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这则见闻被传的如此轰烈,偏偏还确有其事,蔺清都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联想到月洞门后昭安公主无情转身离开的境况,他登时明白了风声背后的掌控人的心思。
躲过一位位同僚看起关怀同情实则好奇八卦的追问后,青年处理完了政事回到府邸,疲惫又无奈的低笑了一声。
或许是那日西院小屋他的语言并不够诚恳动人,抱着双赢的打算和昭安公主共谋,没有获得公主的信任,居然收到了这样一份大礼。
他坐在桌后的身姿清朗仪态端方,案几之上堆放着几本旧书以外再无其他,蔺清都抽出倒数第二本书,同样为《素雅集》的封面,里面却是不同的内容。
他抽出书层当中夹杂的鎏金拜帖,磨墨提笔,低垂眼帘,一字一句写了起来。
扈涟并没有急着去赴蔺清都邀约,承元殿内的冰鉴冷气缭绕,上面还摆放了时兴的新鲜水果,甚至华南贡品龙眼赫然在列。
如今九月的天了,扈涟不着痕迹的拢了拢衣服,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无忧生活将她养了过于娇贵,同扈燕共处于案几两侧,她居然感觉到有点凉意。
扈燕凤眸还落在棋盘上,右手向着赵勘动了动,对方明白他的意思,便极为利索的安排了下人把冰鉴挪动至更远处。
扈涟惊诧于扈燕的这般敏锐,面上没有说些什么,手指轻颤,手底的著轻轻投掷出去,而后小心翼翼地行出了第一步棋。
第一次见到扈燕对方就是与宫娥在玩六博,今日扈涟来承元殿寻他,遇到对方又布置了这个,被对方说着上了案几棋盘旁准备和他玩上一次,居然颇有难度。
待她犹疑出了棋后,扈燕果不其然轻笑一声。
和自己的畏首惧足不同,他的投掷极为利落,看清数字后一边行棋一边开口:“诗书以含蓄为美,棋道却非如此,皇姐出棋过于寡断。”
居然还嘲笑她,扈涟看了自己恹恹的棋子郁卒一瞬,再看着扈燕刚落下的棋子呈现出的攻逼之势,这次执著投掷的力度大了些,落到下来沉闷一声响。
她再次执棋试图去钓铜丝博筹,想起今天自己的来意,奉承道:“陛下日理万机,自有果断潇洒之气,本宫一介小女子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扈燕原本模样还算轻快,听了扈涟这句话,锋利的唇线抿紧一瞬,语气幽深,不明道:“明明只是博弈这么简单的事情,皇姐这般说来便没有意思了。”
他的语气沉沉,似有不虞之意。
大康天子不慕美色,不好钱财,也——不理民生,唯一能够叫人知晓他爱好的,也就只有着六博棋了。
扈涟本想着把这个便宜弟弟哄高兴了再叙说来意,没有想到在他真正喜欢的事物上一丝敷衍不得,更不能否定他的棋术,不成想弄巧成拙,单是一句话便能够使得他心生不悦。
扈悦愣了一秒,后背生了冷汗,放下棋子想要起身告罪,却被扈燕扶住手臂。
少年漂亮的面容未见丝毫郁色,瞳仁漆黑,虽然是安抚的力道,看向她眼底的情绪却仿佛能够压的她直不起腰,他嗓音含着笑意:“朕与皇姐手足同胞,都说了好几次了,皇姐在朕面前言行不必如此拘谨。”
扈燕把扈涟按回了原处,眼睛垂下看着棋盘,玉面添了些叹息:“更何况皇姐不日开府,届时朕与皇姐相处机会更少,眼下又如何因为这等鸡毛蒜皮话语不珍惜你我二人共处反生罅隙呢?”
