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两个男人是张氏和郑氏的夫婿, 马漪珊的胞兄,他们脸色难看地朝床榻上的汪氏行礼,然后, 又是张氏妯娌的那一套说辞。
“太夫人, 晚辈并非故意无礼冒犯, 只是贵府认定舍妹通奸被抓,羞愤自尽而亡, 这可不是小事!”
“这是关乎侯府和我们马府众人、甚至两族颜面的大事!”
“如果舍妹通奸罪名成立,族中小辈婚嫁艰难、族中子弟科举不易,我们马府回到族中,更是会被族老们戳断脊梁骨!”
“想必侯府也有诸多顾虑, 所以,只告知了我马府,外面尚且未有流言传出。”
“请太夫人交出那个通奸之人,由我们两府之人共同在场,一起盘问,否则, 我们马府就算冒着大不韪,让舍妹在地下不得安安宁,也要告到衙门里,让仵作开棺验尸!”
“相信,舍妹泉下有知,一定会原谅我们无奈之举!”
汪氏垂着眼皮,默默听着,半晌,嗓子里才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嘎嘎地笑, 表情阴恻恻。
“原以为,只能带走马宏的两个儿媳,嘿嘿嘿,现在,还能多带走两个儿子,我老婆子,赚了!”
马三和马五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刚要叫喊已经来不及,屋里所有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扑通扑通都倒在了地上。
汪氏紧紧皱着眉头,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精神有些恍惚的杨妈妈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扶她起身。
汪氏被搀扶着,终于从床上起来,见杨妈妈一脸灰败毫无生气的样子,也懒得再浪费唇舌开口,她自己颤颤巍巍地伸手,把一旁的拐杖那到手。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人,各个一脸惊恐,不停地在用力挣扎,企图逃出这个屋子。
可他们手脚酸软,脑袋昏沉
汪氏弯腰支着拐杖,抬眼阴恻恻地扫视众人,一脸黑斑的枯皱老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
倒下的人里有他不成器的儿子赵志清,也有她妖艳了一辈子的庶妹小汪氏,有马氏的两对兄嫂。
还有,李慧安那个贱人生的那个贱种,赵曦玥!
在汪氏床榻边不远处,马府的五爷、马岩杰的父亲侧躺着挣扎了好久,发现自己除了几个手指能动一动,身体根本无法挪动一分一毫,他愤怒地低吼:“疯妇,你欲何为?”
“嘎嘎嘎——”汪氏像个传说中会邪术的老妖婆那样,低着头,眯起眼,阴森森地奸笑,“你们都得死,都得给我的明儿陪葬!”
弯曲着身体倒下的马三爷一脸不可思议,无力地喊:“你,疯了不成?你杀了我们这些人,你永嘉侯府会被满门抄斩,勇国公府也会被连累,太夫人,你醒醒!快醒醒!”
汪氏褶皱的脸皮蠕动,她在咬牙切齿:“我的明儿,他死的好惨好惨!他被剥了皮,他死不瞑目,他向我求救,可我却救不了他。你们?你们凭什么能活着,你们都给该给他陪葬!”
马五突然笑了起来:“疯妇,你只想到了你儿子?你可知道,我儿还不满十八?就算是漪珊没有教养好两个女儿,唆使我儿冒犯皇孙,可是,那两个丫头,难道不是你永嘉侯府的姑娘?我幺妹背了这个教养有失的罪名,被你关进祠堂磋磨,总算是还有站得住的理由,可是,你儿子以为我马府倒台就要杀了她来和我们撇清关系,你怎么没想过,你儿子才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汪氏支着拐杖,拱着背,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一旁的马三痛苦的开口:“漪珊的尸体,我们看见了。一口薄棺,一身旧衣,呵!这就是永嘉侯夫人的归宿?她是被赵志明这个畜生给亲手勒死的。眼珠都要脱出来了,指甲劈裂好几个,一手的血!漪珊死得如此凄惨,还要被你污蔑她是行了不轨之事被发现,而后羞愤自尽!呵,自尽?我们马府是瞎了眼,赔上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无辜枉死了一个少爷,还要赔上满府的名声,结了这桩亲事,我们马府只能自认有眼无珠,活该倒霉!”
