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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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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 盛夏已至,别墅外林荫如云,蝉鸣四起。

    距离从催眠师那里回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

    这一个星期时间里, 江云岚确实如他所说, 竭尽所能地试图讨林眠欢心。

    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大少爷脾气已经完全收敛,在林眠面前乖得不像话,林眠指东他绝不往西。要是让江山晟看见他那不可一世的儿子在别的男人面前如此低声下气,恐怕连牙都能憋屈得咬碎。

    就连公司,江云岚也不去了,不重要的工作一律交给特助代为处理。只有一些很重要, 必须让他亲自过目的文件,才会被送到别墅的书房。

    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 大少爷都在林眠身边来回打转, 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高兴几分。

    江云岚没什么讨好经验,于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特助又成了他的经验讲师。

    同样恋爱经验为零的特助内心凄苦可想而知, 但老板有令, 看在额外加班费的份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阵,把《恋爱小贴士一百条》里的教学方法, 一股脑地塞给江云岚。

    只是大少爷不管是学着亲手做菜,还是为林眠准备惊喜花束,或者是购买林眠可能喜欢的奢侈品……都效果欠佳。

    林眠从来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像是对外界事物丧失了兴趣。凡是大少爷送到他眼前的,他一律全盘接受, 温声道谢, 在江云岚忐忑万分地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说喜欢。

    但晚上却照旧失眠, 原本身上柔韧紧实的肌肉不知不觉间也消失了个七零八落。

    他的手腕一天比一天伶仃,眼中的光彩也一天比一天黯淡。

    偶尔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时,胸膛起伏微不可见,江云岚往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他,才能确定林眠还活着。

    温柔的衰败颓靡,比冷战还要伤人几分。

    江云岚宁可林眠恼火地冲他发脾气一万次——打他也好骂他也好,起码都是情绪鲜活的样子——也不想看见林眠安静无声地凋零。

    只是还有什么办法?

    他实在是惶惑无助至极,又去问了特助。

    特助已经把《恋爱小贴士》里所有适用的方式都对着老板说了个遍,但老板实在太不争气,一个都没取得预期效果,现在的他比老板还要惶惑无助。

    特助毕竟是个俗人,也完全没有了解过林眠的具体情况,毕竟他是懂小江总占有欲的,完全不敢摸他的逆鳞。所以在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试探性地提出一个建议:“……要不,您试试看对林家给予帮扶呢?”

    不能直接讨好林管家的话,不如换个思路,直接从家族利益上入手,说不定会有成效。

    他这个逻辑没什么问题,但刚提出这个想法,就被江云岚皱着眉断然拒绝:“不行,阿眠他不喜欢我帮林家。”

    特助闻言半晌摸不着头脑,很难理解林管家拒绝的理由。

    他犹犹豫豫道:“可是小江总,恕我直言——林管家被林家送来您身边,不就是为了换钱换资源吗?”

    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这话一出,特助惊恐地发现,老板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不会吧不会吧,老板难道一直忘记这件事了吗?他不会真以为林管家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吧!

    黄昏色的云从窗外慢慢掠过,天色一点点变暗,最后彻底沉入长夜。

    特助早已离开,书房里没开灯,江云岚就这么坐在黑暗之中,如一座凝固的塑像。

    林眠是被林家送来的,这一送就是将近二十年。

    江云岚当然没有蠢到忘记,只是他经常会下意识忽略掉这个扎心的事实。

    其实之前的江云岚就算不忽略,也根本不会在意。过去的他是个

    混球,连强上林眠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自然压根就没在乎过对方的感受,只要蛮不讲理地把林眠绑在他身边就好,哪里会管他是不是真心愿意的。

    ……现在不也是一样吗。

    区别只是,现在的他想让林眠高高兴兴地,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自己身边。

    这个自虐般的想法一冒出头,心脏顿时酸痛得不像话。江云岚攥紧指尖,用力闭了闭眼,还是像胆小鬼一样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念头,继续想林家的事。

    印象里,林眠二十年时间以来都没怎么回过林家,也从没在他面前表露出过想家的情绪,绝大部分时间都陪在自己身边。

    而他的父母,那对精明的林家夫妻,似乎也并没有对林眠有多关心——毕竟在江云岚的记忆中,他们每次出现在林眠面前,似乎都是林家有事想求江氏,让林眠想办法从自己手里谋出点利益来。

