？”
“这好说啊！”白景梦一拍大腿，兴奋起来，“走，课期结束就出发！”
“诶？景，景梦师兄不是说身有禁令，不行吗？”兰凌正巧处理完了鱼，往火堆边走。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白氏宗训讲的就是以诚待人，先宗训，后禁令，懂么？”白景梦回到生火的地方准备再大展厨艺，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拍翎的肩膀，翎忽地往后退了一步，巧妙躲开。
白景梦眨了眨眼睛，讷讷地道，“翎，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哥哥。”翎无辜道。
“不是啊，我的手擦干净了啊，擦干净了，在颜蕴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谷中的和风总是带着初夏的微亮轻轻而过，学堂先生偶尔会职责一两句颜蕴的心恍神游，但一旦高楼鸣钟敲响，窗口边的颜蕴总是一翻窗户再没了影子，谁都不知道这位苍瀚颜氏的二少爷干嘛去了哦，对了，还有平时赖着他身边的那个半妖少年也没了影。
后山里头传来白景梦肆意的笑，他和翎在树上摇果子，兰凌在下面左左右右地拿着衣衫当布篓，不爱读书的两人都翘课了，白景梦带着翎和兰凌在后山疯耍，唯有颜蕴一个人老老实实地本着“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惊人意志还往学堂跑虽然他听没听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其实有时候白景梦是觉得诧异的，在后山玩的这几天他发现翎似乎比他更熟悉灵溪谷的地势和小路，有很多他都不曾去过的地方，翎却能拉着他的手带他去。
可是他没问，一是兰凌在不方便，二是自知问了也没有答案。
就像他想知道翎和妖界之主九尾狐仙有关系一样，他询问翎究竟是白狐狸还是黑狐狸，可翎只冲他笑，然后耸出两只黑色毛茸的狐狸耳朵，他不回答白景梦，不亲口说出“是”或者“不是”，白景梦不明白这是为何，或许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
六月的尾巴来临，苍空飞鸟横渡，谷中绿荫亭亭，随着今年第一期课业的结束，所有学堂子弟归家休沐的日子也到了。门外子弟和百世分支纷纷回家挑剑择戟，白氏本家，那些本就居于灵溪谷的子弟则闭门不出，修炼功法。
云芳秘境开启的时间日益渐近——
“今晚，启程吧。”白景梦说，
于是，成天打鸡摇果捉鹿烤鱼的四个人趁着月黑风高无人知晓，齐齐飞檐走壁地跃出灵溪谷，一路偷跑，打算去往南都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