汪氏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马漪珊只不过是一个庶女,是我给她做脸,她才能从一个妾室一举抬成侯夫人,死了就死了。”
倒在圈椅旁,还在用手死死扣住圈椅一脚的小汪氏,一直试图在用力往上旁,听闻此言手突然垂落,一把年纪的老太太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长姐,在你眼里,庶女就是这样的存在?我和我夫婿,明里暗里给你办了多少腌臜事,到头来,我竟然要死在你手里。长姐,你的心被狗吃了吗?”
汪氏连视线都没有转,声音里很是不屑:“你,不过是我母亲给我养的一条狗,你今天运气不好,撞上了而已。”
赵志清尖叫起来:“母亲,我的手指都动不了了。母亲,快,快给我解药!”
汪氏扶着拐着,慢慢直起身子,看向离自己三丈远、四肢张开趴在地上的小儿子,突然叹气:“你,也一起走吧。”
赵志清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母亲,你要杀了他们给大哥报仇就算了,为何连我也要一起杀,为什么?”
汪氏突然张开嘴,无声地嗤笑:“长公主都成了庶人了,勇国公府不久也会倒了,永嘉侯府这么多年坏事做尽,你哪桩事没有参与,你以为你还能活几天?我今日带你走,不过免你皮肉之苦罢了!”
赵志清一脸恐惧,身下渐渐湿透,尿骚味传了开来。
汪氏闭眼皱眉。这个小儿子比起大儿子,简直差得太远。
也罢,母子三人底下团聚吧,也省得他一人凄苦。
“太、太夫人——”一个虚弱的声音带着讨好意味传过来。
汪氏缓缓转头,只见郑氏竟然没有躺倒在地,她靠坐在了圈椅上,正虚弱地看着她:“您放了我吧,我今日回去,马上带着我儿子回娘家,马府也好,侯府也好,所有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求您行行好,看在我们同样有儿子的份上,放了我吧,求您了!”
汪氏挑眉看她,正要说话,张氏突然尖叫起来:“啊——我的岩杰啊,娘马上来找你了!到了地下,我们一起找他们算账,做鬼也不放过他们——”
汪氏转回视线,脸上带着冷笑,“嘟、嘟、嘟!”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缓缓地走,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们,今天,都——”
“要死”两个字没说出口,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闭上浑浊的老眼,再睁开巡视了一遍。
还是少了一个人!
赵曦玥!
她不见了。
汪氏记得,这个傻子胆小如鼠,和三个下人就站在左边的角落里。
她看了好几遍,除了一个老婆子和两个小丫头躺在地上,就是没有那个傻子的身影。
汪氏记得很清楚,那个傻子后来一直站在角落里,根本没有出去过。
再说,她也中了毒,也没有服过解药,怎么能手脚灵活地跑出去?
她一定还在这间屋里!
她一定乘着自己和其他几人说话,偷偷爬去哪里藏了起来。
一定是。
马宏的两个儿子必须死,那个傻子也是!
她看向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杨妈妈,“你见到那个傻子了吗?”
杨妈妈一直在心里想着她的一家老小是否还能活着,哪里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四姑娘。
她恍惚地摇头:“没见着。”
汪氏没工夫理会杨妈妈,她要把那个还能行动自如的傻子找出来。
“四丫头?四丫头?”汪氏一边往角落里走,一边讲声音放缓了呼唤,“你是在和祖母躲猫猫吗?出来吧,祖母已经看见你喽。”
香香心里“咯噔”一下。
她藏在屏风后一个柜子的里侧,她紧紧握着宝剑,把自己缩得小小的藏在黑暗里。
太夫人和几个人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胸口“砰砰砰”的乱跳声,她也听得很清楚。
她的祖母哪里会和她躲猫猫?
太夫人刚才还说她是个傻子,她既不傻还不聋,怎么会相信她的谎言。
就在刚才,屋里所有人都像是睡着了一样,“扑通扑通”往地上倒,就连阿明阿亮和王嬷嬷也同样如此,香香简直吓坏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站着。
当时阿亮倒下的那一刻,乘着手还能动,用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姑娘,拿着剑,对着所有要害你的人,一剑刺过去,不要怕!”然后就把小宝剑塞进了自己怀里,并用尽力气把自己推开。
香香很害怕,她不敢用小宝剑杀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夫人要这么做。
她只是刚回到侯府,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
香香一手紧紧握着小宝剑,一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在太夫人和其他几人你来我往的时候,猫着腰偷偷挤进了狭窄的缝隙里。
“四丫头,祖母看见你了,你就在屏风后面,是吗?快点出来,祖母有事找你呢,快点吧!”
