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失眠
小江总最近不知怎么的, 又恢复成了之前春风拂面的状态,而且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得意了几分。
又莫名其妙奖金翻倍的特助茫然地如是想。
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 但看起来肯定和林管家……啊不对, 是老板娘有关,他还是不多嘴问比较好。
江云岚最近心情确实好。
那个难忘的夜晚之后,他与林眠之间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的共识, 在第二天,林眠就搬回了主卧, 开始与他同睡。
而且看起来心情也明媚几分, 在江云岚看过去时,林眠甚至能对着他温柔笑一笑, 一如往昔。
只是短暂的几天狂喜之后, 江云岚稍稍找回了理智,总觉得林眠的态度转变似乎有些突然。
明明前几日的林眠还很是郁郁寡欢,怎么一朝之间改变那么大?
冷静下来, 江云岚越想越没底, 一颗心晃晃悠悠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徘徊。眼前的办公桌上等待签署的文件堆积如山, 他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办公效率约等于零。
难道……阿眠还是想和之前一样, 试图用假意顺从来瓦解他的警惕心,然后趁机逃跑?
这个念头一出, 江云岚呼吸一窒,垂眼扼紧自己的掌心, 硬生生掐出几个月牙印来, 才勉强缓解了心底倾泻而出的麻痛与酸涩。
放在几年前, 大少爷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重大金融决策眼都不眨就能做出的自己,也会有这么患得患失,游移不定的时候。
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打破这暂时的美梦,最后江云岚还是狠下心,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早在萌芽中掐灭林眠逃跑的心思为好。
所以在下班回家的晚饭餐桌上,大少爷状似不经意地道:“阿眠最近住得还舒服吗,有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林眠这几天也开始和江云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了,并没有抬眼看他,唇边的笑意还始终挂着,低着头慢慢用勺子舀出一勺汤来,“嗯”了一声:“没有,挺好的。”
只是神情怎么看怎么惫懒敷衍,像极了虚情假意心口不一。
江云岚捏紧了手中的筷子,笑意勉强,心底发沉。
静默了很久,他才下定了决心,慢慢出声:“阿眠,我有事要和你说。”
林眠正夹起一块排骨,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眼,迟疑道:“……什么事?”
大少爷脸色凝重,连带着把林眠也影响得紧张起来,放下排骨,怀疑大少爷要宣布什么噩耗——比如把他带出国。
在他的注视下,大少爷桌下拳头攥紧,斟酌许久才低声开口:“阿眠要是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就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等,只要阿眠不离开我,让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林眠一愣,紧跟着听见大少爷继续认错,要是让特助看见他低声下气的样子,恐怕会连眼镜都吓掉:“我知道阿眠心里肯定还怨我关着你,但是外面真的不安全,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会疯的。”
“除了离开这座房子,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阿眠,你想要什么我都马上为你弄来。”
反映了几秒,林眠才反应过来:原来江云岚是怀疑他在假意讨好,为的是找机会逃跑。
这可就有些冤枉他了。
虽然林眠的确是在虚与委蛇,但他的真实目的可不是为了逃跑。
——而是让江云岚心甘情愿地妥协,主动放他走。
在大少爷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林眠似乎安静地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接着拾起筷子磕了磕,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夹起那块排骨放进嘴里。
江云岚重金挖来的新厨子手艺高超,比他做得还要好吃,林眠很喜欢。
没想到林眠的反应会这么平淡,江云岚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小心问:“阿眠你……不生我的气?”
原来大少爷也知道这么对待他,他会生气啊。
林眠心中微晒,面上却平和至极,细嚼慢咽,把嘴里的肉咽进去才开口:“少爷想多了,我没想过要走。”
江云岚又是一愣。紧接着,林眠看向他展颜,笑容和煦,平静地说出了大少爷做梦也不敢奢求的话:“我只是想通了,想试着回应少爷的喜欢而已。”
啪嗒一声,筷子掉落在地。
江云岚僵成了一座石像,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满脑子只剩下林眠刚刚说过的话盘旋。
阿眠……想回应他的喜欢?
