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是绝地
晏诗低头扫了一眼，脚踝处已经肿了起来。宛如薛璧发面做的大白馒头，又如熟透的浆果，皮薄馅大，涨得发亮。
没有解毒的药材，就算她杀光这里的蛇也无济于事。
心中虽有些绝望，可手却没停。因为不知道有毒的伤口是那些，她挥剑将自己双脚划得斑驳。
暗沉的夜幕下，她也看得出来，流出的血液发黑。
仿佛被她的举动所感染，蛇群纷纷吐出蛇信子，贪婪的吮吸着空气中的血腥味。
包围圈再一次缩小。
晏诗再次出手，可辟水只有一柄，顾前就顾不了后。就在她挥剑斩落数十条蛇头之际，后方侧面已经有数条蛇跃起，攀上了她的大腿甚至腰部。
她反手回削，身上的蛇群啪嗒掉落，却有更多的蛇窜上来。
前赴后继。
这些蛇不似头领，灵智未开，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仅凭本能行事。
眼看形势越来越捉襟见肘，晏诗却没更好的办法，她往水潭旁挪去，却不妨足下僵硬，重心不稳，差点摔进蛇堆里。
她用辟水剑清空岸边一处蛇群，坐了下来。
毒已经蔓延上了小腿，只有尽量不剧烈活动，才能坚持得更久。
可至于最终能坚持多久，她心中也没底。
难道竟然要葬身在这蛇口之中？
晏诗不免自嘲一笑。
随即仰天大呼：“喂……救命啊，解毒丹总给两颗吧！”
“救命啊……”
晏诗毫不意外的洞口的寂静，却依旧不停的高声叫嚷着。仿佛是给自己的交代。
辟水挥舞之间碧芒流转，是越来越浓的夜色里唯一的光亮。
所到之处，嘶鸣即止，断尸堆叠，好些死去的蛇口依然咬在她身上。更多的蛇飞身扑上。
直到她声音开始嘶哑，蛇群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圈，她的右手还充满着力量。然而她却笑不出来。
只因她清楚的感觉，辟水的速度，已不如初前。
原先她只以为是对手太弱，出剑没有尽全力之故。可当她催动体内真气，全速出手时，辟水的速度依旧没有太大的提升。
甚至，连真气运转都变得有些滞涩。
哪怕仅仅是千分之一秒，对于蛇而言，根本无法分辨。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开始。
她闭上了眼睛，心底漫上软弱。
如果老爹在，他会怎么办？
没有答案……
印象中他也不会草药丹术。
那么娘亲应该会的吧，她懂得那么多。
要是她知道她早就教自己了好吧。
她胡思乱想着，却没有一个能用的法子。她强迫自己睁开眼，与这些密密麻麻，毫无感情的竖瞳对视，心中逐渐恼恨起来，万般思绪化成一声呼号，“杀光你们！”
“杀光这些畜生！再杀了那个疯汉！狗日的！”
她不管不顾，辟水越舞越快，甚至还嫌对方进攻得不够猛烈，她反而朝蛇群深处杀去。蛇血已经淋满了她的全身。
她感觉双脚变成了石块，砸在地上毫无知觉。
可她仍旧一步一步向前挪。
如果这些蛇会思考，就会发现，晏诗的移动方向不在他处，恰恰正是洞穴深处。
她本来就是要杀出去的，只不过现在仓促了一点，疲惫了一点，可能，还晚了一点。
晏诗放空了脑袋，她拒绝在死前让绝望回忆留恋这些软弱而无用的情绪统治自己。手中只知挥剑，不问前程。
不知为何，此时她突然回忆起了一只凤凰的眼睛，那只在名为《凰怒》的小说封面上展翅翱翔的凤凰眼睛。
于是她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只眼睛。
她眨了眨眼。
那眼睛变成了一双。
也是她曾见过的，藏于洞穴之中，幽蓝色的眼睛。
可……
她骤然有些茫然。
当时追自己的，不就是……
