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瞎
翻过山，就是宝石湖所在的山坳子，但想翻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通往宝石湖的起点是一片草场，那里的海拔将近3000米，到达宝石湖却还有着约1000多米的上升高度。
景区尚未深入开发，只在山的最下段简单修了一段栈道。再往上，就只能沿着山势开凿出的一条细细的土路前行。偶尔会有水流淌过，把路面冲刷得泥泞不堪，走上去有些湿滑。
牛自迩不动声色的护着她往上走，看着苟漓的眉头蹙起，逐渐失了耐心。
徒步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高海拔地区，苟漓很快就开始觉得疲累，每一步都迈得沉重，撑着登山杖的手掌都开始有些发疼。
她终于体验到了毛挚描述的“累成死狗后就不会胡思乱想”的感觉，现在，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只知道垂着脑袋机械的往山上缓慢挪动。
她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那人神色轻松，步伐矫健，甚至为了配合她的节奏放慢了脚步，真是有些屈才了。
好嫉妒啊！
牛自迩笑容和煦，告诉她到了补给站就可以休息了。
“近吗？”苟漓垂头丧气地问。
“很快的。”他说。
一点都不快。
苟漓走到有些崩溃，回头一看才爬了这么一点距离。她又想耍赖了，缓慢挪到路边，一屁股坐下，靠着一块石头装死。
牛自迩轻拍她的肩膀，尝试让她打起精神，回应他的是苟漓的哼哼唧唧。
他跟着盘腿坐下，替她挡住了太阳，说：“好吧，我们休息休息。”回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嗯，来聊天吧……”他提议，他觉得这样可以帮她快点打起精神。
苟漓不想聊天，但更不愿意继续爬山。她坐直身体，嘴上还有气无力着，心里已经开始想要难为别人，看人吃瘪会让她心情好一点。
她说：“第一个问题，想到我的话你会联想到什么？”
牛自迩的第一反应是……
只会窝里横的小京巴。
但他还是保持了温和的笑容，说:“也许是，一朵炙热的太阳花。”
安静了须臾，苟漓掀起眼皮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想到你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好意思……牛自迩翘着嘴角笑了笑。
苟漓开始自问自答，“好吧，在我心里你就是月亮，高高在上，冷冷清清。”
“这是对我的批评吗？”
苟漓斩钉截铁地否认，“当然不是，是夸奖。”
才不是呢，她就是觉得他不接地气，永远像一个满分模范生，温和却固执的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当然，这也算是一个中性的评价。
牛自迩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她明显的心虚。只要他带着笑意盯着她看，她就赶紧转移了视线，用手冲着自己的脸扇风，说：“无论如何，你就当成是夸奖就好了。”
牛自迩说：“小骗子。”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牛自迩垂眼看向苟漓，觉得这氛围实在有些神奇，他第一次见她如此的安静，乖巧地靠坐在石头上，慢慢放空了自己。
她出了些汗，也没有了力气去武装自己，收起了平常的张牙舞爪，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她脸上的神情莫测，一会儿松弛，一会儿又皱紧了眉头。
苟漓杵着下巴感受着吹来的微风，突然愣愣地问:“杨凛为什么不选择我？”
牛自迩愣了愣，才回：“也许是因为太熟悉了。”
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才不是。”
话说得斩钉截铁，像是他说了什么违背宇宙定律的话，而她就是这个定律的发现者。
牛自迩虚心求问:“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瞎！”
牛自迩：……
他不该对这个“宇宙定律”抱有期待。
她又问：“我和朱格谁更好？”
他举手投降，说：“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了。”
苟漓“哼”了一声，说：“可是我就可以坦诚地告诉你，你比杨凛好。”她鼓了鼓腮帮子，说：“你比他好看，比他体贴，比他温柔。”
她摊手，说：“你看，我就很诚实。
“可惜了，你不是我的竹马，如果我小时候跟你一起长大，应该会更张牙舞爪一些，你比他体贴多了。”
杨凛变了，他不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他变得犹疑，不干脆，不可爱……
但她还是喜欢他。
牛自迩抿了抿唇。他冷眼旁观，知道苟漓是个很头脑很清醒的姑娘，她分明知道杨凛的犹豫代表着什么。
他突然好奇，说：“其实你自己心里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这样纠缠下去呢？”
苟漓坐正，面朝他，说：“你看我的眼睛，看出来什么了吗？”
她凑得太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光打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眸色更加清亮。眼球微微泛着棕，本该是一个温暖的色调，他却看得太深，于是变成了寂静的，神秘的。