    在把林眠送来之后,有了江氏的帮助,林家的企业越做越大,生活越来越好。

    然后,林家夫妇又生了个小儿子。

    江云岚没怎么关心过,只是略有耳闻:那个孩子出生在优渥的家庭环境中,请的是名贵私教,上的是贵族学校,身边日常佣人环绕,生怕他磕着碰着。

    父母把他宠上了天,用的是哥哥在江家换来的财富和地位,而弟弟甚至都不知道林眠的名字。

    可能逢年过节时发条祝福短信,在他们看来,就足够对着林眠体现出父爱母爱了——看啊,我们还是心里有你的,我们其实疼爱你,只是平时没有任何体现罢了。

    只是应该没有哪个真正受到父母疼爱的孩子,会在七岁就被送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学着怎么讨好伺候人吧?

    前一段时间和林眠在书房爆发的矛盾还历历在目,当时的江云岚只当林眠想和自己划清界限,所以恼怒非常。

    但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林眠更像是……对林家彻底寒了心。

    厌倦了假惺惺的父母,也厌倦了被当成工具对待的自己。

    他的父母拼命地榨取着林眠的所有可利用价值,不管林眠怎么做都无法满足。野心越来越大,却是建立在林眠的痛苦之上。

    而江云岚每帮林家一次,对林眠而言,就像是往身上多套了一重枷锁,意味着他又亏欠江氏一次。

    长年累月的负重感,也许正是压垮林眠精神的重要原因。

    大少爷终于开始学着理解林眠,心中悔愧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林眠的异样,为什么不能早点读懂林眠笑意下掩藏的为难和疲惫。

    只是为时已晚。

    伤害已经造成,只能尽力弥补。

    想到弥补这个词,江云岚身形一顿。

    有了。

    他似乎,知道该怎么让林眠高兴了。

    -

    这两天,大少爷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新的点子,一直没见人影。

    他不出来,林眠也乐得不去应付他,半靠在床边,略有些无聊地看着窗台上花瓶里那支娇艳欲滴的月季。

    房子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所以他需要24小时维持这种空茫漠然的状态,装久了还真有些累。

    他的外表憔悴,其实心情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比大部分时候都要好。

    大少爷目前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留住林眠。

    林眠却不慌不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突出的就是一个心如死灰逆来顺受。

    这样,不用他再做什么多余的事,大少爷每天光是靠脑补,就已经把自己折磨得肝肠寸断。

    江云岚不在,001暗搓搓冒了头,有点紧张:【宿主宿主,你这么长时间不睡觉,身体真的能吃得消吗?】

    平时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宿主一旦

    对自己狠起来,那真是比狠人还要多一点,把001吓得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林眠的身体素质这么好,人体机能俱全,理论上本不该失眠。但他硬是靠着001在自己的脑海中长时间释放干扰睡眠的电波,来维持意识上的清醒,就这么活生生熬了一个月。

    长时间无法入睡,再加上有意识地表现出厌食的态度,林眠现在已经不必再刻意装出厌世消极的姿态,如今他的形貌就足够让江云岚心痛难当,愧疚难忍了。

    林眠在脑中轻声笑:“没事,我还能扛很久。”

    001见宿主心意已决,想不出什么能劝的话,最后忧心忡忡地消失在了林眠的意识中。

    这次它又是去开主神会议的,因为江云岚的重生属于工作失误,所以001被扣了好大一截积分,整个球都蔫了不少,而且还被主神要求去协助代码部门进行新的应急bug处理器开发工作,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001最近忙得起飞,天天主神世界和小世界两头跑,一有空就立马回到宿主身边,生怕饱受电波干扰之苦的宿主在他不在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它确实低估了林眠的承受能力,至少现在的林眠觉得离他的极限还有一段距离。

    又倚着床头懒散地眯了一会儿,昏暖色调的日光将月季染成了金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林眠耳尖一动,听见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声响。

    他的房间不隔音,很轻易就能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在低声问佣人林眠今天的精神好不好。

    江云岚回来了。

    林眠静静合上睫毛,静静等待。

    大概半个小时后,房门不出意外地被轻轻敲响了。

    他道:“进来。”

    江云岚推门而入,目光落到那张越发苍白瘦削的脸上时,心脏狠狠抽疼一下。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许多,按耐下心口的难受,神色如常地走到林眠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阿眠在看花?这月季开得真好看,阿眠要是喜欢,我把花园的地腾出一块来种上月季好不好?”