扈涟被这个狗昏君吓得一惊一乍,再次落座到了实处,这才看似恭谨地开口:“陛下皇恩浩荡,本宫不论何时必然感念着陛下。”
扈涟软糯轻柔,话毕不着痕迹看了赵勘一眼,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躬身上前笑道:“陛下与昭安公主姐弟情深,纵使日后想要来探望陛下,马车一刻钟的功夫也就过来了,陛下何必忧心。”
扈燕身姿懒散,盘腿以坐,似笑非笑看着赵勘和扈涟二人前后奉上话语,终于没再说些什么。
虽说六博双方刚行了几步,但是扈涟这几步棋子走的实在是差,扈燕垂下眼帘,细白的手指轻轻推动,输赢已然分明。
眼下也没有了再下棋的兴致,他让赵勘收拾好棋盘,家常随意开口:“皇姐如今也开府了,若是有心属之人,不必顾及什么,朕必会下旨赐婚。”
赵勘低垂着头收拾东西,纤细的身影微微一顿。
不知缘由,他似乎感觉心被猛然提起而后迅速抛了出去。
扈涟没有想到扈燕居然说起了自己的婚事,女子在古代十八岁的确是到了大龄年纪,不过她身为公主,古往今来历史上有多少做了各种糊涂事的公主,也不少她一个。
思索到什么,扈涟垂下眼帘,面上哀伤:“明空他志在普度众生,民间一日忧苦,他便一日不看我。”
扈燕按了按额头,随着赵勘悄声收拾完东西出去,他冷声道:“这便是你要求大康广种红薯的原因?”
少年的面色沉沉如水,扈涟和他不约而同想到生辰宴上他淡声否决的那幕,皇帝位上昏庸无道,百姓必受其苦,这是扈涟做任务怎么也绕不过的一个关头。
扈涟今日来为的就是这个,她念头百转,咬了咬牙,居然荒唐可笑脱口而出道:“不止如此,还为心安。”
乱世良心轻如鸿毛,看着扈燕更加冷硬的面色,她面颊烧红,仍是坚持道:“陛下为天子,肩担万民生计,目扫八方哀苦。我同为扈家人,享奢华富贵,红薯可救活几万人,手上还有精良种子等,亦可造福整个大康。”
“陛下既可固于己见,扈涟为何不可一舒己见,为百姓陈情叫屈!”
扈涟再次没用本宫,而是用了“我”,第一次在眺月楼之事上,这一次她仅作为生活在大康的一个人,仅作为她想要完成任务让大康安稳无忧继续运行的那份强烈渴望。
扈涟坐在扈燕对面,她眼睛明亮,小昏君似乎在这样的目光下逃无可逃。
扈燕不说话,满屋寂静的如同死水,只有扈涟执着的看着他。
向来不动声色沉稳如惊雷春风的皇帝面上出现了瞬间愕然,他见到昭安对明空软磨硬颤的模样,可是他没有想到扈涟居然敢把这份咄咄逼人用在他身上。
袖口里的手指被他攥得骨节青白,扈燕不堪侧头,迟疑不决道:“朕……”
扈燕还没有说完,扈涟在对面突然起了身,她走到地面上跪下,环佩叮当清脆声音当中,她的声音无比坚定:“求陛下相信扈涟。”
话毕之后扈涟把头紧叩地面,心中焦灼迫切之后便是百味杂陈,甚至还能够抽出心思自嘲终于明白什么是长跪不起的情绪了。
高台上仅有十七的少年像是第一次认识扈涟,亦像是一个蒙受背弃之后用冷漠树立高高围墙的孤独者,他浑身轻轻颤抖,良久他找回到自己的声音一般,端正了坐姿,极为冷静:“朕说过此事重大,需要户部定夺。”
同样的一句话,扈涟却听出了和那天截然不同的意味,她站起身来,脸还红着,面上却带笑,坚定道:“即使如此,我便去寻户部大人们,必不会辜负陛下所望。”
想着手上蔺清都的那张帖子,扈涟的身上心里终是生了前所未有的底气,打起了十分精神去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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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她在春风楼中一鸣惊人,并且践行承诺帮助许多寒门学子交了束脩,在自己的所有店铺里甚至推行出了每月底以及科考前三日读书人购物半价的活动,甚至暗地里请了几位人品可靠的书生月薪做事,因此这次刚来大堂内便有许多的人态度加以转变。
再来这里,扈涟含笑向诸位示意,心中亦是明朗畅然。
不出意外,她再拿钱一段日子,就能够获得大部分人的好感,可以鼓动他们帮自己做事了。
接了蔺清都的拜帖,扈涟才知道二楼亦又专门房间为文人雅客所安排,推开从东边起第二间房门,蔺清都负手背对着她正看着窗外好景。
他闻声回过身看见扈涟,繁复的青衫穿在他的身上如同自带了古朴规教的礼数。青年扬唇轻笑,给人以如沐春风好感,话语却锐利分明,直插心门:“公主灭虢取虞之道甚为熟练,真是让臣默然自愧不如。”
扈涟本就猜测他今日的这张拜帖来者不善,但是既然决定放谣言自然也没得怕的,她自顾自的坐下,笑着挑明两个人之间诡谲不明的关系:“本宫哪里懂什么灭虢取虞,不过只是会些雪上添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