一瞬间,心脏有如疯狂鼓擂,血液轰鸣着涌上大脑,激起阵阵滚烫的灼意,如同岩浆一般叫嚣着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桌椅拉开时在地面上划出巨大尖锐的刺鸣声,江云岚却不管不顾,猛地站起身来。在林眠惊愕的眼神中,他径直跨坐上那双心心念念多日的大腿,展开双臂紧搂住林眠的腰,将脑袋扎进林眠的胸膛。
声音闷闷地从林眠胸前传出来,微微发颤:“阿眠,再说一遍,求你了……”
林眠一时不察,险些被他撞掉筷子。
在大少爷看不见的地方,他眼帘下的眼神漠然平静,手却抬起来,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膀,如他所愿地温声复述了一遍。
好半天,江云岚才从激动中平复了心绪,恋恋不舍地从林眠怀中抽身而出。
阿眠只是想试着回应而已,情感尚不明确。所以自己现在还必须克制矜持,免得败掉他的好感。
这么想着,大少爷不情不愿地坐回原位,只是视线还灼热地黏在林眠身上,像是牛皮糖。
林眠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饭。实在被看得受不了,他才抬起眼来,疑惑地望向大少爷。
江云岚被他这无辜的一眼看得心底发热,只觉得阿眠怎么这么会长,连每根睫毛都恰到好处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他勉力按下想拨林眠睫毛的麻痒,耐着性子开口:“阿眠很喜欢新厨师做的饭吗?”
江云岚绝对不会承认,看见林眠专心致志地吃饭时,他竟然开始嫉妒那个无辜的大厨。
这种阴暗而浓烈的占有欲实在太不讲道理,就连江云岚自己都一惊,不敢表露出半分,怕惹林眠的厌恶。
林眠却像是从他的这句话中窥见了什么情绪一样,夹菜的筷子一停,顿了两秒,说:“还不错,就是正常厨师水平而已,没有特别喜欢。”
江云岚一怔,接着半是心慌意乱半是懊恼,忙不迭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眠却像是已经失去了交谈的兴致,垂眼放下筷子,只道:“少爷慢慢吃,我吃饱了,去花园里转转。”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江云岚心中后悔不迭,急忙起身想拉住他。
但林眠走得更快,大少爷又不可能真的动手拦,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恼火地责怪自己小心眼,把林眠也折磨得如惊弓之鸟,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起来。
他有心想道歉,但道歉就一定要拿出诚意才行。
江云岚心高气傲,从来没做过有诚意的道歉,经验少得可怜。
坐在原地苦苦思索半晌,最后他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进了厨房。
大厨完全没想到大老板会屈尊降贵地来视察厨房,惶恐至极,满头冷汗,却还不得不热情洋溢地笑着迎上去。
重生之后的江云岚脾气更加暴戾多变喜怒无常,也只会在林眠面前收敛成温柔体贴的模样。离开了林眠的视线,他的身形在某种意义上就和修罗挂了勾,
所有下属都完全不想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但是没办法,小江总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大厨只能含泪拿着高额年薪,恭迎阎王爷。
本以为他是突发奇想地来巡视一圈,谁料那俊美而阴霾的年轻老板径直站到了灶台边,看着琳琅满目的生鲜食材,皱着眉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会教做菜吗?”
厨师人傻了,小心地看了看大老板身上与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西装,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日理万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老板要学做菜?!
等到江云岚耐着性子又重复一遍,他才猛地回神,忙不迭陪着笑脸道:“可以!当然可以!”
只是又为难道:“只是做菜这行多少得看点天赋,我教您自然不敢藏私,但是做出什么成品也不能保证……”
话没说完,江云岚冷戾的眼神已经横了过来,厨师下意识噤了声。
他稍稍松了领带,挽起袖口,干脆利落道:“你只管教。”
顿了顿,江云岚的声音笃定:“今天教不会,那就明天后天继续,教到我会为止。”
第二天是周末,江云岚不上班,却早早离开,不知道去做什么。林眠也没有关注他,自顾自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休息。
直到吃晚饭的时间,他才回来,敲响了林眠房间的门。
坐到餐桌边时,林眠的眼珠扫视一圈桌面上丰盛的菜色,顿时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个别菜色虽然乍一看像模像样,实则火候不到家,还有点轻微的焦糊味溢散空中。
新雇来的大厨有二十多年的从业经验,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想到某种可能性,林眠若有所思地看向江云岚的方向,正巧碰见对方状似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搭在饭桌边缘上的手指微红,右手食指上还包了个创可贴。
……大少爷一天没见,是为他下厨房了?