身边的行人匆匆，却仿佛突然就失了声音。时光缓缓，偶尔发出的一两声鸟鸣也被人忽略了过去，连山间清凉的风都变成了静止的姿态。
牛自迩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
他说：“看到了你的瞳孔？”
“哈？”苟漓皱了皱鼻子，说：“一分恼怒，两分自信，三分不服气，当然，还有四分对某人的喜欢。”她有些嫌弃，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浪漫，在小说里你应该从我的眼神里读出很多东西。”
她话说得不着调，但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的声音放低了些，说：“我妈妈告诉我，喜欢的东西就要争取，争取不到也不要伤心，我这么好，总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我。”
没有人喜欢独角戏，但她更不能面对拥有后的失去。她和杨凛曾经那么要好，怎么会突然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横在其中了。
她告诉自己，给彼此一个机会吧，等到这一切都不值得被争取的时候，就要潇洒的放手。
苟漓：“完全不尝试一下我会很不甘心，死缠烂打我也不喜欢。”她看着牛自迩，说：“你为什么不敢尝试一下呢？”
她对他的鼓励从头到尾都是真心实意的，不带任何其他目的。
牛自迩语塞。
“因为你过于理智了。有时候，做人不能太理智的，什么都衡量得清楚明白会没有乐趣的。”
休息够了，继续上路。
继续向上爬了很久，依旧不见湖的踪迹。
苟漓有点急躁，随便抓住一个返程的游客，问他宝石湖距离这里还有多远。那人露出神秘微笑，告诉她：“快了快了，马上就到了。”
苟漓偏头看向牛自迩，他也挂上了那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她问他：“他是不是骗我的？为什么你们都笑得这么诡异？”
牛自迩挑眉：“要不我们现在就返回，去草甸那里的休息区等他们。”
苟漓鼓起了腮帮，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多么有魔力的一句话，她瞬间被自己说服，继续皱着脸往上爬。
竹马什么的，晚点相遇也是一样。
但很快，她又累得想哭，偏头可怜兮兮地问他：“还很远吗？”
牛自迩失笑，说：“我不记得了，要不然你再问问其他人。”
苟漓满心疑惑，看他一眼，再次拦住一个返程的游客，问还有多久。
那人照旧露出微笑，说快了。
总不能所有人都在骗她吧，苟漓长长呼出一口气，继续苦着脸往上爬。
越走越崩溃，目的地仿佛永远遥远，但每次问返程的旅客，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快了快了”。
苟漓被骗着一路往上，终于在中午两点见到了宝石湖。
她站在高处往下看，一滴湛蓝的宝石就镶嵌在山峰间。
吸魂夺魄的蓝。
雪山环绕着的碧蓝的湖泊，静谧无声，又仿佛拥有无尽的力量，有风吹过，荡起粼粼水波。
面对着这片清澈蔚蓝，时间仿佛停滞。
她转头看牛自迩，那人也正安静的看风景，雪山反射着白，好像给他打了一层神圣的光，鼻梁高挺，抿紧的唇上有着细碎的纹路。
这几天下来，他皮肤被晒黑了一点，莫名有了些野性美。一路步行过来，运动带来了热意，他解开了外套拉链，修身的衣服下迸发着蓬勃的力量。
苟漓默默看了一会儿，内心涌出无数感慨。
牛自迩转头看她，眼中带笑，问：“你看什么？”
她淡淡移开视线。
她其实想出口调戏几句，又怕被他从山顶丢进湖里，只默默咽回自己的打趣，一本被正经的给自己的话里打上几层马赛克，她说：“好想把湖泊里的水喝干。”
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牛自迩失笑。
苟漓解释：“干净漂亮到莫名其妙让我想到葫芦娃里水娃吸水的场景，你看过那个动画片吗？”
作为一个没什么浪漫因子的工科女，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丽的称赞。
牛自迩忍俊不禁，“我也有过童年。”
苟漓跟着傻笑起来。
大自然确实是人类最好的老师，它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人感知到自己的渺小。
这一瞬间，苟漓觉得，烦心事儿就是个屁啊。
她欢呼一声，沿着小路往下小跑。
“小心脚下，慢点走。”身后想起牛自迩有些严肃的嘱咐。
她停止奔跑，却照旧没有放慢步伐，急不可耐的朝着湖面走去。
她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办！”
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但他还是受到她高昂情绪的感染，笑着跟着她往湖的方向走。
然后，他看着苟漓蹲在湖边……
刨石头。
牛自迩：……
“不能贪心，只能捡四个，所以要找最称心的！”
她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得认真，挑挑拣拣，终于找够了自己喜欢的。
“这个给妈妈，这个给爸爸，这个给杨凛。”她抬眼看他，举着手上的石头给他看：“这个给你。”
牛自迩挑了挑眉，弯腰接过。
一块纯白色的小石头，放在手心里冰凉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