汪氏的卧房是府里最大最奢华的,她走了几步累得眼前有些黑,索性站在原地呼唤。
不过一个傻子而已,骗一骗说不定就出来了。
这傻子不知道吃过什么,竟然对杨吉的药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怪事!
汪氏心想。
不管这么多了,抓到那个傻子,就和杨妈妈一起勒死她!
心里拿定了主意,汪氏又轻声呼唤:“四丫头,屏风后面不好玩,祖母告诉一个更好玩的地方,你藏在哪里,祖母肯定找不到,快点,出来了祖母就告诉你。”
香香紧了紧手里的小宝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声不吭。
汪氏站得有些累,走到一旁圈椅边,踢了踢趴在一边的婢女,没踢动,绕过去坐下。
她喘了一口气,眼神示意杨妈妈走一圈找找。
杨妈妈像个死人一样,眼神都有些涣散,愣愣站着没动。
汪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快去!”
杨妈妈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一旁春凳上,突然哭了出来:“太夫人,罢手吧,你要杀这么多人,老奴、老奴实在害怕!”
汪氏没再理她,而是低头开始思索。
杨妈妈是指使不动了,再说几句说不定要夺门而出了。
屋子这么大,她走一圈可能直接就蹬腿了,得想个办法诱哄那个傻子出来。
她皱眉想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香香,祖母这里做了糖蒸酥酪呢,很香甜的,你不是一直喜欢吃糖蒸酥酪吗,快点出来吃吧,趁热最好吃。”
屋里没声音。
突然,郑氏用尽最后的力气尖叫起来:“四姑娘,不要出来,不要出来,跑,快跑!”
喊完,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汪氏眼珠转向郑氏的方向,嘴里冷哼:“杨吉真是个聪明人呢,沉媚放在蜡烛里,照样有用!”
香香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胸膛里的声音已经和擂鼓一样沉重。
她想起了三哥哥的话,想起了三哥哥说她是个很弱小很不厉害的人,想起来三哥哥轻轻松松一下子就把她打败。
突然间眼睛就好难受。
手指上突然落下一滴水珠。
这里不会下雨,香香确定,但她不敢动,不敢抬头看。
外面,太夫人还在用“糖蒸酥酪”来引诱她,“……快来吃啊,很好吃的,甜甜的呢……”
香香心里突然像是吃了一坨大黑的粪便,恶心极了。
她的祖母、永嘉侯府的太夫人,从来都不会叫她的小名,她曾经无意间听太夫人和秦妈妈说起过:“……什么香的臭的,真是商户出身,取个小字都这么粗俗……可怜我儿,满腹才华,要娶这么一个商户女……太子妃可一定要当上皇后,否则,我儿这不是白牺牲了……”
香香不懂后面几句话的意思,但她的小名被太夫人嫌弃,可是明白的。
太夫人也从来不会给她吃糖蒸酥酪,以前说是用来养病的小院子里,她连小点心都很难吃到,别说是糖蒸酥酪了。
只是,她现在已经不稀罕了,在王府她能敞开了肚皮吃个够!
现在,她听到太夫人如此说,真想跑出去和她讲:“不要骗我了,你这样说很傻的!”
汪氏还在不紧不慢地说着,想引诱香香出来。
其余地上七零八落倒着的人,看到郑氏彻底晕死过去,原本想喊几声让那个溜走的傻子快跑出去救人的,现在也赶紧把嘴巴闭紧,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汪氏嘿嘿地低笑了一声:“你们,怎么都不叫了?多叫喊几声,也死得痛快一些。”
她无力地弯着脊背、耷拉着脑袋,在地上扫视一圈,确认那些人都无力抵抗,才又放心地开始诱哄。
“糖蒸酥酪哦,香喷喷甜丝丝的糖蒸酥酪哦,香香,好孩子,快出来吃吧!”
“祖母这里,还有桂花糕、莲蓉酥、芙蓉糕,好多好多好吃的,香香,祖母的好孩子,快出来吧,祖母等着你哦!”