    林眠无奈地笑笑,顺着江云岚拉他的力道起身:“别,那样还要清理掉原本的花花草草,没必要。”

    今天林眠说的话比往常要长一些,而且还是罕见的拒绝。江云岚心脏狂跳,下意识把他的反应当作好转的征兆,立刻急切地附和:“那就不种了,随阿眠的喜欢就好!”

    林眠不置可否,跟着他慢慢走下楼,坐到桌边。

    今天的晚饭照旧是江云岚做的,一道老母鸡汤,很清淡的两道青菜,再配上小米粥。

    整个做饭流程都是由江云岚亲自处理,连老母鸡都是他提前宰好放进冰箱的。

    很难形容林眠看见江云岚笨手笨脚拔鸡毛时的心情。

    反正挺惊吓的。

    今晚的林眠照旧没怎么吃进去饭,尽管用的是最小号的碗,也只喝了半碗不到的米粥。被江云岚好声好气地劝了半天,他又勉强喝了几勺,就放下了勺子,抿起唇角。

    这个意思是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真的会吐出来。

    见林眠吐了好几回,如今的江云岚再也不敢随意强求林眠吃饭,只是心情发沉:可能又要为阿眠输葡萄糖了。

    按下翻涌复杂的心绪,江云岚不敢在林眠面前露出一丁点负面的感情,又草草吃了几口,就跟着他放下筷子,故作轻松:“阿眠吃饱了?那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林眠闻言抬起头,有些疑惑,像是在用眼神问江云岚要给自己看些什么。

    嘱咐了佣人将餐桌收拾整齐,江云岚领着林眠上了楼,走回卧室里。

    本来想在书房里给阿眠展示,显得比较正式。但江云岚担心书房会勾起他什么不好的

    回忆,所以还是在卧室说比较好。

    等林眠在床边坐好,安静地抬眼看向他时,江云岚拿出一份今日刚刚印发的财经报纸,递给林眠。

    硕大的标题映入眼帘,林眠整个人都怔住,好半晌,才慢慢念出来:“林氏……破产清算?”

    江云岚自始至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林眠的脸色,见他似乎只是惊讶,并没有什么遗憾惋惜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

    这次的讨好应该是还算合阿眠心意的。

    他站在一旁不作声,等待林眠把报道看完,抬眼看向自己的时候,才拉过椅子,坐到林眠对面。

    林眠冲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报纸,用的是肯定语气:“你做的。”

    林家现在虽然还不能碰瓷老牌家族,但是也算是新秀企业,最近的发展势头蒸蒸日上,怎么可能说破产就破产。

    能轻易撼动一家企业根基的,只有江氏。

    江云岚坦然答应:“是我做的,林家在京城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顿了顿,他补充:“阿眠不用担心你爸妈会饿死,虽然林家破产,但是我也给他们留了两户房子,每个月还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打生活费。只要他们后半辈子不作幺蛾子,也能安安稳稳活得很好。”

    “阿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来纠缠你,我会帮阿眠处理好一切的。”

    贴心至极。

    林眠其实并不担心,也没什么生气的情绪,毕竟林家的资产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何况人没出事,说明大少爷已经留了几分余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仁慈。

    他只是纳闷: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对林家动手了?

