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他再一次伸出右手。
这次, 他果断地张开颤抖的手指,朝笔架上安静挂着的毛笔握去。
拇指依旧没有知觉,手掌和四肢刺痛不已。
皇甫晟艰难地调动内息, 催动拇指和其余几指,犹如正常人一般去握笔。
“吧嗒!”
毛笔掉落,他没有握住。
再次去握。
“吧嗒!”
毛笔再次掉落, 他还是没有握住。
“吧嗒!”
“吧嗒!”
“吧嗒!”
……
笔架上大大小小二十几支毛笔尽数掉落,皇甫晟催动内息太过已然满头冷汗,却是一次都没有成功。
他休息片刻, 用左手将所有毛笔一一挂上笔架, 再次练习。
小德子在隔间听见了无数次的“吧嗒”声, 中途,他送茶水进来过两次, 见自家主子一脸平静地和笔架上的一排毛笔较劲,虽然有些异常, 但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落笔声一直在响,小德子进屋换了两次蜡烛,却见他家主子一直平静至极地在较劲。
握笔、掉落、挂好。
再握笔、再掉落、再挂好。
小德子坐在隔间的凳子上迷迷糊糊打瞌睡。
声音响了快一宿,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消失。
小德子睡眼朦胧地醒来, 心说三爷应该也歇下了吧。
今日一早,应该那边会来消息,他得催三爷赶紧起来。
小德子让小丫头们准备好了净面洗漱的东西, 刚抬脚轻声走进屋子, 他差点惊叫出声。
香香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她第一天见夫子。
王嬷嬷交代过,要给夫子行拜师礼,束脩娘娘已经帮她给了, 但她也要送一份自己的拜师礼。
她昨天想了很久,决定送一只很早很早前绣好的一只荷包。
香香看过阿明绣的荷包,比她自己绣的漂亮好多。
但她还是要送自己绣的。
王嬷嬷那时看见,笑呵呵说:“姑娘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学,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香香听了就频频点头,声音里都透着满满自信:“嗯嗯,好好学,一定会越来越好!”
夫子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削老妇人,她出自帝师柳家,是世子妃娘家一个堂姑母。
柳夫子学问好,父兄都是读书人,但她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病,一辈子都没有嫁人。
这次荣王妃要聘个女夫子,她只考虑了没几天,就答应了。
行了拜师礼,柳夫子温和地问了香香一些基本功课,比如三字经百家姓之类,香香凭记忆回答了一些,但大多记不得了。
她有些紧张,手心里都在冒汗,她喜欢这个眼神温柔的夫子,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香香觉得自己也被夫子喜欢。
但她担心自己太笨,夫子发现之后会变得不喜欢她:“夫、夫子,香香会用心学的,一定会。”
柳夫子眼神慈爱地看着香香,又似乎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良久,她用最柔和的语气告诉她:“不急,香香,我们慢慢来。”
上午的时间,夫子开始带香香重温三字经,然后,给她留了功课。
写五张大字。
正院的小花厅里。
杨嬷嬷笑着打趣她家主子娘娘:“我的姑娘哎,您都问了三遍了,那边,好着呢。香香姑娘又聪明又乖巧,哪个夫子会不喜欢她。”
荣王妃笑骂:“杨家的,我都多大年纪了,昱哥儿媳妇明年就能生了,我都能做祖母了,你还叫我姑娘,该打!”
杨嬷嬷凑趣:“您啊,一辈子都是老奴的姑娘呢!”
荣王妃也笑。
这时,有人来禀:“娘娘,香香姑娘来了。”
荣王妃赶紧说:“让她快进来。”
香香快步进来,行礼,被荣王妃拉着往身边坐。
荣王妃就像个真正的母亲一样,先把准备好的小点心端给香香,再从夫子好不好相处、学了什么、有哪些功课、上学累不累,问了个遍。
香香咽下嘴里的云片糕,笑着一一回答。
“夫子声音好好听”、“夫子学问很厉害呢”、“夫子夸香香很聪明呢”。
荣王妃这才放下心来,她摸摸香香的小脑袋,像是感慨又像是叹息:“香香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夫子没说错。”
前院。
何进一脸郁闷地回着刚得到的消息。
“老国公的人,的确又打听到了最后几株保存完好的瑞延草,但是得到消息寻找过去时,太子的人手已经早一步杀人夺草,连老国公的手下都没能幸免,听说其死状极其残忍,太子的人割断了他的手脚全部经脉,挖了他的眼珠……”
希望又破灭了!
一干幕僚气得脸色铁青。
“太子真是丧心病狂!”
“如此下作手段,怎堪配一国储君之位!”
“气煞老夫也!”