以江云岚平日里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水平来看,这几道菜应该是超常发挥了,前面也不知道做废了几盘。
林眠收回目光,只当没发现,不动声色地在其中一道肉菜上夹了一筷子,赫然就是林眠平时最爱吃的那道菜。
在江云岚惴惴不安的注视下,林眠嚼了两口,随即微微拧起了眉。
等彻底咽下去,他转筷向别的菜,像是没了继续尝的兴致,只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厨师今天身体不舒服吗,水平怎么下降了那么多。”
语气虽然平铺直叙,没什么指责的意思,但江云岚那双风流狭长的眼还是瞬间暗淡了几分。
毕竟大少爷头一次洗手作羹汤,精心准备的菜被人这么直白嫌弃,心里肯定是难受的。
林眠时刻注意着江云岚的神情。大少爷被狠狠嫌弃,表情明显失落起来。但短暂的消沉之后,他像是在脑内自我鼓励了什么,很快又振作如常,笑着附和:“可能是做菜的时候切到手了,没发挥出水平,也正常。”
……已经这么能忍了吗?
犹记得上次他不买账,干脆拒绝江云岚给林家的恩惠时,大少爷还恼羞成怒得厉害呢。
重生一次,江云岚对他的忍耐力可以说是大幅度提升。
林眠垂下眼,若有所思。
看来,是时候再加一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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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岚最近的生活过得很是舒坦。除了林眠若即若离的态度有些磨人,必须苦苦忍耐以外,简直没什么不顺心的地方。
工作上就不用说了,没重生前的大少爷已经横扫商场无往不利,重生后的大少爷有了记忆更是如虎添翼。他的眼光更加毒辣大胆,投资上果决干脆,狠狠帮江氏赚了几笔大的,算是把重生的优势利用了个彻底。
至于老宅那边的阻碍,也被他轻易地摆平。
棒打鸳鸯的最大威胁江山晟,在江云岚刚重生时,被不孝子闹自杀的疯劲惊吓到,暂时歇了把林眠送走的心思。
等缓过劲来之后,他对小兔崽子胆大包天非法囚禁的行为怒不可遏,试图重新捡回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又一次将江云岚叫回老宅去训斥。
也不知道江云岚和他说了什么,那天之后,向来独裁的江董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任凭这个逆子在家里为非作歹。
“其实也没说什么,我只是把未来一个月的股票走势给他预测出来了而已。当他发现我的价值比那莫须有的孙子更大时,自然就不会多管我了。”
被林眠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时,江云岚语气平淡地这么回答。
这个时候,两人已经熄灯躺上床,准备睡觉了。
夏天炎热,两人的睡衣都换成了短款,室内也开着空调。但年轻男性的躯体仍然火力旺盛,躺得又近,皮肤偶尔相触,碰到的地方像是烧着了一样,很容易就开始出汗。
江云岚喉结滚动,强行平复下来心底翻涌的谷欠念,默默离林眠远一些。
不能再碰了,再碰真的要忍不住了。
虽然他很想和阿眠做,但是显然,林眠并不想做。
每天晚上,林眠上床时都会略微绷紧身体,像是在暗暗等待江云岚对他提出要求。在江云岚明确表示今天也不会动他时,他才会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安稳躺下。
因为他这个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大少爷自责不已懊恼万分,在林眠面前多次保证,他绝不会在林眠不同意的情况下动他一根手指。
但林眠像是改不掉这个习惯了一样,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
江云岚从来没有对之前的强制行为那么后悔过,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就像是那老色批,被色谷欠冲昏了头脑,所以现在承受惯犯的待遇也是罪有应得。
这几天放在嘴边的肉只能看不能吃,江云岚憋得像是个爆竹,日常看林眠的视线里都冒火星子,手脚却都很老实。
林眠现在最喜欢的日常娱乐,就是看大少爷馋得流口水却不敢碰他一下的样子,很有几分恶趣味。
今晚的林眠照旧没有一丁点世俗的欲望,道过晚安之后,他很的呼吸快就平稳下来,侧脸静谧,胸膛起伏规律,像是已经睡熟了。
江云岚却憋得实在辛苦,最后忍不住偷偷下床,去了趟卫生间自力更生一番,才算是勉强压下了火气,躺回到林眠身边。
但他今夜睡得并不算安稳,已经有一阵子没做过的噩梦不知为何,突然在今晚来势汹汹。梦里熊熊大火铺天盖地,而他被困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林眠微笑的脸被大火吞噬,瞠目欲裂,撕心裂肺。
从噩梦中惊醒,江云岚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大口喘息,什么也来不及想,下意识去摸躺在身边的林眠。
触手却只有一片冰凉光滑的被褥。
江云岚猛地扭过头,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他僵硬在床,一瞬间,脑海中闪过某个可怕至极的猜测——
难道林眠已经在那场火灾中去世了,重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想?