    像是看出了林眠的疑问,大少爷表面镇定,实则忐忑地攥紧了指尖,解释他这么做的理由:“当时他们把阿眠送来,不就是为了用阿眠换江氏的投资吗?我只是把江氏原本赠给他们的收回来了而已。”

    林眠温声道:“所以少爷这几天不在别墅,就是在忙这件事?是他们哪里惹到少爷了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解气或者痛快的神色,像是顺口在问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虽然江云岚确实没有寄希望于林眠有多强烈的情绪,但眼下的对方却平和得过了头,于是原本镇定的情绪又开始七上八下。

    “……只是为阿眠感觉很不公平。”

    江云岚垂着脑袋,林眠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摆出了一幅恼火愤懑的神色:“明明林家的财产都是你辛辛苦苦受着我的气换来的,却一点都不知道感激你,像是把你忘了一样,只有在有事求我的时候才会找你。”

    “你知道更过分的是什么吗?我前两天才知道,你爸妈还公开对着外人说过,以后林家的资产都会留给你的弟弟。”

    “像是完全忘了还有你一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想让他们因为这么不在乎你而后悔。”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见林眠久久沉默不语,江云岚又后知后觉地开始紧张,下意识地伸出手,捉住了林眠的手腕。

    却不敢握得很紧,怕把那已经细了不少的腕骨握断,哪里还有当年把林眠绑在床头的勇气:“阿眠……你不高兴吗?你是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吗?”

    难道他这次也是马屁拍到了马蹄上?

    在大少爷紧张无比的注视中,林眠缓慢而坚定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道:“我没有不高兴啊。少爷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很开心。”

    他用最熟悉的笑脸说着最“高兴”的话,落在江云岚眼中和耳中,像是虚假而敷衍的遮掩。

    明明是炎炎夏日,江云岚却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他缓缓弯下腰捂住脸,必须拼命弓起脊背,才能缓解掉心脏处因为巨大心理

    落差爆发出的崩溃感。

    没用啊。

    还是没用。

    林眠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礼物,和以往的态度没有丝毫区别,像是接受了他做的饭,或是接受了他送的花。

    ——连这种方法都不行,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难道真的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林眠枯萎,生命力像是流沙一样,在手指缝间一点点漏干净,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吗?

    一瞬间,那些被极力压制的阴暗念头再也无法控制,强行挣脱出了理智,像恶之花一样开满心房。

    要是能把阿眠完完全全地深度催眠就好了。

    让他忘掉所有不快的往事,心里从此只剩下我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柔顺而温柔的眼睛只看着我。

    这些念头像是海面下的汹涌诡流,危险而隐秘,无人察觉。

    ……但是不行。

    江云岚想要的是心甘情愿的林眠。如果真的催眠了他,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于是诡流划过海底,悄然止息,从头到尾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好半晌,江云岚才再次抬起头,脸上神情正常,像是难过委屈得很了,固执地问:“可是你明明还在不开心啊。我让他们为自己的错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阿眠就不觉得哪怕一丁点痛快吗?”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出了林眠目前的理解范畴。

    他状似苦恼地想了想,慢慢道:“真的没有不开心。”

    “只是……不太想为无关紧要的人花费心思了。”

    夏夜的风吹起窗帘,良久,也把些微苦涩的低语送到林眠耳边。

    “那阿眠……在你眼里,我也是无关紧要的人吗?”

    夏风温柔撩起林眠的额发和睫毛,却不能在那双黑沉死寂的眼里撩起一丝涟漪。

    林眠没说话,但江云岚已经得到了回答。

    -

    意识到了特助的不靠谱,江云岚不再向他咨询,犹豫再三后,独自一人又去拜访了那位心理医生。

    他其实很不想和外人讨论自己与林眠的私事,但情况紧急,再不情愿也得情愿,对着心理医生大致将他们两人目前的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心理医生: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恕她直言,总感觉眼前这位浑身冒着冷气、俊美而阴郁的江先生才像是病人,还是特别疯特别变态的那种。

    一时之间,心理医生又对那位林先生多了许多同情,尝试着劝江先生多给他一点自由的空间。

    她对江云岚提建议,也许是因为林先生长时间闷在别墅里憋出了毛病,所以最好还是多让病人出去走走,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

    “江先生,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养了一只宠物狗,也要经常带它出去遛弯的呀,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每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被允许外出,就算原本没病,也会憋出病来吧。”

    听着心理医生略带责备的话语,江云岚沉默了很久,却难得没有阴沉地顶撞回去。

    沉默半天,他只是坚持地低声道:“……外面不安全。”

    “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但是他绝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心理医生头痛万分,她不知道江云岚重生之后留下的心理创伤,只觉得眼前的雇主固执己见,看起来是比林先生还需要心理治疗的人。

    就这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不安全的地方?