皇甫晟坐在上首,一直沉默听着。
众幕僚声音嗡嗡作响,皇甫晟微微抬手,愤慨声立即停止。
颇有一番令行禁止的意味。
皇甫晟从一个活泼的聪慧郡王,到一个成稳的发号施令者,他用了整整一年。
只是,最近一系列事情的不断成功,让一干跟了容王十几年的老幕僚,也渐渐对他心悦诚服。
半晌,皇甫晟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厚葬此人,好好照料其父母子女,且一并关照其族人。待寻找到杀害他的人,留那恶贼性命,在他坟前为他报仇雪恨,让其在地下也能瞑目!”
何进眼眶有些热,血液更是在沸腾,他用力拱手抱拳:“尊令!”
何进迈着坚定的步子,离开了。
屋子里却一片死寂。
报仇雪恨是很热血沸腾,可眼下怎么办。
谋划这么久,用了如此人力物力,最后,还是一场空?
三爷的手,怎么办?
一干老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做声。
他们中很多人亲眼曾看见,年少英武的三爷,一手剑术是如何的风姿绰然,一笔行草连柳老帝师都赞不绝口。
而今,希望一再的破灭,三爷又改如何自处?
当个永远也不能握剑的普通人?
写一手僵硬的左手草书?
老头们想想自己,只要不能提笔写字,他们就会疯。
别说辛辛苦苦练剑十多年,却不能再握一下剑柄。
屋子里的人有些噤若寒蝉,面面相觑却没人先开口。
这时,小德子正好进来,他手里有一份书信:“三爷,这是娘娘给王爷回的家书,她问您是否要添上几句?”
一干老头急得想要捂住小德子的嘴。
哎呦喂,这是最会看眼神行事的小德子吗?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尽往人心口上插刀!
皇甫晟展开信纸,看了一眼,然后,在一干老头诡异的眼神中,他神色平静至极地缓缓伸出右手,精准无误地拿起一只毛笔。
轻轻蘸墨,不紧不慢开始落笔。
赵老头好几宿没睡。
他得到消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疯狂地跑到小阁楼的时候,皇甫晟正在看书。
老头用手狠狠揉了揉眼睛,把眼睛瞪到最大。
没看错,皇甫晟用右手在翻书页。
虽然,他能看出来,拇指不够灵活,四指还有微微颤抖。
但是,确确实实是右手!
赵老头癫狂了!
“你、你你你、你个小兔崽子,什么时候恢复的,老头怎么不知道?”
“从实招来!”
皇甫晟被聒噪的赵老头烦得头大,就略略说了几句。
“用真气催动,驱动手掌经络运行,即可。”
虽然,这个“即可”他用了整整一个晚上,且现在勉强提笔的字有些不堪入目,但他却是做到了在没有瑞延草的情况下,让彻底废掉的右手,再次获得一丝希望。
赵老头简直惊呆了!
“这、这也行?!臭小子,你莫不是诓骗老夫!”
皇甫晟不予争辩,直接伸出右手。
老头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他先用银针试了一下,然后自己伸出两只,微微输入一些真气用作检查。
突然,他扬天长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说着,他摇头晃脑、嘀嘀咕咕地就走了。
小德子刚端了茶水进来,就望着赵老先生远去的背影,只能一头雾水。
皇甫晟神色淡淡,似乎已经见怪不怪,“随他去。”
府中三爷右手伤势在恢复的消息,不胫而走,荣王妃更是直接把小儿子叫了过去。
皇甫晟微微颔首:“母妃,确有此事,只是,并非是在恢复,是儿子强行用真气催动的结果。赵老先生觉得,如今不用那瑞延草,手上现有的珍贵药材也能制成接续经脉的膏药使用,儿子正在等赵老先生的接续膏药炼制完成。”
荣王妃按捺住心中激动,不动声色地问:“没有那瑞延草,你们有几分把握痊愈?”
皇甫晟略一思忖:“六成。”
六成,已经是很大的希望了。
荣王妃突然间眼睛酸酸的,表面却依旧云淡风轻:“那就好,那就好。”
皇甫晟低头喝茶,用右手笨拙地掀起盖子,动作缓慢地撇着茶叶,然后,轻轻地喝了一口。
荣王妃心里渐渐踏实了。
皇甫晟放下茶盏,突然问:“母妃,儿子记得,您小时候有一杆外祖父赠送的红缨枪,儿子想讨个赏。”
荣王妃也记起来:“是有这么一杆,精铁所铸,长三尺两寸,重六斤三两,只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
皇甫晟眼前闪过小姑娘倔强要跑完三圈的影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里却淡淡只说几个字:“儿子有用。”
傍晚用了晚膳,香香开始写夫子留下的功课。
她开心了整整一天。
终于,她也能有夫子了。
必须要好好学呀!