香香开始还想捂住耳朵,来抵御美食的诱惑。
可是太夫人越是诱哄,她似乎越是镇定下来。
夫子说过,她还有几个月就要及笄了,是个大人了,不可以总是这么贪嘴,点心应该和美酒一样,可小酌,不可贪杯。
这是她上次要求吃六碗糖蒸酥酪后,夫子教她的,香香牢牢记在心里。
香香突然感觉,胸膛出心脏跳动的地方,有些酸酸的感觉,像是一颗酸杏子不小心吃到了心里。
酸得她全身都在难受。
可是,这个酸杏子不知道为什么狠狠窝在了心口处,她想吐也吐不出来,连眼睛都酸得难受。
她不明白,为什么王府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却比亲人还要好。
永嘉侯府几乎都是她的血缘亲人,可各个都是这么坏。不仅对她坏,还对别人也坏。
她好像记得,好人有好报,坏人要下地狱。
但为什么娘亲没了,凶凶的祖母,大坏蛋永嘉侯,还有阴阳怪气的二婶她们,都好好活着。
手指上又有水珠了。
香香这下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流下的眼泪。
她想把眼泪擦掉。
她做过决定了,不会在偷偷哭鼻子,哪怕在深夜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哭也不行。
决定要变得厉害,就不能做个小哭包,不可以!
但是,香香担心现在去擦眼泪会露出嘴巴,万一发出声音,就很危险。
想了一会,她想到一个办法。手移开嘴巴的时候,用牙齿咬住嘴唇,这样就不会让自己突然被吓到而发出声音了,然后,也能把讨厌的眼泪给擦掉。
香香努力尝试,然后,她成功了。
她轻轻地擦干了眼泪,也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棒,赵曦玥!
你又厉害了一点点呢!
香香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逃出去,也不知道谁能来救自己。
只有坚持住,等太夫人倒下时,乘杨妈妈不注意才能溜出去。
香香感觉心跳还是很快,握着小宝剑的手心全是汗,她不敢用小宝剑杀人,但无论如何,小宝剑还在陪着她,香香感觉心里有些踏实。
汪氏突然停止了诱哄。
她想起了刚才四丫头和张氏郑氏的对话。
呵,看来有了夫子,似乎不那么傻了呢。
不过,没关系。
“咚、咚、咚,”汪氏拄着拐杖,艰难地起身,往屏风那里走去。
杨妈妈已经吓得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哆嗦了,她是靠不住了,只有靠自己了。
幸亏她早就吩咐过院子里的人,马府来人要商量重要事情,她屋里不准随意靠近,否则,她也不能成事。
四丫头刚才是站在那里的,也应该从那里逃走的。
汪氏心里计算,这么点功夫,四丫头应该不会躲得很严实。
屋子里柜子箱子很多,能躲人的角落也多,但她应该没那么聪明,找到万无一失的地方。
只要自己在细心一点,一点点就行。
不过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而已,自己随便糊弄一下就会引诱出来。
突然,汪氏视线移过一个角落。
她阴沉地笑开了。
那是一只绣鞋,少女式样,上面绣纹繁复,还绣着一排小小珍珠。
侯府的姑娘没人有这么精致贵气的绣鞋,只有从王府回来的四丫头才能穿这样的鞋子。
“咚、咚、咚,”汪氏拄着拐杖,缓缓向那只绣鞋移动。
待会要怎么弄死她呢?
杨妈妈自己都快吓得死人一个了,也不会来给她搭把手了。
对了,待会就随便在哪个茶盏里下点药就行。
那傻子两手捧着,埋头一喝,马上就能去地下陪她的儿子了。
想到这里,汪氏脸上布满黑斑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香香,祖母看见你了哟。你看,你是不是粗心的姑娘呢,绣鞋都掉了呢。快出来的吧,把鞋子穿好,光着一个脚,成何体统?”
香香低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还好,她擦干了眼泪,一直死死地捂着嘴巴。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刚才跑得太急,一心只想着躲起来,根本没有注意一只绣鞋已经掉了。
怎么办?怎么办?
香香急得满头大汗。
“香香,祖母可得告诉你,这屋子里可是有外男在场,你一个姑娘家露出一只脚被人看见,那就是失了名节。”
“你知道失了名节的姑娘会怎样吗?\"
“会很惨很惨,祖母告诉你哦!”