理智尚未回笼,荒谬的梦境与冷酷的现实交错纠缠,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
巨大的惶恐绝望之后,江云岚死死咬住打颤的牙关,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翻身下床,想去找林眠。
但在拉开门的一瞬间,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问询,让他出门的动作硬生生停在原地:“……少爷?”
江云岚屏着呼吸慢慢扭回头,窗边站着一个修长的黑影,挡住了大半倾泻而下的月光。对方似乎很疑惑,又
重复了一遍:“少爷?你是有要紧事要出门吗?”
林眠还在。
江云岚的心重重落回原位,骤然的脱力感让他扶住门边,才没有滑落下去。
嘴唇抖得很厉害,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那边林眠像是也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疾步走过来扶住他:“少爷?你怎么了?”
江云岚在碰到林眠的一霎那,就死死攀住了他的小臂,力道极大。
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话:“你……到哪里去了?”
林眠闻言一愣,很快回答:“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只是刚刚坐在窗边的地板上了,少爷应该是没注意到我。”
头脑终于冷静下来,江云岚这才想起,卧室的床与窗边留有一定距离,室内可见度又低,如果林眠坐在那里,那他确实可能会看不见。
林眠把大少爷半搂半抱地带回到床边坐下,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驱散了黑夜中的魑魅魍魉。
江云岚手里被塞了杯刚倒的热水,看着林眠温和可靠的侧脸,终于彻底镇定下来,有力气问出第二句话:“阿眠……你怎么不睡觉,坐在那里?”
林眠闻言沉默片刻,微微偏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想回答,最后只是含糊其辞:“今晚不知怎么,有点失眠。”
“失眠?”
江云岚握紧了杯子,自己的问题被抛到脑后,立刻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突然失眠?”
林眠不和他对视:“今晚才开始,我也不知道原因,就是精神很亢奋,半夜醒了睡不着。”
顿了顿,他补充:“应该只是偶然。”
但前几天江云岚一直睡得很沉,要不是今晚做噩梦,都发现不了林眠会半夜偷偷起床,所以他的话真实性存疑。
当着林眠的面,江云岚假意相信,于是关心地问:“那怎么办?阿眠需不需要吃片安眠药?”
虽然安眠药不宜过多使用,但是偶尔一次,应该问题不大。
默了默,林眠柔顺答应:“好。”
于是就着热水吃了半片药,林眠又躺回江云岚的身边。也许是安眠药开始发挥作用,他的呼吸慢慢又平稳下来。
江云岚受惊过度,现在没有丝毫睡意,指尖勾住林眠的一缕黑发,才勉强安下心,就这么睁眼躺到了天亮。
第二天,江云岚调出了卧室里的监控录像,随后不出意料地发现,林眠的失眠似乎是从两周前开始的。
……差不多是在他们同睡的时间点。
江云岚攥紧指尖,几乎是下意识地忽视掉了那种可能——
因为和自己同睡而失眠的可能。
监控录像里,江云岚睡得死沉死沉,怀里抱着林眠的枕头不放。林眠则一个人静悄悄地下了床,或是坐到窗边看月亮,或是开门去阳台上眺望远方,在摄像头的镜头中留下一个背影。
难怪他这几天的白天看起来精神不太好,被江云岚问起来的时候还说是晚上睡得太饱,连带着白天也犯困。
江云岚的指尖轻轻触上屏幕中林眠的脊背,这才恍然发现:林眠似乎……瘦了。
背影比从前显得单薄了一分,但不明显,应该只有江云岚才能看出来。
但要是这么继续失眠下去,恐怕会瘦得更明显,毕竟缺少睡眠对人体的损害极大。
怎么就突然开始睡不着觉了呢?
江云岚拿着罪证去找林眠,追问真正原因。林眠承认了自己一直失眠的事实,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自己失眠的原因,只是觉得晚上浅眠多梦,很容易醒。醒来之后就没什么睡意,又不好打扰江云岚,所以起来随便走走。
至于为什么瞒着江云岚:“怕少爷替我担心。”
江云岚气不打一处来,恼火地瞪着林眠,时隔这么久,头一次凶他:“身体出问题就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才对,一直瞒着我,拖重了不是更麻烦吗!”