娘娘给她准备的墨条上刻着莲花,还非常好闻,连砚台都是莲花形状的,好看得不得了。
香香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简直爱不释手。
这要是换做在侯府,她和阿明两人,就是想要找点尺头和针线做个荷包,都要费功夫去求人,姐妹们能学功课练琴下棋,她连想都不敢想,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开口过。
香香觉得,此时此刻她无比的幸福。
五张大字,她极其认真地写了半个时辰。
“不好看呢,丑丑的,”香香眉头皱巴巴的,对自己的字很不满意,“再写几张吧。”
阿明想要继续磨墨,王嬷嬷却阻止了:“姑娘,慢慢来,今日早点歇息,明日还要去习武。习武可累人了呢,姑娘可得休息好了才行!”
香香认真想了很久,点头。
喝了药,洗漱,早早休息。
准备迎接明天新的功课。
可香香第二日等来的,却不是她期盼的功课。
侯府慈心堂。
秦妈妈两手紧握,一脸为难:“二夫人,您别为难老奴了,太夫人真的头疼,正在休息,真是没法见您,要不,您明天再来?”
何氏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秦妈妈,太夫人身体不适,我这作为儿媳,侍奉汤药总是应当的,怎么连见一面都不让呢?你拦着不让我尽孝,知道的是您体贴我这个晚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黑了心肝,故意想让我落个不孝的名声呢。”
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是要挨板子的,不管哪个奴才,都受不了。
秦妈妈脸色有些青白,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二夫人,您何出此言!您说这话,是想让老奴去死吗?”
何氏说着话,脸孔开始渐渐狰狞,她瞪着眼珠子,狠狠瞧着秦妈妈:“秦妈妈,我虽然比不得大嫂得太夫人看重,但我好歹也是正经嫡出、是二爷明媒正娶进侯府的。如今,大嫂说好要把老侯爷留下的御赐之物赎回来,却一直落在人家手里被人拿了把柄不说;她两个女儿伙同娘家侄儿行刺皇孙,侄儿被砍了头,她两个女儿至今还在大牢里蹲着。大嫂不要脸,我们二房可要脸!你知道我们二房这几天都过得什么日子吗?二爷天天看同僚的冷脸,珊儿的亲事都黄了不说,琎儿媳妇连娘家兄嫂都要和她断了来往。秦妈妈,你给评评理,我们二房做错了什么,要遭这样的罪!”
说到最后,何氏几乎像是只发狂的母兽在怒吼,两只眼睛几乎都在喷火。
秦妈妈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却不敢多说一个字。
何氏一通吼,心里的怒火似乎有了发泄的地方,终于能心平气和说句话了:“秦妈妈,太夫人这头疼脑热的一直不见好,这几日更是连晨昏定省都免了,除了侯爷,什么也不见。依我看,是不是应该换个大夫了瞧瞧了。否则,这太夫人总病着不见好,府里的大事也不管,侯府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可就是这样的话,秦妈妈也不敢接,她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二夫人,太夫人、太夫人她——”
一个小丫头出来,打断了秦妈妈的话:“太夫人请二夫人进去。”
屋子里有药味,但何氏只敢皱眉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她蹲身给靠在引枕上的婆母行礼:“儿媳给母亲请安。”
太夫人汪氏自马府的小公子被砍头、被其母大闹之后,头风发作得甚是厉害,额头犹如巨锤在重击,头痛欲裂,日夜不得安宁,不过短短几日,已然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
她用浑浊的眼神定定瞧了几眼二儿媳,嘴里发出一声有些沙哑的冷哼:“你们二房,不用逼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天色黑了下来。
马氏今天终于跪够了四个时辰。
她如今这模样像个鬼一样,头发凌乱,脸色青白,眼珠暴凸,眼神麻木而空洞,和之前高高在上的侯夫人完全就是两个人。
自永嘉侯用御赐之物赊账被发现继而丢官夺爵后,她就进了祠堂,每日在婆子的监督下,必须在祖先灵位前跪足四个时辰,以赎清罪孽。
而每日的食物,只有六个馒头,三碗冷水。
在儿子想要求情被永嘉侯叱骂后,再也无人来看她,六个馒头从软热变成了冷硬。
不过,马氏也挺过来了。
只要儿子还在,她就能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在她的两个女儿撺掇马岩杰刺杀瑄郡王而被砍头之后,就只有三个馒头,一碗水了。
