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今月非月
日子如高山上的流水般一去不复返,许夫人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了,老夫人依旧每天在慈心堂中礼佛,许德胜那厮倒是来看了了许夫人几眼。
可我觉得,许德胜每来看许夫人一次,许夫人那天就要多咳嗽两声,身形就要更加消瘦一些。
前些日子我找了一张纸勉勉强强地叠出了一只千纸鹤来给许思蔻玩,她高兴地把千纸鹤拿到许夫人跟前炫耀,许夫人笑着令我也做一个千纸鹤给她。
于是我们做了一天的千纸鹤,最后连张嬷嬷的课都没去上,气得嬷嬷罚我和许思蔻跪了半个时辰。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下裙上沾着许思蔻做的那只千纸鹤,走起路来还一晃一晃的。
许思蔻冲我得意一笑,我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眼看着许夫人下地的次数越来越少,我张罗着花匠进府来给许夫人屋后种上棵树,我看她屋内摆的多是兰草,便猜她爱兰树,但出于尊重,我还是问她想种什么品种的树,她思索一二道“就种桃树吧。”
屋后种上了桃树,一天许德胜来看许夫人时,我和许思蔻也在,本想出去,却被许夫人留下了。
许夫人站在窗边折下桃枝递给许德胜,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这个男人。
许德胜那厮接过桃枝时,上下打量了一番窗外的那棵树,皱着眉头对我说道“平时你学什么不好,这些时日是越发倦怠了,张嬷嬷的课也敢偷懒耍滑,一天天的尽整这些旁门左道。”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想要辩解一二却又无法,许思蔻坐在我边上瞪着个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我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了一下。
他走时把那个放在桌子上的桃枝刮掉在地,也没去管。
许夫人看着掉在地上的桃枝愣了一会儿,然后赤着脚踏过地上的桃花跑到我面前来,摸了摸我的头问道“没事吧,没事吧,没事”
屋后的桃花树被我砍了,因为有一天许思蔻偷偷告诉我许夫人其实对花粉稍微有点过敏。屋后换成不开花的兰树,许夫人越来越喜欢搬个躺椅在那棵树下睡觉了。
那天许思蔻被老祖宗带到大相国寺祈福,我一人呆在府中无趣,去找许夫人时便看见她在树下睡觉。
起初,我是不想惊动她的,对着旁边的丫鬟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她们先退下,我也想走出去。谁料脚下的叶子太脆,一踩就能发出响声。
许夫人轻眨两下眼睛就要醒了。
她的眼神依旧很朦胧,像是在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许夫人微微开口道“你是我吗?”
“你怎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确实,我和许夫人长得非常像,几乎可是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许夫人生的极美,正也是因为这一点,许德胜才千方百计的想把我送进宫。
“我的新衣服在哪里,今日我要随母亲去大相国寺,采儿,去把我的新衣服拿过来。”
许夫人的日子过得极为清简,一年到头都穿身白衣,头发挽白玉簪,手头的钱不是给我和许思蔻买东西,就是补贴国公府了。
而且国公府中也从未有一个叫采儿的婢女,我猜测许夫人这可能是睡糊涂了。
她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便继续盯着我看,“你应该去大相国寺了你应该去大相国寺了,你你别去啊,你千万别去啊,你答应我,你千万别去啊,一定不能去”
一滴滴眼泪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我靠近她,轻声道“我不去了,我不会去的,不会再去了”
我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了,门口我母亲的几个贴身丫鬟焦急地望着里面,我沉声对她们说道“如果老爷再来的话,就说母亲身染疾病,不宜相见。几位姨娘那最近不太安分,也不要让母亲知晓,若是谁敢说半个字出去,便发卖了出去。”
我过生辰那天,上午被东织拖过去好一番折腾,下午又被许德胜安排着见了很多人的面,像是一件商品一样被鉴赏来鉴赏去。
许夫人拖着一身病骨也难得的下了床给我庆祝生辰,席间,她喝了两杯酒,脸蛋红红的,“忆鸢过五岁生辰那年,我往你脖子上挂了一个块和田玉,你还记不记得?”
