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话梅
不远处的湖边修了一条供行人散步的栈道,沿着栈道布置了些路灯。天一暗,湖岸线边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牛自迩支着腿,斜靠在阳台的沙发里,盯着水面发呆。
路灯在水面上洒下一块块细碎的金光,灯光下水波荡漾,波光闪闪。
晚饭时,他被史东铭闹着,稍微喝了点酒。大约是酒精燃起了些燥意,回到房间后他有些闷,到阳台上吹了太久冷风,那点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他又想起了白天的那场偶遇,想到了杨凛最后叫住苟漓时的那个眼神,他的那些欲言又止,还有他藏起来的不甘心。
压抑着的烦躁又从心底翻腾上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又一次在脑海里把苟漓说过的话来回琢磨着,她的每一个神情都被他截取了出来,一一放大了揣摩。
苟漓的态度很明确,但他还是忍不住掂量杨凛在她心里的重量,甚至也把自己放进了天平里,试图通过她的态度来衡量他们孰轻孰重。
也不知道那二十多年的时光能够抵换出多少的筹码。
牛自迩笑了笑,伸手扶额无奈叹气。他有点怔忪,迎着风眯了眯眼睛。那股陌生的情绪又从心里冒了出来,漫过他的胸腔。
“你很大方,你很大方,你很大方!”他反复告诉自己,“猪脑子,这不值得你生气,他根本没有威胁性。”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告诉自己,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最后一步难一点是应该的。心胸要宽广一点,要有自信!
但他又想起了她那些没心没肺的笑脸,还有在那段共同度过的旅途中,她在他面前表现出的对杨凛的喜欢和迷恋。
明明是过去了事情,但还是让人觉得……
心烦。
牛自迩突然嗤笑一声,倚着靠椅伸懒腰,轻轻“啧”了一声,低骂自己一句:“大方个屁!”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小心眼来得莫名其妙又不讲道理,让他看上去不从容、不成熟更不理智,像是个傻子。但他偶尔也会失控,忍不住去患得患失。人的情绪又不是被机器控制着的,他就是小肚鸡肠了,反正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可以坦诚一点。
他就是很嫉妒。
凭什么那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仅仅因为和苟漓共同分享了一段还算漫长的时光,就轻易得到了她的青睐。
凭什么他曾经拥有过她的漫长岁月。
苟漓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不太舒服,他变得贪婪,想要到得到更多。
牛自迩原本想晚饭后私下同她好好聊一聊。或者,他们就单纯的呆在一起。但吃饭的时候苟漓突然被毛稚某个话题勾起了兴致,一直在和自己的朋友交流感情,散场后就光明正大的钻进了毛挚的房间里。而那位口口声声说着要替他安排完美约会的“盟友”,看都没看他一眼,乐滋滋的带着人走了。
他只能一个人呆在阳台上吹冷风。
牛自迩心里无奈又好笑,伸手揉了揉鼻子。
清冽的风扑面而来,灌进胸腔,树梢在晚风中颤动。
在这样有些安静的夜晚,突然听到了一串声响,他偏头去确定。
是有人敲响了他的门,牛自迩心里一跳,突然就忍不住抿出了一个笑。
她会来找他的,他就知道,她应该要来找他的。
门还没彻底打开,牛自迩的话已经送了出去:“还不休息吗?”
语气是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柔软缠绵。
“我去,什么鬼……”一道男声一惊一乍地响起,声音照旧的吊儿郎当的,他说:“救命啊,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我害怕!”
门被打开,牛自迩看清了他的脸。
史东铭披着一个小毯子,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他垮了脸,收起笑容双手抱臂,拦在门前,没好气的问:“你来做什么?”
史东铭眨眨眼,说:“找你聊天!”
“不想聊。”话才说完,就要干脆直接的关上门。
“哎哎哎,哥们儿!”史东铭伸手拦住,舔着脸探身从门缝里挤进去,笑嘻嘻的说:“别啊,别赶我走啊,让我为你排忧解难吧!”
史东铭的八卦心早就已经被点燃,能憋到现在实属不易,可惜无人愿意和他分享消息,看来看去悲伤的发现现场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配合自己,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他了。
牛自迩扯扯嘴角,问:“我有什么忧闷需要你排解?”
史东铭已经坐进了沙发里,闻言嘿笑一声,挤眉弄眼的说:“听说,你们今天遇到了苟漓的那个小竹马了。”
牛自迩关好门,转身瞥他一眼。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史东铭幸灾乐祸地笑着,抬眼打量他的神色。牛自迩的表情如常,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又忙不迭改口,说:“杨凛哪里比得上你!你甩他十八条街!”又皱了脸说:“你这什么神情啊?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吗?再怎么着,哥们儿也有着丰富的恋爱经验啊!你透露点信息,我帮你分析分析。”
牛自迩不置可否,勾了勾唇角,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史东铭又试探着说:“苟漓……不像是余情未了的样子,而且吧,她这个人,有时候一根筋,有时候又挺聪明的。”
牛自迩“嗯”一声,说:“应该是不喜欢他了。”
“应该?”
“嗯。”
“那你都追的这么明显了,怎么还是不答应你?”