可纵使如此,马氏依旧还在坚持。
她虽然是庶女,入府当了贵妾,但比李氏那个低贱的商贾强得多,她现在是侯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和一个小女儿,儿子还是侯府世子,只要熬死了汪氏,永嘉侯那里,她自信还能有转圜余地。
三个馒头一天,让她整日饥肠辘辘。
跪在蒲团上的时候,她就闭着眼睛,把自己和先头的侯夫人李慧安做比较。
李慧安十里红妆落个什么下场。
她马氏至少还能喘气,还能熬下去。
李慧安七八年没有子嗣,差点被汪氏休回娘家,最后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还成了傻子。
她马氏至少还有一子两女,她还有希望等儿子来放她出去。
李慧安虽然是长房嫡女,但唯一的弟弟不知所踪,长房的财产早就被其他几房瓜分殆尽,傻子女儿连个撑腰的长辈都没有。
她马氏至少还只要父亲还在,汪氏就不敢弄死她。
马氏靠这样的念头,在冰冷刺骨又阴森森的祠堂里,只用三个硬邦邦的馒头,咬牙熬着。
今晚有些不太对劲,原该一个时辰前就送来的馒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马氏饿得肠子都在翻滚抽痛,她死死咬牙忍着,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
可是,脚步声来了,等来的不是送馒头的小丫鬟,而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
“哗啦——”
“哗啦——”
“哗啦——”
马氏被粗暴地揪着头发拖出去,刚要挣扎,数不清的冷水已经兜头兜脸倒了下来。
一盏茶后,几个婆子拎着空桶离开,唯独剩下奄奄一息的马氏,像一条掉了毛的死狗一样,趴在原地瑟瑟发抖。
秦妈妈一早就来王府门口候着了。
她站得脚都麻了,半个时辰后,有人让她进去。
秦妈妈说明来意:“我们侯夫人病了,很重,想请四姑娘回去看看,可能是——”
最后一眼了!
这句话,秦妈妈没说出口,但出来问话的杨嬷嬷已经心知肚明了。
嫡母弥留,香香就是有再大的借口,都不得不回去侯府了。
荣王妃听杨嬷嬷说了缘由,脸色沉了下来,一双凤眸里沁满了寒意:“长辈们说起永嘉侯府太夫人,各个都要赞一句心性坚忍,持家有度,现在看来,她何止是心性坚忍,根本就是心狠手辣。哪家后宅都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但你两个孙女关在大牢里不知上门请罪求饶,却还敢用马氏来来捏我荣王府,简直就是找死!”
香香得知要停下功课,回侯府侍疾的时候,心情一下就低落起来。
可她知道,只要她还是永嘉侯府的姑娘,就不能不回。
收拾停当,她去主院向娘娘辞行:“倩姨,香香去侯府了。母亲病重,夫子说香香可能好久都回不来,侯府里要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做。您要好好照顾自己。香香会快快长大,好好保护自己,等香香像秋千那么大的时候,香香就能很厉害了。”
荣王妃纠结晦涩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笑意,她揉揉香香的小脑袋,声音温柔至极:“嗯,倩姨等着,香香变得和秋千一样大!”
皇甫晟从外院的议事厅出来,一干老头的嘘寒问暖让他脑仁有些疼。
他不屑于解释,右手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不放弃努力便是,总有一日,哪怕什么药草都被毁了,他也有信心,靠自身催动真气来恢复右手的大半活动。
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都知道要努力,他一个大男人如何就能轻言放弃。
想起他昨日求来的赏赐,一杆威风凛凛的小红缨枪。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巴巴但有些倔强的小姑娘,她举着一杆红缨枪,满脸自信的样子,让皇甫晟清冷的脸上,多了一丝暖暖的烟火气。
刚要往后院走,一个小药童气喘吁吁跑来:“三爷,我们先生请您过去试药。”
待一个时辰后,皇甫晟右手抹了一层厚厚药泥,裹紧布条后,在赵老头聒噪的叮咛声中,他脚步匆匆离开了药庐。
他突然想起来了,红缨枪的杆子要再打磨一下。
多年未使用,可能会有一些倒刺。
扎在手心里,会很疼。
看看日头,小姑娘应该还在用午膳。
午膳后,她还会小睡一会。
她很听自己的话,喝苦药都很乖,不需要嬷嬷哄,且喝了苦药只漱口不吃点心。
皇甫晟加快了脚步,他动作快一点,应该来得及待会送给她。
回到退思园,皇甫晟让小德子吩咐摆膳,自己则匆匆上了小阁楼。
草草用了几口饭,皇甫晟就开始细细打磨红缨枪的杆子了。