“失了名节的姑娘,一般草草给送走给别人做妾室,或者送到尼姑庵里,更有的会直接以暴毙的名义弄死。”
“祖母曾经听说过,忠信侯的第七个嫡出的孙女,她去别人府上赴宴,一不小心袖子刮破了,露出了胳膊。”
“她的胳膊被外男看了去,她就失了女子最重要的东西,名节。”
“她还是自小就定了亲事的呢,但定了亲事的人家听说之后,就来退亲了。当时,她伤心欲绝,在房里上吊没死成,绝食了三天又被救了回来。满京城都知道,她是个失了名节却还不知廉耻活着的姑娘。”
“她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出门赴宴都要被人奚落几句,后来好几个月都没有出过府门。”
“她的嫡姐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却还被婆家嫌弃,差点被休回娘家,只好咬牙同意夫君纳了表妹为平妻,才平息了这桩事情。”
“她的兄长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同僚调侃,下衙后总是唉声叹气。”
“再后来,她就找不到好亲事了,很久都没定下来。拖到了快二十的时候,去给永定侯的长子做了妾。”
“谁知,永定侯的夫人是个醋劲大的,她嫁过去没到三年,落了两胎,过了几年就郁郁而终了。”
“香香,你不想给人做妾吧,也不想连累长辈亲人吧,赶紧出来,把鞋子穿好。否则,这一屋子的人都知道你当众脱鞋失了名节,你是要祖母把你送给人做妾呢,还是让你去出家呢。”
“唉,祖母都不舍得呢!”
“所以,快点出来吧。”
香香心口狂跳。
她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光着脚,肯定非常非常失礼,太夫人说她失了名节可能没错,但她虽然担心,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有娘娘有二哥哥三哥哥,有大嫂嫂和月亮姐姐,她们都不会嫌弃她,娘娘还答应过她,可以不嫁人永远留在王府。从之前到现在,娘娘没有在任何事情上骗过她。
只要不嫁人,就不会有人在乎她是否失了名节。
汪氏说完这一长串,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她在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支着拐杖歇气。
她在等那个傻子颤颤巍巍出来找她要鞋子,然后求她不要将她送给别人做妾,她以后一定会好好听话。
谁知,汪氏一口气都歇完了,也不见那个傻子出来。
“咦,那个傻子没听见?”汪氏嘴里嘀咕。
“不是,”汪氏转转眼珠子,“她好像变懂事了一些。”
那要怎么办?
哼!
汪氏心里冷哼。
侯府的人不在意,那个王府的人呢?
汪氏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赵曦玥,你不出来,可以。”
“但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失了名节的事传出去,先不说荣王妃是如何伤心没有教养好你,没法和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就是皇室的其他人都会笑话她,不但教养了一个傻子,还教养了一个不要脸当着一群外男都能脱鞋露脚的傻子。”
“赵曦玥,你想过没有,待你如珠如宝的荣王妃,会因为你的失节而被整个皇室嘲笑,王府的所有女眷出门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说她们曾经和一个不要脸的傻子共处一室,王府的几个郡王,也会因为你而被人不断嘲笑。”
“赵曦玥,你忍心吗?”
“祖母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好孩子,一定不愿意连累别人,特别是荣王府上的人。”
“这一切很容易做到,只要你出来,把鞋子穿好。”
“出来吧,香香,在你失节的流言没有传遍京城之前,快出来把鞋子穿好,女子的名节大于天!”
“不要让整个荣王府被你连累。”
“这样,你会成为罪人,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罪人!”
香香拼命捂住嘴巴,但再怎么努力也捂不住眼泪。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在下大雨,好大好大的雨。
“我不想连累王府任何一个人!”香香在心里呐喊。
他们对她比侯府任何一个亲人都要好,她宁可现在就被太夫人弄死,也不愿给王府带来一点点不好的事情。
倩姨在等王爷和大哥哥回来,大嫂嫂要生小宝宝了,二哥哥和月亮姐姐要成亲了,三哥哥说过要好好考虑不给她降辈分的。
他们都这么好,对她这么好,她宁可现在马上死,也不愿意连累他们!
香香吸一口气,轻轻松开捂着嘴巴的手,她要去面对太夫人了。
她会怎么弄死自己呢?
像弄死娘亲一样,让自己沉睡过去吗?
好像……也不是很痛呢!
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下,就可以去见娘亲了,也挺不错的。
眼睛里下的雨越来越大了,香香不在意了。
可她刚要爬出去,却听见了一道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似乎是三个人一同在喊:“姑娘——捂住耳朵——不要听——那是假话——骗你的——”
说几个字,就消失一个声音,说到最后一句,香香听得清楚,只有阿亮的声音了,阿明和王嬷嬷应该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那几个声音近乎于用尽了最后一点生机来对她呼喊警告,香香听得脊背发凉,身体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脑袋似乎渐渐清明起来。
假话吗?