我也喝了两杯果酒,此时脑子晕晕的,随口便道“母亲给的自然记得,我还记得当时我还挺喜欢那块玉的,每隔两天就要拿到三妹妹那炫耀一番。”
许夫人笑了笑又是几杯酒下肚,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让婢女给扶了回去。我偷偷让许思蔻跟上,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夫人好像哭了。
用完晚膳后,我怎么也不愿意回到小院里去,非拉着小满到处跑。东织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跟着,时不时地还喊两声“小姐,您慢点。”
出于礼貌,我自是应当回她一句“小姐不要慢点。”
原本我是想让东织和小满一起来给我表演个节目的,但一只突然窜过来的白猫吸引了我的注意,再三思量下,我还是决定放过二人,去追小白猫玩了。
我跟着它一起跑到了竹林里面,见东织和小满也想跟着,便双手叉腰站在原地冲着她们吼道“不许进来,我要一个人找猫。”
东织面露难色,小满却表示没问题,并做了个她们会守在这里的手势。
几番抗议,东织妥协道“那小姐若是两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出来的话,奴婢们可就要找进去了。”
我的心思现在全在小白猫身上,哪还有闲情管这个,总之一切先答应了再说呗。
等我找到那只白色的小野猫时,它正跟黑猫伴侣在一起玩耍,竹林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落树叶的声音。
“咦,你还真把你媳妇带来了?”
我听到对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貌似是当初那个勒令黑猫把镯子还给我的人,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许是酒精上头。对着墙就是一顿拍,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有人啊,有人啊,你陪我说说话啊,你听我说说话啊,好不好?”
对面那人似乎是愣了一下,“姑娘的丫鬟可在身边?”
我喝醉了酒,带着些蛮不讲理道“我让她们走了,你听不听我讲话,你不听我讲话,我就把你家黑猫给绝育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然后我就像倒豆子一般嘴里说个不停。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我才多大吗?嗯?你知道吗?我才十二岁,我只有十二岁,不过好了,我今年十三了,嘿嘿我十三了。”
“你知道没人能跟我说话的痛苦吗?也不是没人能跟我说话,就是就是”
对面那人发声了“就是没人能明白你想说的话。”
我惊喜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我跟你说啊,我现在每天都得端着大小姐的架子,我都快累死了,我小时候才不这样呢。”
“我小时候喜欢趴在娘亲的身上,吃她给我做的糖糕,她还会给我讲话本子,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她对花粉过敏,却知道我喜欢花之后给我的院子里面种满了花。”
“然后我爹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
对面那人好像笑了两下,我问道“你在笑什么?!”
他道“没什么,小姐请继续。”
我道“我妹妹出生那年,我才两岁,所以我当时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真的不记得。长大一点了她就被抱到老祖宗那里样了,我爹他不让我见妹妹,他还找人拿大竹条打我,呜呜呜呜”
那只黑猫冲我喵喵叫了两声,给我递过来一个帕子,帕子上绣着竹叶,我擦了擦脸继续道“然后,我想出去玩儿,我不想学那些东西,我不想处理那么多事情,我才十岁十岁,不对,我应该十三了,不对还是十岁我我”
墙对面的那个人道“想不出来就别想了,明早头就该疼了,我我不太会安慰人,要不,我把小黑借你玩玩?”
我扭头看了那只黑猫一眼,那只猫好像翻了个白眼,我摇摇头道“不要。”
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旧好脾气道“那要不我给你弹琴,我只会这个了。”
我点点头,扶着墙站起来道“好,我会跳舞,你给我弹琴,我跳舞给你的猫看。”
琴声响起,似山间的清风,是荡气回肠,还是温柔百转,我早已分不清,只觉得头顶的一轮明月由模糊变得清晰,像是被湖水洗过,露出它本身的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