他很小心地检查了所有地方,打磨完还用左右手自上而下缓缓摩挲一遍,直到他确认万无一失。
皇甫晟放心了,看着只到胸前高度的小小红缨枪,眼神里带着点点笑意。
她一定会喜欢。
架上小炉子,皇甫晟开始煮上一炉茶水,准备等待小姑娘的到来。
炉子上的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皇甫晟左手执起茶壶,缓缓给自己沏茶。
他动作优雅,如同任何一个从小养在富贵荣华中的皇孙一样矜贵异常。
他眼神淡淡地看着碧绿的茶叶慢慢转着圈子往下沉,神色依旧清冷如霜,可若是细看,眉宇间已经有了几许暖色,窗口明亮的光线正好落在他身周,让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散发暖黄光晕。
小德子正好进来,看见俊美如同神祇的三爷,当场原地呆愣了好久,才记得把世子爷从边关送来的信奉上。
皇甫晟接过信,开始看起来。
小德子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这好看得如同仙人一般的人儿,就是他家三爷,这才下了楼。
看完信,皇甫晟微微皱眉,但不过略略思忖,又舒展了眉宇。
伸出右手,不便,又换回左手,回信,叫来小德子,将信送去前院。
茶汤开始有了颜色,倒入小小茶杯中,皇甫晟试着用右手三指轻轻捏,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清甜,醇香,皇甫晟眼中带了笑意,仿佛对茶汤格外满意。
远眺窗外,那片本该有了欢声笑语的小湖边,依旧安安静静。
皇甫晟收回视线,拿起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开着。
良久。
直到茶汤已经淡了颜色,皇甫晟眉宇间的暖意已经悄然消失,清冷的霜雪再次覆盖。
“小德子,”皇甫晟看着手中书卷,垂着眼帘,声音淡淡,“去春归苑看看。”
小德子上来,一脸讶异:“春归苑?香香姑娘不在,您让我去是——”
皇甫晟将手中书卷丢去桌案上,抬头看着小德子,眼神没有喜怒地看着他,淡淡的,但让小德子莫名有些发怵。
“奴才听刚从前院回来的姜嬷嬷说,香香姑娘回府侍疾了,她给您留了一份信,就放在楼下的小几上,你没瞧见?”小德子心里有些慌,因为他看见三爷在听见“侍疾”两字后,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
“信,”皇甫晟言简意赅。
小德子咚咚咚下楼,在楼下的一个案几上拿了信匆匆又匆匆跑上来。
皇甫晟打开,里面有几个不太好看的字。
“三哥哥,香香回府给母亲侍疾,也许会很久才能回来。
香香会记得好好练习,回来一定能跑满三圈。
三哥哥,花花也许会来找你,请帮忙照看花花。
香香敬上。”
皇甫晟看完信,他冷冷开口:“永嘉侯府发生何事?”
小德子一一分说,待到说完,皇甫晟脸色越来越沉。
屋中回归安静,皇甫晟起身,越过窗口来到靠着红缨枪的墙边。
光线暗淡,皇甫晟脸色似乎笼了阴云,他缓缓握紧那杆小巧的红缨枪,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滚的怒意。
走之前,香香看见大嫂嫂和娘娘说了一会话,然后,新来的夫子就和香香一起上了马车。
“娘娘,世子妃,小妇人一定照顾好香香,”香香听夫子这么说着,就随着她一起回了侯府。
娘娘和大嫂嫂拉着她的手,细细交代了很多。
香香很乖,一一点头答应。
马车很宽敞,这辆只做了香香和阿明两人。
一路晃晃悠悠的,香香想着很多事情。
她要想办法,在侯府的偏僻小院子里,努力跑完三圈,那样,回去见到三哥哥的时候,他一定会很高兴。
笔墨纸砚都随身带着,夫子说可以抽空写几篇大字。
微光由阿亮带着。
花花由王嬷嬷交代了院子里的小丫头,看见就喂一点好吃的。
她还在信里托付了三哥哥,帮忙照看一下花花。
大鲤鱼和小鸟们应该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她走之前,各院子都去辞行了,连赵老先生那里,王嬷嬷都派了小丫头去告诉了。听说小丫头只见到了赵老先生的药童,说了她要离开的事,回来时还带了一大包药材。
香香脑中把所有事项都想了一遍,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挺好,香香心里很放心。
这么一路想着,香香已经到了侯府门口。
听见侯府门口的妈妈似乎笑呵呵在王嬷嬷搭话,香香这才发现,她这次回来,好像和上次一点也不一样。
上次好像很急很担心,想要回家看看。
这次呢?
香香歪着脑袋想着,她觉得是从家里出门做客,家中一切都好好的,所以,她很放心。
是的,娘娘答应过她,要永远留在王府的。
娘娘从来没有骗过她。
去慈心堂拜见了太夫人,香香在离床榻半丈远的距离行礼问安:“香香拜见祖母,愿祖母福寿康宁!”
