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似乎因为她的到来，扈悦和蔺清都的交谈受到阻滞，霎时静默了起来。
扈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只是百无聊赖地看向了四周，目光一转，不期然撞上对面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睛。
蔺清都穿着藏青色的官服，使之其原本淡然磊落的气质多了一些稳重与成熟，正好整以暇地望向她，看见她坐下来也并没有露出其他的神色。
扈涟不知道原主和蔺清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蔺清都现在这幅和煦模样，似乎前几天和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强行要建造眺月楼的并不是他，哪怕这个他谋划已久的决定被自己给破坏了，也依然一副清流权贵温和儒雅的模样。
旁边的扈悦开了口，声音亦是符合大纲里的设定，那把珠落玉盘的好嗓子清冷脆冽，方才和蔺清都交谈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对着别人从来无波澜的语气里也添了些欢欣，甚至主动夸赞她：“妹妹今日这身衣服穿的好生清丽，颇有一番文人脱俗的书气。”
扈涟望向扈悦，对方高冷清贵的面容冰雪初融，似乎对自己十分和善，再想起那日赵钰婢女所说的扈悦和朋友相处时一直顾念着自己，仿佛她们二人真的是一对极好的姐妹一般。
扈涟在心里笑了，既然赵钰都知道《素雅集》的隐情，扈悦和蔺清都又关系匪浅，她不可能不知道原主的才气掺了多少水分，那么今日她的这番话就显得有些深意了。
看来被人人称道的昭阳公主也并没有大纲中那样纯白无暇。
扈涟转过身来，看着扈悦开口：“皇姐谬赞了，今日观之皇姐才真是恍若天外神仙，美得不可方物。”
扈悦给外人的印象是与原主并为京城双姝，比肩原主的才气灵动的是对方的冷艳遥不可攀，超脱世俗，但是对方既然这么不理俗事，在宫中忍气吞声的话，又怎么会和原主这种假誉驰声的人共名世间呢。
扈悦脸色不自然了一瞬，虽说她在宫中一直端着此种姿态，但扈涟这么说她未免有些捧杀她之嫌，只是对方难得这般夸赞她，若是再挑语病的话未免有些斤斤计较，于是勉强道：“昭安折煞我了，皮囊有甚美丑，百年之后枯灰一捧罢了。”
扈悦在世人眼里向来是冷如冰霜，真有什么事情逼迫到她，她一贯也是会置之不理，只有在扈涟这里，对方才罕见地露出些被刁难的手足无措，因此在刚进来的王孙千金眼中，便是自己和向来从容大度的昭阳公主起了争执的模样。
原主的文华风华本身便惹得众人许多争议，加上最近扈涟最近与明空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不及扈悦无论何时都叫人一眼惊鸿来的惊艳些。
故而看到在众人心中不敢说话的神女被扈涟说的这么委屈无措时，扈涟登时感觉收到了好几道意味不善的目光，甚至就连原本气定神闲盛着笑意的蔺清都，在听到扈悦这般勉强回承后，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扈涟倒是没有感觉到什么，拾起桌边糕点果子盘中一块水晶糕放进了嘴里，心中夸奖了一番御厨的优秀厨功，然后给雁辞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地从袖口里掏出那本基础汉字，扈涟便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论身份，扈涟高于席中所有人，加上扈燕宠信她，她自然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大康文字相较于古代文字没有什么变化，扈涟看了好几天的字典，又对照着这本书，终于算是把大康的基础汉字都认识了个差不多。
蔺清都一直看着扈涟的动作，目光往那本《仓颉识字》上面逗留了两秒钟，想着对方平日里爱显给人看的孤本名篇，眼底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疑惑。
自从那日再看到扈涟，蔺清都就感觉对方哪里好像不一样了，今日她从自己对面坐下，整个人带给他的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蔺清都向来习惯主动出击，当下便想决定从扈涟身上找出个明白，只是还没等他和扈涟说上话，小黄门响亮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登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接着便是不管王孙还是千金，所有人从座位上齐齐起身，行跪拜之礼。
扈涟是扈燕的皇姐，蔺清都是超一品的首辅大臣，因此她和扈悦只需要屈身行礼，蔺清都只需要行拱首礼即可。
扈涟低垂着眼睛，余光望着众人匍匐在地上，心脏被周遭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彻地鼓噪个不停，扈涟从穿越到现在，也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了封建制度之下可以凌空一切的皇权。