太夫人是在说假话骗她吗?
阿明三人绝对不会骗她。
阿明她们和太夫人中如果有人在说谎,那一定是太夫人!
香香感觉脑袋清楚了之后,也能想事情了。
是了,大嫂嫂交代过她一句话,她怎么就忘了。
“香香,大嫂嫂还有一句话要记住,姑娘家脸面名声固然重要,但性命最最重要,无论你祖母或者婶婶用什么借口威胁你,或者用身份威胁你,你只要记住,先活着,咬牙忍着,一直要等着我们来救你!”
“滴答”
好讨厌,眼睛又在下雨了!
大嫂嫂连这样的事情都为自己想到了,而自己的祖母却一直在骗她,想要她出来甚至要害她性命。
血缘亲人虽然堪比仇人,但她又有了比祖母父亲更好的亲人。
赵曦玥,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
又聪明,又有福气,真好啊!
香香抬头朝上看,让一直下雨的眼睛渐渐停歇。
她又抬手,捂住了嘴巴。
要保住性命,等倩姨她们来救自己,她这么有福气,一定能等到的。
要努力啊,赵曦玥!
汪氏以为,那三人喊得再大声也没用,她之前说得这么清楚,将失节的后果说得这么严重,那个傻子肯定先入为主。
她胸有成竹地等了一会,却不见香香的人影,不禁疑惑地“嗯”了一声,她自言自语起来。
“果然呢,去了王府好像变了个人呢。关了三年成了傻子,现在倒好,又给变回来了。”
“变回来又怎样,哼,三年时间,可不短呢,傻子就是傻子。”
“不是她不傻,而是话没说清楚而已。”
汪氏“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主意。
“咚、咚、咚”
汪氏艰难地站了起来,她拄着拐杖,弯着腰,一步一步踱到了阿明三人躺着的地方。
她从头上拔下来一支簪子,皱眉想了想,又转身朝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嬷嬷低喝:“杨家的,你若是再装死,我待会就让人把你一家老小全部乱棍打死!”
杨妈妈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一屋子的人若是死了,她还不得被凌迟?
可是,她不被凌迟,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他们的性命可全都掌握在太夫人手里。
她的小孙子才一个月啊!
杨妈妈抖着腿艰难站起来,缓缓来到汪氏身边。
汪氏低头如此这般一说,杨妈妈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太夫人,老奴这样做会下十八层地狱,会下油锅拔舌头永世不得超生的,您行行好,放了这些人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汪氏咧开嘴,露出几颗稀稀落落的牙齿,像是在冷笑,更像是在恐吓:“杨家的,你的两个孙子可是细皮嫩肉的,没几棍子,就成一堆烂肉了,你可想好了?”
杨妈妈抖了三抖:“想、想好了!”
她狠狠闭眼再睁开,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接过簪子弯腰伸手,将又细又尖的那一头对准阿明的眼睛。
汪氏发出“嗬嗬”的气音,似乎满意地笑了。
“香香,你总是不出来,祖母可是要生气了。”
“祖母生气会怎么办?”
“呵,会戳瞎阿明的眼睛呢!”
“阿明跟了你多少年了?祖母算一算……快六年了吧,你娘将她带到你身边,足足六年了,你看,阿明总角小丫头也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呢!”
“阿明十七了吧,唉,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
“只是啊,瞎子不好说亲事呢。”
“那些管事啊,小厮的,见到是个瞎子,就算阿明长得还不错,人家也不要呢,香香,你看——”
东南角一个柜子后面,突然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声音:“祖母,我出来了,你别戳瞎阿明的眼睛!”
汪氏艰难地转身,看见了一脸泪水的香香。
她咬着嘴唇,颤抖的手指握着一把小小的匕首,人虽然出来了,站在那里却是抖得厉害。
汪氏皱眉,看着自己哭得好像死了亲人一样的傻子孙女,用尽力气喝骂:“赵曦玥,你祖母还没死呢,你哭什么苦!”
香香不知道自己在哭,抬手用衣袖狠狠摸了一把眼泪,“祖母,眼睛在下雨,我又不知道。”
汪氏气笑了:“眼睛在下雨?哼,赵曦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傻?”