汪氏心中震惊。
不过短短半月,这个孙女似乎变了一个人。
不但礼仪规矩挑不出错,甚至一眼看去,连心智都变得和常人无意。
寒暄几句,汪氏吩咐香香去看望马氏:“你母亲病得很重,你去看看她。”
香香行礼退下,心里牢牢记着娘娘和大嫂嫂的吩咐。
不要多说一句话。
她在心里数了,就说了两句。
一句也没有多说。
她很乖,也很聪明。
香香在心里夸赞自己。
马氏被抬回了正院。
高热不断,抽搐了整整一夜,刚刚被灌了药,安静下来,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香香进屋时,屋里只有寥寥几人,除了她贴身的妈妈和三两个小丫头,甚是冷清。
和以往很是不同。
香香牢牢记得叮嘱,在床榻半丈处行礼,小脸严肃至极,半个字也不多说:“香香给母亲请安。”
顾嬷嬷刚被浣衣处拎回来,看见香香就像看见不共戴天的仇人,一张略略狰狞的老脸撕扯出几分笑容,给香香行了礼:“老奴见过四姑娘。四姑娘回了就好,之前夫人整日惦记着您呢。”
香香抿嘴,不说话,她也没有瞪眼去瞧,只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漫不经心听着下人回话的架势。
顾妈妈有些惊讶,这四姑娘难道已经不傻了?
但她不管傻不傻,太夫人把她从浣衣处拎回来时警告过她,那件事办成,才能让她一家从庄子上回来。
“四姑娘,您看,六姑娘和八姑娘不、不在府里,没法在夫人跟前尽孝,您是嫡长女,就请您——”顾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亮的大嗓门打断了。
“这位妈妈,”阿亮一手叉腰,一手搭在腰间的微光的剑柄上,语气轻飘飘的,气势却很足,“怎么,府上两个姑娘还在大牢里蹲着呢?哦,对了,行刺郡王,那是要杀头的。啧啧,你还说得真对,如此不孝,哪堪为人女。这样的姑娘,府上不要也罢!就让她们死在牢里吧!”
顾嬷嬷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两位姑娘撺掇马少爷行刺瑄郡王,使得马少爷被砍头后,别说马老大人,连顾老姨娘都骂夫人教女无方,气得都当没生过夫人这个女儿,所以,六姑娘和八姑娘无人转圜搭救,至今都没有被放出来。
二夫人闹了好几场,太夫人终于下了决心,为了侯府残留的一点名声,两个姑娘就算死也要死在府里。
所以,她今日必须用孝道这个大帽子,逼得四姑娘亲自服侍汤药,最好劳累得坚持不住,可怜兮兮跑回去求荣王妃放人。
可现在,似乎和太夫人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香香这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顾妈妈,她努力学着娘娘说话的样子,很慢但很清楚:“太夫人嘱咐我来看母亲,我已经看过了。母亲病着,不能打扰,我应该要告辞了。”
说着,她朝着人事不知的马氏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顾妈妈楞在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不会说,她是不敢说。
那个王嬷嬷已经很厉害了,谁知那个叫阿亮的更厉害。
谁知道会不会当场被一拳头打晕过去。
现在四姑娘不好拿捏了,太夫人要让她回府,都要大张旗鼓找这么个借口,她就更加不敢随意欺辱了。
香香挺胸抬头往自己的院子里走,步子放得很慢,却稳稳当当的,她没有再去慈心堂。
她看看日头,好像还早。
香香觉得,很多事情,要好好想一想。
她已经明白了很多,也学会了很多,要很勇敢地面对眼前的事情。
阿明应该收拾妥当了,现在应该还能和夫子学一会功课。
夫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给她讲了许多娘娘平时没有和她说起过的事情。
比如,她爹永嘉侯丢官的经过,比如,她的母亲现在病重难愈的近况,比如,她的两个妹妹没有瑄郡王的点头,连皇上都不会同意她们从牢里出来。
听到时,她震惊又害怕,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所以她懵懵懂懂地记下来。
夫子提了几句如何夺回她娘亲的嫁妆,以及她无故失踪的嫡亲舅舅,这些,她没听懂,但也努力记在了心里。
有些事情夫子没有说到的,她这次回侯府,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只要她还姓赵,永嘉侯府还存在,那么无论是太夫人、父亲还是母亲,只要他们有任何事情,都能以孝道的名义来让她回府,任何人都不能阻拦。
若是娘娘阻拦侯府,娘娘就会别人说不好听的话。
想要永远留在王府,可能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
刚才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个朦胧的想法。