    但雇主的决定她无权干涉,最后只是委婉劝道:“如果您担心安全问题,可以陪他同行。现在室外风景正好,湖边也是纳凉的好地方,为什么不一起出去走走呢?你们可以试着在湖边吹着风并肩散步,应该是很不错的体验。”

    心理医生描述的场景很有几分动人,江云岚这次沉默的时间额外长,最后答应:“谢谢,我会考虑的。”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心理医生松了口气,在内心为那位可怜的林先生暗暗祈祷。

    但是过了两天之后,江云岚又坐到了心理诊所的沙发上。

    心理医生如临大敌地坐到他对面,还没开口,就听见江云岚沉沉道:“他不肯出门。”

    心理医生一愣,谨慎询问:“怎么会?是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吗?”

    理论上,患者应该很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才对啊。

    江云岚难堪地抿平唇角,复述林眠的话:“……他说:‘和在屋里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被关着而已’。”

    心理医生顿时了悟,心中一阵唏嘘同情,只觉得林先生也太惨了点。

    奈何坐在眼前的是江氏继承人,林先生哪里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竭力让他活得舒服些罢了。

    于是她又试着提出一个新的建议:“或许……试着养只宠物呢?”

    “宠物?”

    “是的,宠物往往会在心理治疗中起到积极的作用。比如你们可以一起养一只小狗或者小猫,让林先生负责照顾,应该会很有效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但要是江云岚连林先生在宠物身上花费的心思都要嫉妒的话,那她就没办法了,只是无论如何,也得好好劝劝江云岚来做心理治疗。

    江先生看起来也并不是很高兴,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提议。但至少他人还是理智的,最后还是答应回去和林眠商量。

    心理医生甚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第三天的下午六点,在诊所马上要歇业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推开门,无视了前台小妹妹“先生我们要下班了”的惊慌阻拦,径直走进来。

    幸好心理医生立刻认出了江云岚,才避免了前台当场报警的惨剧。

    向来唯我独尊睥睨众生的大少爷此时狼狈至极,发型散乱,狭长的眼尾是骇人的猩红色,像是用尽全力才压抑住了什么山呼海啸般的情绪。

    离得近了,心理医生甚至能闻见他身上浓得呛人的尼古丁味道。

    大概是在车里抽了很久的烟。

    幸好心理医生临危不乱,及时安抚住了他。

    好半天,江云岚才勉强冷静下来。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终于慢慢开口,嗓音发抖,语气近乎哽咽:“他……现在很不好。“

    心理医生一愣,慢声细语地问:“发生什么了?您慢慢说,不要慌。”

    江云岚猛地搓了把脸,声音沙哑而压抑:“我前两天,问他要不要买一只宠物回来,比如小狗什么的。”

    “他当时很为难,说不用了吧,他养不好的。但这根本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家里佣人那么多,哪里需要担心养不好一只狗。”

    “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的,只是不敢养。所以猜着他的喜好买了一只白色的小萨摩耶,因为——因为卖狗的人告诉我它是微笑天使,可以治愈人类。”

    ”我把它当作惊喜带回别墅里,展现给他看。”

    江云岚声音猛地哽住,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尾音甚至带上了细弱的哭腔:“然后他不知怎么的,好像突然就崩溃了。”

    心理医生安静地听着,为他抽了一张纸巾。

    “他说,他说我买回来这只狗,是想把它和他一起关在这里吗?只关他一个就好了,为什么要——要祸害其他的生命?”

    就诊室内一时安静至极,心理医生安静地充当着倾听者,静静看着江云岚捂着脸,难以抑制地急促呼吸,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把眼泪忍回去。

    也许是过了一个小时,也许是更长时间

    ,江云岚的急促呼吸终于缓和下来。

    他慢慢抬起脸,神情又恢复了正常,除了眼尾和鼻尖发红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迎着心理医生平静中暗藏审视的目光,江云岚缓缓吐出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小江总。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低声道:“不好意思,打扰医生。”

    “是我又做错了事……我要回去和阿眠道歉了。”

    他刚刚转身,却被心理医生从身后叫住。

    年长女性的眼光慈祥而忧愁。

    “江先生。”

    “放他走吧。”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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