香香很认真地摇头否认:“祖母,曦玥不傻!一点都不!”
汪氏嗤笑:“不傻?刚才祖母告诉你了,失了名节什么下场你都不出来,现在为了一个下人,你倒出来了。你不傻,谁傻?”
香香又摇头:“阿明照顾曦玥六年了,她和别的下人不同。”几乎就和亲人一样,我不能为了自己就不管她。
杨妈妈见香香终于出来了,她松了一口气,连忙放下手里的簪子。
汪氏瞥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直接看着香香:“香香,你父亲没了,就是马府的人杀害的,你用手里的匕首,把那几个男人都杀了。”
香香狠狠摇头:“我不杀人!”
汪氏说:“可以。那阿明的眼睛就没了。”
香香沉默了。
汪氏说:“那些人的命,和阿明的眼睛,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
香香还是沉默。
汪氏朝杨妈妈瞪了一眼,杨妈妈又颤巍巍地簪子对准了阿明的眼睛。
香香惊呼:“不要!”
汪氏问她:“想好了吗?”
香香摇头。
汪氏对着杨妈妈厉喝:“动手!”
杨妈妈一咬牙一闭眼,抬手就戳了过去。
香香大惊,尖叫一声就冲了过去。
可是,她距离太远,跑得再快也没有杨妈妈的手快。
完了!
阿明要成瞎子了!
香香咬紧牙根跑得飞快,可却心里凉透了。
阿明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香香心里把她当成了亲人。
这些年熟悉的人几乎都消失了,只有胆小谨慎的阿明一直都在她身边,陪伴她度过最困难的三年。
香香记得,从冬日落水后,高烧不退,终于醒来的那个晚上,屋里只有阿明陪着她。
也是她一勺药一勺粥地细心喂着,让自己渐渐康复。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息的时间,香香记起了很多很多。明明脑袋中一闪而过的事情,她却觉得过程很长很长。
长到她刚刚跑到阿明的身边,眼泪已经流了满面。
香香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冲出来,阿明要变成瞎子了。
突然,窗户那里有声响传来。
“哗啦!”
一道黑色的小小身影,犹如闪电般飞快地撞破窗户纸,冲进了屋子里。
“嗷呜——”
伴着一声猛兽般的惊人嚎叫,大黑犹如小小少侠般英勇无敌,它后腿在一个柜子上轻巧一蹬,竟然在半空中开始飞腾,迅猛无比地朝杨妈妈飞扑过去。
利爪弹出爪鞘,被烛火映照隐隐闪着光,少侠向敌人发起了最猛烈的攻势。
弯弯的爪子堪比锋利弯刀,所到之处无人能敌。
“噗!”利爪入肉,又迅速撤离,带起了一串血珠。
“啊——”杨妈妈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剧痛袭来,杨妈妈差点当场痛死过去。她扔掉簪子,连忙用手捂住被猫抓伤的左脸。
她放下手一看,手上黏糊糊的,除了往下滴落的血水,还有脸上翻开的皮肉。
杨妈妈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汪氏也有些惊讶。
她看得清楚,杨妈妈脸上的爪痕,深可见骨。
汪氏突然一个激灵,她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被马氏叫来相看,却在侯府的后院里满脸伤痕的男人,他脸上的伤同样深可见骨。
原来,是这只畜生!
汪氏大怒。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行将就木的身子,举起拐杖就砸了过去。
可是,拐杖只举起了离地不到三存的地方,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拉着,再也举不起来了。
汪氏皱眉,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只白底三花的猫,死死咬住了她的一侧裙角。
怪不得,汪氏心说难怪觉得这么重。
她抬脚刚要去踢,却又改了主意,狠狠一脚就踩了上去。
花花“喵嗷”一声惨叫,被汪氏的脚狠狠踩在了脚背上。
它被踩了后背,只能被迫张开四肢,肚子扁扁地贴在地上,虽然四肢不停挣扎,可一只小奶猫却死活挣脱不了,不停发出“喵嗷”地惨叫声。
香香大怒。
她不知道花花是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的,但大黑和花花的出现,就是来救她的。
她刚才差点让阿明变成瞎子,现在花花又很难受地被太夫人踩在脚底下,她在也忍受不了了。
“噌!”
香香拔出了手里的小宝剑,对准太夫人就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