为了不连累娘娘,也不让三哥哥他们被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她决定,这次要留在侯府了。
她现在已经很努力地变得勇敢聪明了,再和夫子学会如何把娘亲的嫁妆夺回来,和阿明两个人也一定能过得很好。
等母亲的事情过去了,就好好地想办法,一定能找到娘亲的嫁妆,也一定会努力夺回来,然后,她就安安心心地守着那份嫁妆好好过日子,一定也是可以的。
这么想着,香香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和春归苑的秋千一样大。
已经能保护自己,照顾自己了。
可不知道怎么了,香香就算觉得自己很勇敢,但心里依旧觉得有些不好受。
酸酸的,空落落的。
她想要找个地方偷偷哭一下。
回到自己偏远的小院子,香香和夫子说了一些她在祖母和母亲那里的事情,夫子夸她应对很妥当。
“香香,换做别的府上,可能如此所为不够孝顺,有些不妥当。但这是永嘉侯府,你做得很对。先把自己保护好让自己活着,才能考虑名声这些身外之物。”
香香因为心里刚刚做了决定,她情绪有些低落,对这个称赞没有太兴奋:“嗯,香香记住了,会好好和夫子学的。”
午膳是阿亮陪着阿明去大厨房提的,王嬷嬷看见阿亮回到院子里都半天了,两只大白眼珠子还翻着仿佛还在挤兑人,知道她肯定又狠狠“耍”了一次威风。
一看食盒,果然,很是丰盛,连小点心都有三盘。
最后,甚至还看见了一碗糖蒸酥酪。
这下,连香香都有些意外。
若是阿明自己去,别说糖蒸酥酪了,连小点心都不会看见几样。
“这有何难?”阿亮笑得甚是得意,“奴婢问厨房的管事妈妈,你想吃拳头,还是想给点心,那妈妈马上把最后一碗糖蒸酥酪给了奴婢。后面来了个叫什么翠兰的,咋咋呼呼地想和奴婢挣那位糖蒸酥酪,被奴婢一把揪住了衣领丢到了厨房三丈开外,她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就跑了。”
香香暗自点头,悄悄握紧了小拳头,心里决定了下午就开始在圈子里跑圈。
三哥哥不在身边,她也要练好武艺。
午饭用得很好,香香难得见到了几样以前从来根本没有见过的山珍,虽然比不得王府的春归苑有自己的厨子,做出来的菜式堪比御膳,但香香很是满足。
吃了饭,漱口,原本要吃的药没来得及煎好,香香直接上床午休。
她把小宝剑从阿亮处要了过来,放到了褥子下面。
钻进被窝里,香香闭上眼睛,蜷缩起来,努力让自己睡着。
可是,在王府午睡一向都很安稳的香香,今日却根本没有一丝睡意。
刚才心口酸酸的感觉又来了。
这次,连眼睛都酸酸的。
既然决定了要勇敢的,香香偷偷的吸吸鼻子,就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依旧蜷缩着身体,只是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从被褥一角将藏在那里的小宝剑挖了出来。
她两只手抱着小宝剑,将它贴身藏在胸口。
冰凉坚硬的感觉,让她似乎有了坚实的依靠。
要努力呀,赵曦玥!
香香在心里大声喊。
要勇敢呀,赵曦玥!
她继续在心里喊。
然后,她感觉眼角痒痒的。
伸手一摸,手指湿漉漉的。
咬咬牙,香香没有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她把眼泪狠狠憋了回去。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香香听见外面有争吵的声音。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赵曦玥,你个不孝女,你母亲病重,你竟敢还在这里偷懒,我要告诉祖母,让她狠狠罚你,让你在祠堂里跪着永远出不来。”
“赵曦玥,你给我滚出来!”
一开始,香香听见这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又惊又怕,心口马上咚咚咚直跳。
她无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微光,缓了一会,才渐渐把狂跳的心安定下来。
门口是二姐赵曦珊,二婶捧在心尖尖上的嫡女,今天十六岁,她刚去王府的时候,听说是在议亲。
以前,赵曦珊就仗着太夫人偏宠,敢和龙凤双胎之一的六妹妹吵架,连世子六弟都敢顶撞三分,很是嚣张。
现在,赵曦珊突然杀上门来,让依旧躺在被窝里的香香有些害怕。
以前,马岩杰朝自己丢石头,六妹妹八妹妹在一旁欢笑不已,她额头受伤流血,又疼又怕,却无人给她一个公道。
同样,二姐姐抢她的东西,用很难听的话说她,还让她的丫鬟婆子一起骂她,她和阿明两人缩在一边被人指指点点,同样,也无人给她一个公道。
她知道那样是被人欺负了,可没人帮她,她除了害怕和躲避,没有其他方法。
身体僵硬,崩得有些难受,香香动了一下,怀里的小宝剑用冰冷坚硬的触感,彰显了它的存在。
香香用力吸气,再呼气。
决定了要勇敢,那就从现在开始!
