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与之我（六）
所有的彩船都灭了灯，舞女和歌姬的衣服也不知找回来了没，反正水漂子的身影是没见了，琴声和追喊都散在了月下街头。风来，夜深寂凉，隔着水面，一树的花纷纷落下，染在清湖潋滟，淡淡的月影破碎开来。
白景梦小心翼翼地环抱着小黑狐，像是生怕它有半点不舒服，每次看见小黑狐用小爪挠脑袋总会动动臂弯，换个自以为小黑狐会更加舒服的姿势。
这是他第一次饲养灵宠，虽然按宗规宗训来讲他那儿也是禁止私养灵宠的，可如颜蕴和兰凌所言，他一直是一个人住，不仅如此还是一个人住一个院落，就算养了灵宠也不会有人发现。
并且这小畜生可是只花了几锭银子，怎么看都是自个儿赚了，要是真被发现，还能提提价，转手给黑市换块金锭回来也说不定。
旁边的兰凌和颜蕴终于消停了下来，夜市接近收摊，人也少了许多，两个人开始边走边忙活着把东西一一塞进百囊袋。
“诶？等，等等颜蕴弟弟，你这件东西好像买了三个？”兰凌抱着自己的小木盆在颜蕴边上帮忙整理物什，里面的清水撒了一地，把金鱼都弄得晕头转向。
“嗯，对，是有三个来着。”颜蕴点点头。
“嗯？为什么同样的东西三个？”兰凌怂了怂耳朵尖。
“买二送一，只限今日！”颜蕴洋洋得意地说，“这样你一个，我一个，白景梦一个，刚刚好。”
“什么东西？”白景梦来了兴趣，支了只眼皮偷觑，脸色忽然大变，“铁勺？！你买铁勺作甚？你住寝院还打算搭棚盖灶啊？活着不好吗？被发现了比养私宠还严重！”
颜蕴皱眉，“你懂什么？花十银两就可以买三支铁勺，这到底有多划算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买的东西都金锭出头了，还没多的！全天下才一个！”
白景梦的眼角猛烈抽搐，他终于意识到颜蕴“苍瀚颜氏二公子”的身份确实不假，这个人一直都很有钱，所以他对于花钱的概念根本为零，纯粹就是一个冤大头，愣头青！
“是这样啊，颜蕴弟弟好厉害呢！”兰凌在边上接话。
“哼，那不是。”颜蕴更加得意起来，鼻子都要翘上了天，“我还买了其他的东西，回去后分你们一些。”
正说着，颜蕴就把那三只大铁勺一人一支给分均匀了，兰凌自是兴高采烈地装进了百嚢袋，白景梦不理睬，一脸嫌弃万分，可颜蕴偏认为这人是不好意思，非得把那大铁勺绑了个绳子系在白景梦的身上。
“看什么看？别不好意思，我知道你蛮喜欢这铁勺的，我也是第一次给人送礼，以前在家里”颜蕴顿了顿，“都忙着练功。”
他抬起头来，拍了拍白景梦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嗯，不错，这铁勺好看。”
白景梦嘴唇翕动，静默了一会儿，忽地跳起来一巴掌打在颜蕴的后脑勺，“你少给我惹祸！别在寝院内生火啊我告诉你，灵溪谷内都不得堆火架子！”
白景梦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刻，他流露出了和颜蕴一样神情。
夜晚的风漫无目的地扫过整条街巷，也吹在行路人的身上，是初春的味道，不冷，也不凉，带着花香和一丝柔意。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白景梦也不怕被这两人带错头行错路，反正人总会困，路总会到头，等时候来了，这两人自然会让他领着归馆虽然他已经困了，也确实觉得自己的路到了头，可忽然一下，他觉得自己很久没吹过夜风了。
富贵人家的马车在街上缓缓驶过，马车上的灯火一阵阵照亮漆黑的梁檐底，刻有“王宅”二字的门匾时隐时现。
这座宅院坐落在流自城内繁华地段的邻角，很大却通黑，所有的外门都严实紧闭，也不点灯，周边的酒肆娼馆热热闹闹，宅院却死寂得彷若深潭中的黑水。
颜蕴兜了好几个圈子还是回到了这里，假意漫不经心，可跟着的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大明其意，今早放弃救治王玉儿时，兰凌和白景梦都料到了，只是颜蕴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也就没问。
面对黑暗里的朱门，颜蕴沉默了，白景梦也沉默了，他本来就不是个安慰人的角儿，更何况就算安慰了对方也不会听，只是他没明白颜蕴为何就这么一根筋地惦记他人。
兰凌抿抿唇，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颜蕴弟弟，王姑娘的”
“喂！回来！”白景梦大喝。
小黑狐已经从白景梦的身上跳了下来，提着爪子小跑到院墙边，它回头望了一眼，又压低了身形，不顾阻拦地翻了进去。
