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是故人来
洛都的春天，突然下起了雨。晏璃本来要去白马寺找那间画坊的，却因雨不能成行。
她把上一世的记忆与这几天的经历重新梳理了一遍，生出许多无力感来。
她这样的身份，被人永远遗忘在洛都的陋巷，是最大的福分。
可是这次去卫国公府采选，证明了她和祖母并没有被遗忘。
这次是卫国公府，下一次会是谁？最后会是谁？
她虽改变了事情的开端，但依然无法知道事情的走向。
重活一世，命运依然没法捏在自己手里。
这种感觉很糟糕。如头悬利刃，你不知什么时候那利刃会落下，只好胆颤心惊等待着。
晏璃心事重重，眉间便染了忧色，一日祖母冷不丁进来，看到她正坐在窗前发愣，叹息一声：
“你皱眉的样儿，有点像你祖父。”
祖父，昭明太子，当了十六年太子，不惑之年被他的父皇赏了一杯毒酒，东宫满门喋血，死后又被赐了一个“晦”字。
晦，愚昧、凋零的意思。
她长这么大，祖母很少提起祖父。只是在每年八月十二日，祖母就把自己关在佛堂，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许任何人走进。
后来纹竹姑姑悄悄告诉她，八月十二日是晦太子忌日。
……
这场雨下得极绵密，像温柔的手，细细的擦拭洛都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姚妈妈没法晾晒她的腌鱼，气得仰头骂天。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晏璃越发不安。
上一世，她得了卫国公府的鲛珠，四月十九日就出事了——
作为未来的世子妃，她接到了同昌公主春日宴的请贴。
春日宴，也称裙幄宴，洛都的贵女们，会在春天争相办春日宴，邀请各个世家贵女赴宴，一起赏花，听曲，行酒令，玩投壶。
闺阁女子不能像男子一般自由外出，一辈子不过是从一个宅子到另一个宅子里，困守一生。所以一年一度的春日宴便成了闺门盛事。
晏璃这样的身份原是没有人邀请她参宴的，可是上一世，她拿到了世子的鲛珠。
大境朝毕竟只有一个卫国公，卫国公只有一个世子，未来的世子妃当然有资格参加公主的春日宴。
她百般不想去，想要装病推脱，可是祖母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让她去。
同昌公主是裴贵妃的女儿，是太子的姐姐，装病是欺君，不去就是不给公主面子。
她们得罪不起。
那日下午至夜里，史良娣和纹竹姑姑教了她许多宫规礼仪。
四月十九日那天，她便战战兢兢的带着纹竹去了。
祖母怕她礼数上有失，特意让纹竹换了青禾。
可是在春日宴上，她却莫名其妙被人迷晕，绑至洛水河畔的裴家别院。
裴家别院的主人叫裴襄，是裴贵妃的弟弟，太子的舅舅。
裴襄在洛都色名远扬，不仅是青楼常客，家中还有十几个姬妾。
有一年裴襄看上一个西域美姬，花了千金买到手，不出一月那姑娘竟被他虐死，这件事传遍了洛都的大街小巷，一度吓得颇有些姿容的姑娘都不敢上街。
落到裴襄这样的人手里，晏璃觉得还是自己死一死比较好。
所以，她趁着裴襄还没回来，用自己的裙带挽了个环挂在床架上，准备自挂东南枝。
可是还没等她把自己挂上去，又被几个黑衣人打晕掳走。
等她再次醒来，是在卫迟的床上。
……
想到那可怕的一幕，她打了个寒颤，头皮发紧，不敢继续想。
这一世，她拿了荷包，从源头切断了这段孽缘。
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可是这雨为什么还下得这么密，这么柔，和上一世一模一样……连姚妈妈骂天的俚语，都一字未变。
心里不安，便交待了青禾，如若这几天有人上门送贴子，一律回复“我们姑娘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最近都无法出门。”
青禾很好奇，她们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平时除了晏家和史家，还有谁会来？至于送帖子，更是没有的事。
她觉得姑娘这几天怪怪的，但是又说不清哪里怪。
这场雨连下四天，一场春雨后，洛都又是一个崭新的洛都。
第二日天一放晴，她就带着青禾，整理了几幅自己觉得不错的画，用包袱仔细包了，雇了辆马车，往白马寺去。
那间画坊就在白马寺东侧，叫“白马画坊”。门面不大，但颇有雅意。
进了门，掌柜满面和气的迎上来：
“小娘子，看上了哪幅画作？”
她回了礼，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画，正是前几日舅母拿走的那幅《桃下狸奴图》，标价30两银子。
她心里一阵失落，上一世，也是这幅，绣衣局的人说花了80两。是自己记错了吗？
掌柜见她对这幅画感兴趣，却凑上来说：
“小娘子，这幅已经订出去了，我们正要给客人送到府上去。”
她随即又有些释然，舅母前几日拿来，这么快就已经卖出去了，说明挺好卖的。
晏璃决定开门见山，她笑着让青禾把包袱打开，把里面的几幅取出来。
“掌柜的，我这里有几幅画，你家画坊要吗？”
没想到掌柜的一看落款，顿时面露喜色：
“小娘子请来茶室一叙，今日我家主人刚好在，小娘子稍候。”
画室后面，竟然是一间清雅的茶室。很快，门口的珠帘掀起，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