她心里哆哆嗦嗦的命令自己。
香香掀开被子,翻身坐起,站在脚踏上,她没顾得上披上件衣服,更没有唤人来洗漱束发,她手里紧紧握着微光,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口大声喊:“让、让二姐姐,进、进来。”
有些结巴,但她很努力地大声喊了出来。
换做以前,她可能会鼓起腮帮瞪大眼睛狠狠瞧她,但不敢如此大声。
“哐当!”
门是被踹开的。
“赵曦玥,怎么,你胆子变大了,还敢抢我的东西?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一脸盛气凌人的赵曦珊冲进屋子,出现在香香眼前,她头上的腰间的金玉翡翠在剧烈摇晃叮当作响,她的眼珠子似乎马上要喷出火来,她还张牙舞爪就要超香香扑过来。
香香心里一慌,下意识举起了手里的微光,“噌”一声清脆至极的声音,锋利的匕首已然出鞘。
匕首一出鞘,耀眼的寒芒刺得赵曦珊直接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眼睛,愣了半晌才看清,眼前瘦瘦小小如同小鸡仔一般的赵曦玥手里,正举着一把锋利至极的匕首。
可,就一道利刃的寒光,是吓退不了气焰嚣张的赵曦珊的。
香香第一次自己拔出匕首,手心都是冷汗,她自己也被匕首刺目耀眼的光芒吓了一跳,脑袋里刹那间一片空白。
然后,她迷迷糊糊想到了三哥哥徒手断利刃的场景。
就那样,轻飘飘举起手,阻止了一次凶狠的攻击。
香香其实没感觉知道自己也举起了手,带着手中的利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不完美的弧度。
她似乎觉得自己手中武器碰到了什么东西,但又似乎没有碰到。
待她听见面前的赵曦珊发出一阵惊恐至极的尖叫声后,她才茫然回过神来。
赵曦珊觉得,赵曦玥就是在向她示威,甚至在威胁她。
她看见赵曦玥的匕首只不过堪堪碰了一下她身边厚厚的帐幔,那帐幔就如同倾泻的流水一般,一层层无声的断裂下落。
这是何等锋利的武器!
赵曦珊后背发凉!
如果她刚才再稍稍往前半步,那么很有可能往下掉落的,是她的头发,甚至是头颅。
赵曦珊脸色发白,踉踉跄跄夺路而逃。
香香傻愣愣看了一眼落了满地的帐幔,腿一软,自己也跌坐在床沿上。
阿亮首先进入屋中,见到香香颤抖着手臂,紧紧握着匕首坐在床沿发呆,又看了一眼断裂一地的帐幔,再联想赵曦珊踉跄的背影,刚才屋中发生的事,她就明白了大概。
香香被太夫人叫去慈心堂的时候,心神已经渐渐安定下来。
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可夫子告诉她,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先害怕慌了神,这样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夫子说的,她不是很明白,而且她还有些恍惚。
她就一路深呼吸,让自己心跳不那么剧烈。
到了慈心堂里屋,香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一脸严肃认真地行礼问安。
然后,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她感觉手指有些抖,就悄悄握紧,把小拳头藏在袖子里。
那样就谁也看不见。
太夫人汪氏今日依旧半躺在床上,从深深的皱纹上看得出来,她这段时间的沉重与疲惫,她紧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听着二儿媳何氏哭哭啼啼地告状。
“……母亲,您是没看见,四丫头拿着匕首,要杀了珊儿呐,这妹妹杀姐姐,说破了大天去也是杀头的罪,”何氏一副悲哀不已的模样,朝着汪氏用帕子擦着不存在的眼角,“母亲,大嫂教女无方,四丫头竟敢在后宅持剑行凶,我的珊儿吓得魂飞魄散,已经病倒了,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汪氏抬起沉重的眼皮,用混浊的老眼狠狠盯了何氏好几遍。
小儿媳想什么她清楚。
借口马氏教女无方连累他们二房只是表象,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爵位。
大房丑事越多,二房得利的机会就越大。
汪氏对何氏的想法和野心不予置喙,但手段如此拙劣,她有些嗤之以鼻。
何氏还在抹眼角,汪氏把视线转向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四丫头。
香香被太夫人看着,不自觉得有些怕,手指抖得更厉害。
但她把小拳头严严实实地藏在袖子里,一点也不露出来,这样,太夫人就不知道她在害怕。
“四丫头,”汪氏开口了,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但低沉有力,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你二婶的话,听见了?有何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