林眠被他凶了也不生气,摸着鼻尖无奈地笑:“刚开始只是偶尔失眠,觉得没必要打扰少爷。后面也一直试着重新睡着,觉得能自己痊愈……”
江云岚拿林眠没办法,更舍不得真的骂他,最后只瞪了他半晌,才问:“是因为做梦的原因吗?你说你多梦,梦里都是什么?”
林眠唇边笑意不着痕迹地一僵,片刻后,像是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样:“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梦里真的没什么可在意的啊,我每次醒来都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这次装得很真,江云岚狐疑地看了林眠两眼,勉强相信了——主要是他也没办法看见林眠梦的是什么。
他捉住林眠的手指:“可能是心理问题,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林眠答应得很干脆,于是江云岚带他去拜访了全国最好的心理医生。
但这次治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单独谈话结束后,心理医生委婉地朝着江云岚表示:“林先生他心防很重,很难对我敞开心扉。这似乎是种人体自发进行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以前也许遭遇过什么,所以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
江云岚微怔,片刻后追问:“常规的治疗手段不行,那催眠呢?心理医生应该会催眠病人吧?”
……我是心理医生,又不是神婆,不要把催眠说得这么轻松啊!
心理医生暗暗腹诽,表面上仍然耐心解释:“我会浅度催眠,但是以林先生的防范程度来讲,意义不大。深度催眠应该可以,但是我不建议这么做。一来这相当于将他的潜意识完全挖掘出来,过程会很痛苦,也是有很大风险的;二来深度催眠需要催眠师执照,恐怕您要这么做的话,需要请一位专业的催眠师。”
江云岚目光明灭不定,像是在天人交战。
最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选择尊重林眠的隐私:“那还是算了,我们再尝试一下其他的方法。”
心理医生表示了赞许,又提醒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可以选用一些物理疗法,比如说睡前泡脚,听舒缓音乐,喝杯热牛奶,都是很有效的手段。”
江云岚认真记下来,回去之后如法炮制。他甚至开始拖着林眠饭后散步,两人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每天饭后都会步行一小时。
但都没用。
即使后来用上了安眠药,林眠还是一如既往地睁眼到天明,眼下的青黑逐渐明显,连温柔的笑都遮不住他的疲态。
伴随着失眠而来的,还有他身体的衰败速度。
林眠的身形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食欲不振,精神不佳。就算江云岚想尽办法给他做合胃口的菜,变着花样换厨师,他也吃不太多。就算被逼着吃进去,过上片刻也会难受至极地呕出来。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原本黑亮顺滑的长发末端也开始干枯,脱发现象频生,经常一洗头就会掉一大把。
他的免疫系统似乎也出现了一些问题,经常会在半夜突然发起高热,然后又在天亮的时候恢复到正常体温。
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就不仅仅是失眠那么简单了,失眠反而更像是一种预示着机体衰败的并发症。
江云岚重金聘请来各国顶尖医学专家,但专家们也找不到病灶在哪里,毕即使做过了最为详细的全身检查,也只得到了林眠身体一切正常的结果。
江云岚一度以为他得了世所罕见的绝症,那段时间连合葬的墓碑名字都想好了。每天晚上都会频频从梦中惊醒,第一时间去看林眠是不是还活着。
每次伸到他鼻尖探气时,手指都抖得不像样子
。
后来还是有个专家大着胆子提醒,说心理问题很多时候也会对身体带来巨大影响,建议江云岚再次带着林眠去看心理医生。
事已至此,江云岚也顾不上什么风险不风险,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催眠师,骗林眠说带他来看一位新的心理医生。
这个时候的林眠掉体重已经相当明显,脸颊消瘦苍白得不像话,只有那双鹿一样澄净温和的眼睛一如既往,平静如湖。
里面没有半分绝望,但也没对未来抱有半分希望,干干净净如白茫茫大地。
他对催眠师没什么警惕的情绪,很轻易地就被带入了深度催眠的状态。
江云岚站在单向隔音墙后,目光定定地凝视着强行陷入沉睡的爱人,耳机里传来催眠师的问题与他模糊的呓语。
“为什么会睡不着?”
“……因为会做梦。”
“梦?意思是你不想做梦,所以刻意控制自己不去睡着吗?”
“……嗯。”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笼子。”
“笼子?”