“白，白景梦？你在做什么？”颜蕴猛的扭头，满是惊诧，“一只狐狸你都看不好？”
“我能知道它莫名其妙跟抽风似的乱跑？”
“那你不会看好它？真当灵宠有脑子啊？一个二个不会乱跑是吧？”
“这狐狸不是你强行塞给我的？我看不好，你来！”
“诶诶诶景，景梦师兄，颜蕴弟弟别吵了，”兰凌抱着金鱼盆在两人中间打转圜，“它，它都翻进去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颜蕴气不过地从鼻子里出气，“真的够蠢！”
白景梦也在气头上，不接话，只瞪着眼睛，过了两三息，他又很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你俩在外面等着，我偷摸进去，逮了狐狸就走。”
他顿了顿，死死盯紧了颜蕴，“都别给王宅的人给发现了，今早偷逃的事儿太坏名声！”
颜蕴翻了个白眼不搭理，兰凌左劝也不是，右说也不是，只能杵在原地默默地点了点个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白景梦也点点头，翻身摸进王宅。
其实他是不想来追那只狐狸的一只灵宠而已。饲养灵宠干嘛？吃饱了没事干吗？搞不好还会被白曦那个臭女人抓着空头就是一顿严惩。
可他真没法，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说不清楚，心底总有种“小黑狐走丢了也怪可惜”的想法挥之不去，再加上这毕竟是颜蕴和兰凌买的灵宠，要真是自己弄丢了怎么着也不是个说法
王宅内和王宅外一样黑，通长的走廊不点灯，房间里也不点灯，白景梦先是觉得自己摔进了染坊的黑墨缸，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不说这个时辰到没到歇息的点儿，总之前几日他在宅院内留宿时可不是这般模样，至少走廊的灯不全亮，也会有个五六盏。
而现在，他从大门口翻进来走了好长一截，除了头顶上的凉凉月光，他还真没发现有哪处点了人灯的。
很不对劲。
白景梦警惕起来，身子缓缓下沉，符篆已经从袖口滑到了左手，右手也打算从后背摸出玖餍玖餍？该死！他这个时候才想起玖餍放在了使馆，原以为今下午只是出来吃个饭而已。
“白景梦人呢？还不打算出来？在里面摸虾呢？”颜蕴不耐烦了，他从墙角站了起来，大声地说，“他进去多久了？有一炷香没？”
兰凌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抿了抿唇估摸了一会儿，“一炷香都过了不应该啊，景梦师兄怎么会进去这么久？难道是被王家主给发现了吗？”
“被王家主给发现了？”颜蕴挑眉，“他那城墙厚的脸皮还怕王家主发现？灵溪谷里传言说这位白景梦办事如何如何，你又不是没听过。他会怕王家主的事儿不好解释？”
“颜蕴弟弟，我觉得你这样说景梦师兄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颜蕴紧紧地抿嘴，“我是觉得这个王宅不对。”
不及兰凌回答，颜蕴也学着白景梦的样子一个翻身跳进了王宅，隔着厚厚的墙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去找白景梦，小猫儿你就在外面等我，一柱香的时间，如果一柱香的时间我和白景梦谁都没出来，你就回净洁使馆找臣茗”
“颜蕴弟弟，一起去找景梦师兄吧。”
兰凌二话没说地也翻了进来，把装有小金鱼的木盆搁置在了王宅外。
颜蕴看着兰凌认真坚定的眼睛，两个人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行吧。”颜蕴揉了揉兰凌的脑袋，“但你必须跟紧我，我没有歧视半妖的意思，不过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别逞能。”
“诶？”兰凌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提着步子行径在王宅中，颜蕴右手燃着掌心焰，左手扣着兰凌的手腕，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也不算害怕那些邪魔歪道，只是这种阴凉的氛围当真和话本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有一难除一难多好，就怕那些话本里讲的这样鬼那样鬼冷不丁地就蹿出来了，把人给哄唬得吓一跳。
“小猫儿，你抓紧了，别怕。”颜蕴安慰着说。
“嗯。”兰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