她这才想起，被自己开膛破肚的蛇群首领，是金绿色的竖瞳，而这，明显不是蛇类的眼睛！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此时一声低沉的狂吼自深处发出，经由狭窄的石壁汇聚成一道声浪，将晏诗的血衣吹起。
朦胧间一个庞大的身影在缓缓成型。
围绕晏诗的蛇群感到某种不安，警惕的望向洞穴深处。
能令无知无识的蛇类都感到恐惧，晏诗心头泛起浓浓的警兆。
但她没有退。
反而紧了紧剑柄，向对方走去。
僵硬的腿脚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她竟敢不退反进，黑影某个部分动了动，幽蓝眸光显出暴烈的意味。
“来吧，”晏诗说道，声音嘶哑而平静。
她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后面还有多少这样的凶禽恶兽，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辟水就不会停下！
将自身气势提升至最强，金色印记再次在她双目浮现。此时空气平静，群蛇噤声，就像炸弹爆裂前那瞬间的静止。
黑影动了。
晏诗刚察觉到一阵细小的震动，蒲扇般手掌便朝她拍击过来！
她倒了下去。
脊背砸在凹凸的石面，疼得她面容一皱，凌厉的掌风更如刀锋刮面，她咬紧银牙，将辟水从下而上，对准对方的腹部。
无论是什么，腹部总是最脆弱的部位。
岂料对方似乎感受到了身下的危险，及时刹住了后腿，无奈体重太大，辟水尖头挑落了一丛腹毛，和几丝鲜血。
借助淡淡的水光，晏诗此时才看清，这是一头熊！
毛色浅灰，恰与环境融为一体，如今站在晏诗面前却如小山一般。
受了伤的它狂性大发，低吼连连，尖利獠牙毕露，却聪明的深掌拍向晏诗握剑的手腕。
晏诗刚刚喘过口气，维持着躺姿，顺势反手上撩，倘若能削其一掌……
果不其然，那灰熊避闪不及，熊掌顿时鲜血淋漓。
可与此同时，它的一条后腿也重重的踩在了晏诗脚背上！
“咯吱”声细碎，晏诗知道这脚废了。
然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她看到了灰熊的动作，也咬牙将右腿收缩，否则碎裂的，就是她的小腿胫骨。
很奇妙的感觉：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熊掌下化为形状怪异的碎肉，碎骨参差透过皮肤，黑红的血液四处挂连，触目之下心脏狠狠的一缩，可肉体上她竟然感受不到丝毫痛楚。
一滴涎水打在她的脑门。
她抬头，眼前灰蓝色的瞳仁里充满了残忍和狡黠的快意，血盆大口对准她脖颈就要咬下，晏诗几乎能看到它牙缝里的残渣。
她想也未想，手腕轻抖，带血的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它的咽喉。
半途却被那伤爪拦阻。
晏诗有些震惊，动物对于伤处的保护是本能，它竟能违逆本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灼热的呼吸喷洒，晏诗颈部皮肤激起颗粒，獠牙已近。
她却无所谓的笑了，手臂轻扬，绕过熊掌，动作潇洒之极，剑尖微转，直插灰熊心脏。
颈侧传来獠牙的触感，剑尖也扎穿毛皮。
快，再快一点！
晏诗心中狂吼。
谁更快……
“哗啦”一声水中巨响，继而是冲破云霄的高亢嘶鸣。震的人耳膜震荡，精神烦乱。
连时间都似乎停止了一瞬。
就在这万分之一的时间罅隙中，晏诗震惊的看见一条巨蟒自水中腾跃而出。
腰腹间那些细白的线条无疑昭示了它的身份。
竟然是先前奄奄一息的蛇王！辟水剑留下的伤口正在缓缓痊愈！