他面不改色的说:“这是情趣。”
史东铭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磨了磨牙,出言刺激他:“见鬼的情趣,你觉得苟漓这种直来直去的人会吊着你不放吗?说白了,她不就是还有点犹豫呗。
“就像我看上辆车,又不那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于是就定下一个‘钩子’,比如,我就告诉自己,接下来开车要是连着遇到三个绿灯就买下它。你知道这叫什么?”
牛自迩抬眼看他,问:“什么?”
“鸡肋!”史东铭凑过来落井下石,说:“这段感情就是鸡肋!”
牛自迩冷笑一声,伸手把他的头按进沙发里。
史东铭笑着避让,“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他轻咳几声,整理自己的发型,说:“要么就是安全感太足了,知道怎么折腾你都不会放手,要么就是还有那么点犹豫,你选一个吧。”他问:“所以……如果人家还在犹豫的话,到底是在犹豫什么啊?”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朱格?”
“不是。”
嘴上说的肯定,他其实也有点有点拿不准,牛自迩不想谈这些,只是突然问:“你说……”
“嗯?”
“把他当普通人对待,或者是恨他……哪一种情绪更好一些?”
“谁?小竹马啊?”史东铭没正形的瘫在沙发上,说:“你怕什么啊,你的小朱格不是把他吃得死死的吗?”他的脸朝着隔壁苟漓的房间偏了偏,暧昧的笑着,说:“实在不行,生米煮成熟饭。”
牛自迩冷笑一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史东铭,伸手提着他的衣领,把他赶了出去。
牛自迩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搜小狗爱吃的零食,他在手机记事本里记下了一堆品牌推荐,照旧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隔壁还是没有动静,“姐妹私房话”还没有结束。也不知道聊些什么,聊得那么兴起。
他又盯着房顶发了会儿呆,突然决定……
“都不要睡了!”
他起床,准备去敲毛挚的门,正穿上外套,又听到了敲门声,一串串有节奏的响起。敲门声都是兴高采烈的,一点打扰到人的愧疚都没有,只会是史东铭这个厚脸皮。
史东铭一直在给牛自迩发信息问东问西,他根本懒得理他。他大概是又憋不住了,特意跑过来扰人清净。
牛自迩皱着眉,打开门,没好气的问:“又想做什么?”
“啊……”那人愣了愣,敲门的手就那么举在胸前。
门外的人是苟漓,她眨眨眼,一脸无辜,说:“打扰到你睡觉了吗?”
可是他明明穿着外套。
牛自迩也愣了愣,说:“我以为又是东铭。”
“哦。”
被这么一打岔,苟漓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清清嗓子,低声问:“都聊了些什么?那么开心。”
“秘密!”苟漓仰着脸,笑嘻嘻的说:“明早去看日出吧。”顿了顿又说:“就我们俩。”
他含笑看着她,说好。
苟漓说:“那我先睡了!明早来叫你!”又立即改口:“我可能起不来,还是你来叫我吧……”
他“嗯”一声,没有多余的话。
苟漓指指隔壁的房间,“那我走啦!”
“等会儿……”
“还有事儿吗?”
他想说他今天很没安全感,患得患失,紧张得要命,最后只是说:“没事儿了。”
嘴里说没事儿了,人却站着不动,眼神直白,看着她笑,笑得她又不自在起来。
苟漓抿抿唇,问:“看电影吗?”
“现在?”
“对!”
“好。”
她带着他下到负一楼,毛挚在这里布置了一个小型“电影院”,苟漓熟门熟路地开了指纹锁进去,打开柜子翻里面的碟片。
“想看什么?”她问。
他说随便,她就真是随便找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动画片。
两个人关了灯,在黑暗里盯着幕布。屏幕里,那只嚣张的老鼠正趾高气昂地举着一块奶酪往自己家里跑。
眼前的奶酪却莫名变成了话梅糖的味道,他恍惚了一瞬,才想起那是苟漓身上的味道。
牛自迩无声扯出一个笑,只是闻着她的气味,他就又冷静了下来。
他说:“我一直等着你哄我,结果到现在都没等到。”
苟漓有些为难,皱着脸承认:“我好像不太擅长这个……”
传说中理论知识丰富的感情专家苟漓老师,在亲身上阵后,才明白了一个道理: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
牛自迩叹气,问:“那怎么办啊?”他的视线终于从电影里抽离,偏脸看她,等着她的反应。
苟漓:……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然也不会逃避到现在。
苟漓顶着他的视线,如坐针毡,只能让自己态度积极一些,说:“我再努力想想办法哄哄你?”
他朝着她挑高眉,一脸兴趣盎然。
苟漓轻咳一声,伸手试探着去勾他的手指。
才碰到他的指尖,就被他一把握住,紧紧攥着,拉到自己的胸前握住,他空出的那只手轻柔地摸摸她的脸颊。她又感触到了他的心跳,一点都不平静,一下一下跳动得热烈。
牛自迩垂眼专注地看着她,她甚至能看到他的睫毛,根根分明。离得太近,呼吸都要纠缠在一起。
苟漓有点紧张,无措地眨了眨眼。
大概……
要疯。
毛挚那些“无证驾驶”的鬼话开始在她脑海里乱窜。
但他只是轻啄她的唇,一触即离。
他把她扣进怀抱里,贴着她的耳朵说:“我很嫉妒杨凛。”
他说:“你不要喜欢他,也别讨厌他,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甲,好不好?”
他的呼吸烫得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苟漓偏了偏脸,轻笑出声,有些得意的“哦”了一声。
面具裂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