“……我在笼子里面,唯一的钥匙在少爷手里。笼子里是黑白色的,笼子外是五彩斑斓的。”
“……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出来。”
隔音墙外,江云岚冻结成了一座冰雕。
催眠师意识到了什么问题,接着引导:“听起来,你并不喜欢‘少爷’。”
“……我应该喜欢少爷。不,我应该爱少爷。”
“应该?”
直到很多年以后,偶然间回想起那天林眠的回答,江云岚还是会如坠冰窟,不敢仔细回想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滋味。
“……如果爱上他,我就可以麻痹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少爷身边,留在黑白色的牢笼里,不去看外面的景色了。”
不明所以的催眠师追问:“为什么一定要如此逼迫自己,不喜欢离开不就好了?”
这次的沉默额外漫长。
“……我想的。”
“……我想离开。”
“……但我知道,这辈子我也永远离开不了。”
-
催眠结束了。
诊室里,林眠还在沉睡,这大概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深度睡眠。
催眠师神情复杂地走出来,将手里的记录本交给他的雇主:“这是就诊记录。”
“患者他似乎一直在针对自己进行特定的催眠,想让自己爱上那个‘少爷’。但是一来他并不会专业的催眠手段,只是通过不断的施加心理压力来逼迫自己转变情感;二来他内心的抗拒情感太深,长此以往的心理压迫下,反而让他为此变得焦虑非常。”
“梦境是潜意识的折射,在他的梦里,‘少爷’代表无法逃脱的牢笼。这个人恐怕是他心理压力的根本来源,有他在一天,患者的精神状态就会变差一天。”催眠师慎重叮嘱道,“您可以查一查他身边代号‘少爷’的人了。”
好半天,江云岚才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诊疗记录,几乎是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就是少爷。”
催眠师:“……”
催眠师:“???”
江云岚不再分给一脸三观地震的催眠师眼神,手中的诊疗记录重若千钧,沉沉地将他的手臂坠下去。
牢笼。
原来在林眠心中,他代表的一直是牢笼。
之所以愿意试着接受江云岚,不是因为被打动。
而是因为林眠彻底认了命。
-
林眠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加长版迈巴赫的后座上。
车窗外的树木飞速后退,
恰巧到了晚上六点,路灯一盏一盏地挨个亮起来,又一盏一盏地掠过。
特助在开车,江云岚坐在副驾驶,似乎在时刻通过后视镜注视着林眠的一举一动:“醒了。饿不饿?”
林眠摇摇头,拿开身上披的西装外套,坐起身来:“少爷……我们是要回去了吗?”
江云岚眉眼淡淡,看不出神色下的情绪,轻声道:“对。”
林眠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了。
狭窄的车内空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特助一路心惊胆战地把车开回了别墅,见两位爷还没有下车的意思,于是把车停在停车场,忙不迭地先溜了。
停车场的灯光在头顶熄灭,车内陷入黑暗。
两人一前一后地坐着,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良久,林眠轻声开口:”少爷。“
他像是单纯地困惑:“这段时间,我已经很努力地学着去爱少爷了。但我要是一直做不到,该怎么办?”
“……”
江云岚瞬间心痛得无以复加,冷静了好久才勉强张开口,声音沙哑地不像话:“阿眠……“
他难过地问:“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明明我已经努力在改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啊。
语气迷茫而无助,像极了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狗。
林眠只说:“不是少爷的问题。”
“少爷对我已经够好了。”
“是我不配。”
江云岚被“不配”两个字刺激到,眼尾蓦然红了一片。
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只是大少爷从不掉眼泪,硬是死死咬紧牙关忍住,忍得连舌尖都泛起血腥气。
他慢慢咽下满嘴的血味,压着身子从副驾驶座爬到林眠身旁。
搂住林眠瘦到硌人的肩背时,大少爷没忍住,又是眼睛一酸:“阿眠……”
他像以往一样,将脑袋深深埋进林眠怀里,像是婴儿本能地寻找母亲的臂弯:“再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语无伦次,磕磕绊绊:“阿眠不要硬逼着自己喜欢我,是我要想尽办法讨阿眠的喜欢才对,阿眠只要能够在我身边,任凭我讨好你就可以,打我骂我都无所谓……我会让阿眠重新高兴起来的……”
心脏剧烈的抽痛间,似乎有一只手摸过他的头发,力道轻柔,像是母亲温柔地原谅了她的孩子。
林眠眼睛微弯,一如既往地温声笑着,无声妥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