皇帝在这个世间，足以超万物之上。
低沉微哑的声音开口“平身”，众人起身回了座，扈涟这才敢看向高台之上坐着的人。
扈燕穿着玄色为底的黄袍，上面用金丝彩线绣制了万兽祥瑞，繁琐精致到了极致。
只不过他的面色十分平静，似乎早已对着场景习以为常，甚至漂亮至极的脸上还出现一些不耐，困乏地坐在主位的高台上，目睹着这一场盛宴即将开始。
赵勘亦是侍候在扈燕的旁边，此时他和那日来势汹汹威胁她的模样又格外不同了。
他穿着靛蓝色蟒袍，腰间犀带上缀着一块白玉，显得对方身形格外的清瘦高挑，逾越规格的服饰足可以看出他在皇帝身边有多么受宠。
但是此刻赵勘整张脸上都是谦逊到了极致的小心翼翼，仿佛能够为扈燕鞍前马后是他几辈子修来最重要的荣光一般。
直到皇帝正式落座，赵勘这才来得及环顾四周。扈涟看着对方的目光不留痕迹地落在了那道清冷脱俗的衣角上，只是含蓄的一眼，随即隐忍又克制的收回，也证实了扈涟记忆中大纲里此时小太监对公主卑微无望的暗恋。
赵勘面上却依旧十分淡然，他站立在至尊旁边，似乎所做的一切举动都是再合理不过，扈涟心里冷笑了一声，收回了观察他的视线，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那本《仓颉识字》之上。
约么看了半刻钟，宴会终于开始了。
扈悦的生辰宴会，照理说她才应该是正常宴会的主角，可是皇家宴会既然办的如此奢侈豪华，一切开支皆从国库里面出，那么很多事情便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的了。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他为整场宴会的主人，因此即便他本人再是慵懒倦怠，一些场面话不得不说。
自他来了之后，整个场中的气氛便安静了许多，让扈涟意外的是，居然有不少朝中的大臣在偷觑扈燕的脸色。对他有着隐隐的惮意。
昏君扈燕眼睛微阖，以袖掩口打了个哈欠，这双狭长锋利的凤眼才算彻底张开，往四周仔细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扈涟的身上，吓得扈涟登时收回了视线。
如果她没看错，狗皇帝用他那深若幽潭的眼睛和她对望的那一刹那，居然掺了一些笑意？
扈涟惴惴不安的捏着袖口思索着，不过一会儿，高台上那道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扈涟随着众人一起望向扈燕。
对方笑得极为浅淡,嘴角往上挑出了一个弧度，却给人蓬勃的希望与温暖之感，仿佛此前种种的残暴冷漠的事迹皆不是出自于他手，皇帝开口：“今日是长姐的生辰宴，各位卿家不必拘礼，尽兴才是。”
等到扈燕这么说完，扈涟才感觉到周遭的气氛稍稍缓和一些，不少官员寒暄称是，随着精致的饭菜一道道呈上桌来，欣赏完歌舞姬精妙绝伦的歌舞之后，向来关系好一些的小姐公子已经调换了位置聚在一起了。
大康末期，礼乐崩坏，享华饮乱，民风已经靡乱不堪，顶尖贵族之间交好又格外重要，故而谁也不会对当下场景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来，谁和谁的关系好与不好也能够窥得一二。
原主在宫中相处之道果真奇差，扈涟孤零零地坐在自己那张桌前，只能支着手肘托起腮来安静地看着着少年少女们之间或是含情脉脉或者暗流涌动的相处。
扈悦坐在她的旁边，纵然对方一副清高的脱俗之姿，但显然人缘不错，开宴不过一会儿功夫，许多的世家千金便已经围在了她的身边，不时逗笑扈悦二句，其间氛围好不和睦欢欣。
只是她与扈悦的位置离得过于近，一张小桌放不下那么多的小姐，便有一二个凑得离她有些近了。
扈涟看着从开宴不到一刻钟便过来的赵钰原本坐在扈悦的右边，她侧身面对着扈悦同她说着心事和悄悄话。
随着来找扈悦的人越来越多，赵钰的位置亦是逐渐往右移动，终于在她因为某件事情又一次被乐得往后仰动，后背成功地撞上了正要自己动手来水晶糕的左胳膊肘。
没拿稳的水晶糕“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那个粉红色的身影终于舍得转过身来看扈涟一眼，原本还乐不可支的将帕子捂在嘴上的赵钰眼睛霎时瞪圆，整个人一副见了鬼般的模样，口中磕磕绊绊吐出：“公……公主……”
扈涟想到此刻宫墙之外无数吃不上饭的难民，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水晶糕心里不免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还没等来她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对方调整好了状态，坐在位上柔弱躬身，一如初见般含笑盈盈：“误碰了昭安公主，实乃臣女之罪，不过方才臣女同其他千金打闹玩笑谈起此事，见到公主正好想到——”
“今日昭阳长公主生辰，我等都十分好奇，倒不知昭安公主备了什么生辰礼赠与昭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