这怎么可能！
电光石火中，灰熊受伤的右掌经过眼前，晏诗脑中回路似乎有什么被倏然接通了。
放弃死战！
她不顾近在咫尺的灰熊心脏，抽剑拧腰，将左肩送入灰熊口中。
意料中的疼痛骤然传来，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是真正的黑，比眼前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黑。
一大块筋膜皮肉悬在灰熊口中，鲜血横流。打在晏诗飞速前窜的身影上。
她现在已经无比清楚了。
为什么蛇王拼死也要入水。
为什么灰熊可以不畏断掌之痛。
只因那潭水拥有着强大的治疗能力！
她太失策了。早该明白的，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在她长途奔袭千里寻母，又遭遇疯汉绑架风餐露宿后，她却不觉饥饿，还能拼杀数个时辰！
该死！她要是早一点明白……
肩背的剧痛仿佛在无情的抽打她的脸颊。无法控制的失衡，让她落地时重重摔在了地上。
膝盖奋力前驱，提气再往前窜……
口中的鲜美迷惑了灰熊的神经，不曾想嘴边的猎物竟然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逃离了掌控。
晏诗拖着残破的右腿，脚掌碎了，就用胫骨支撑。足尖无法发力，就用膝盖。然而每次落地，身体都会再向前跃上数尺。姿势扭曲怪异，好似瘸腿的蜥蜴。
经过蛇群时，被毫不留情的咬下一口血肉。她也不在乎。
辟水除了帮助她保持平衡，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帮助她更清醒——在黑幕即将遮住她眼眸的前一刻，扎向主人的身体！
若有她认识的人看到，一定会说，这是她这辈子最狼狈，最危急的时刻。
她却没空感慨，因为前方还有重伤初愈的蛇王在等着她！
王者归来，蛇王在震慑毕群蛇之后，碧金的竖瞳又不怀好意的朝她望了过来。
恰好，拦在晏诗和潭水之间。
身后灰熊亦恼怒低吼，紧追不放。
晏诗脑海中空濛一片，只直勾勾的凝视着那方湖水。
除此之外，眼中谁也没有。
挡我者，死！
蛇王被她径直靠近的姿态惹恼，更是被她眼中的忽视所愤怒，尤其在这需要重树威严的时刻，尤其面对差点让自己沦为蛇群食物的始作俑者。
没有征兆，不再嘶鸣，蛇尾挟着重生的力量向她重重抽打过去！
晏诗左手猛地一拍地面，肩背鲜血喷溅，肩骨登时碎裂，她人却已高高跃起，辟水剑直冲蛇首七寸，宛如半空中挟着利刺的血色玫瑰。
在巨大的蛇身面前实在柔弱不堪。
然而碧金竖瞳却露出了恐惧。它感到剑尖处，似乎凝聚着一轮小小的太阳。那是连湖水也抗衡不了的恐怖杀意。
躲，还是不躲。
蛇王有一刹那的犹豫。
终究，它还是躲偏了头，让开了入水的路。
晏诗血衣猎猎，如细小飞蛾越过巨蛇身边。
碧金的竖瞳闪烁，熟练的翻身，巨硕的蛇尾无声卷向那正在落下的飞蛾。
晏诗视线已被黑雾笼罩，右臂却如同长眼一般挥剑向后。
只极轻的一声，比风声更柔，场中只有蛇王听得到，尾部的疼痛让他猛得抽回来。硕大的竖瞳充满强烈的不甘。
晏诗如一枚炮弹，轰然砸进水里。
夜间水温犹显凛冽，没过肩背的伤口处时，如万千银针齐扎，痛得尖锐且细碎。
潭水幽幽，似有某种魔力，能让灰熊在岸上哪怕吼声震天，草屑横飞，也不敢下水给她致命一击。
直到如墨的湖水将她身姿完全淹没，岸上的目光仍充满浓浓的警惕。
坚持至今的晏诗等待了一会，确认了某种程度上的安全，终于放心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