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
“师兄！！！！！”
叶随霜艰难地调整身形，终于翻身踩住折柔，堪堪停在空中，她抬头看着眼前怨魂巨人恢复如初的模糊面容，不可置信地喊道。
同样目睹了一切的云舟也震惊不已，喊道：“怎么会！？”
怎么办？怎么办？师兄被吞进去了！叶随霜抓着那小半瓶虺血的手微微颤抖，大脑一片混乱。
原本见他们已经离巨人极近了，收起惊羽的同时，叶随霜就从乾坤袋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路玄岐的血瓶并握在手中待命，她本打算在靠近巨人的瞬间直接将血瓶投入怨魂体内，免得被那些恶意浓郁的怨魂阴一把。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会有这种变故。
叶随霜一咬牙，催动剑诀，折柔便带着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猛地朝已经回过身继续应对脚下魔修的巨人飞去。
“等一下！小霜儿你疯了！？”见她义无反顾直冲怪物而去，云舟不可置信地喊了起来。
将手再次探向乾坤袋，虚影一闪，那瓶剧毒的虺血便被叶随霜收了起来，她咬牙切齿道：“我清醒得很！”
既然古萧逸被吞入怨魂体内，血瓶是用不了了，否则以虺血的毒性古萧逸必然会随怨魂一同灰飞烟灭，就是不知道这个怪物是不是料到这一点才故意这样做的。
必须得先将古萧逸救出来，但到底该怎么办她也没有头绪，不如说就连此刻被怨魂吞入体内的古萧逸是否还活着她都无从得知，想到这里，叶随霜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让她控制不住有些眩晕。
云舟见她不听，急道：“那也不能这样一头撞进去啊！”
“师兄他还没能为古城主正名！！！”叶随霜眼角酸涩，不管不顾地吼道。
闻言云舟立刻哑了，他比古萧逸更早一步与叶随霜结缘，因此自然清楚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小子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也清楚这些年下来叶随霜是真心将他当作兄长看待的，如果在至亲兄长生死不明的情况下还要求她一一权衡利弊风险，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想到这里云舟一咬牙，吼道：“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忒麻烦！大不了为师护着你！”
这边叶随霜已经随折柔一头扎到了怨魂巨人肩上，看着眼前粘稠的黑泥，叶随霜强压下心中的恶心，伸手试探性贴了上去。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手接触到表层的同时，叶随霜仿佛突然被人强硬地抓住后脑，随即粗暴地按进冰水之中，那些强烈的怨恨、不甘和痛苦瞬间挤满了她的大脑，她几乎是逃命一般驱使着折柔仓皇退开几步，如雨般的冷汗已经将衣衫湿透了。
身体因为残余的扭曲情感依旧颤抖不止，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泥，叶随霜一咬牙，就要狠下心直接扑进去时，一只手从背后温柔又不失坚定的拉住了她。
叶随霜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制止她的居然是释空。
“你……”原以为还是溟夜语追上来了，正作防备状的叶随霜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不甚熟悉的小和尚，有些尴尬地开口。
“枯无，你的徒弟这般莽撞，怎么就不知道拦着点？”‘释空’微笑道。
闻言叶随霜瞪大双眼，声音生生卡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下一刻青影一闪，云舟居然直接以虚影之姿现身，朝眼前这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吼道：“我真是操了！！！寒素！居然是你这个秃驴！！！”
“我就说这群没用的老不死做什么叫一群小朋友来送死！！！你来得正好！赶紧给我把这东西解决了！！！”云舟嚷嚷道。
‘释空’，或者说寒素微微一笑，体贴地无视了他前面的诳语，温声道：“枯无，看到你没事，我很高兴。”
云舟沉默片刻，对着寒素抖了抖自己半透明的袍子，忍无可忍道：“……你那只眼睛看见我没事的？”
寒素笑了笑没再接他的话，只看向叶随霜，双手合十，温和地说：“叶小施主，寒素来助你。”
叶随霜尴尬道：“……有劳佛子。”
就算此前素未谋面，叶随霜也知道当今佛修之首的佛子法号寒素，只是闻说佛子一直于菩提寺闭关清修，却没想到居然会化成一个小和尚跟着他们一起进入云延城，难怪爹娘如此放心她。
也幸亏她当初没有看释空小和尚憨态可掬的样子就上手摸人家的光头，否则这会儿估计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旁边的黑泥里自我了断了。
……当然，考虑到佛子的修为，叶随霜十分怀疑，自己一路上火热过头的视线没有被寒素察觉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佛修作为修禅之人大多是好脾气，寒素显然也不例外，因此此刻以真实身份登场之后也没有去追究之前她的那些失礼行为，只是微笑颔首算作回应，随即微微低下头，左手手持佛珠竖掌，右手向前抚住怨魂巨人那淤泥般的体表，双唇如蝶翅般缓缓开合，吐出句句佛音。
离他较近的叶随霜只见寒素眉心处一朵金莲盛放，随着口中诵读佛经，通体如塑金身，放出阵阵温暖的光芒，叶随霜只听了一阵梵音悦耳，便感觉自己方才被怨气惊扰的神智清明了许多。
不等她开口，寒素睁开眼温声道：“叶小施主，请尽快吧。”
于是叶随霜立刻点点头，朝寒素深深一礼，随即转过身，义无反顾地扎入怨魂泥沼般的身体之中。
依旧是难以呼吸的闷涩感，但却不再像第一次尝试时那样能听见枉死的百姓令人发疯的哭号声，叶随霜只感觉自己顺着泥潭缓缓沉下，就算抗拒，那些泥与水也不可避免地从耳道和鼻腔一点点渗透进来，意识控制不住有些模糊起来。
五感依旧清晰，但叶随霜不知为何无法感受到躯体的存在，好像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一缕幽魂，慢慢融入这片深渊之中。
她感觉自己站在繁华的街道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好不热闹，下一秒原本宁静祥和的天色突然暗沉下来，直到变作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叶随霜站在原地，听见周围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这压抑的低声渐渐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加入而不断放大，和因为恐惧而加速心跳共振，震耳欲聋。
恐怖的声音几乎要震碎她的心脏，绞痛一阵比一阵强烈，叶随霜呜咽不止，恨不得刺穿双耳将声音隔绝，但她的五感此刻却灵敏到不可思议，她被动地听见周围的窃窃私语转化成躯体倒地的闷响，血肉爆裂的溅射声，纷乱的脚步声，哀嚎声，求救声，咒骂声，直到一片死寂。
声音平静下来的瞬间，叶随霜感觉识海中被一口气塞入许多破碎的记忆：有时在云延城街道某处商铺，正在和难伺候的客人交谈；有时坐在某处幽静的宫殿，好像是在打坐练功；有时似乎是个孩子，正伸手向商贩指明要最大的那串糖葫芦；有时在逛脂粉铺，手中拿着胭脂子比着颜色；有时在学堂中，看着台上夫子摇头晃脑……
下一刻画面全都像烟花一般炸裂开来，鲜活的城市立刻变成尸山血海的地狱。
“够了，够了！……别再……别这样……”叶随霜几乎是哀求着说道，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滴滴融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就在她趋近崩坏之际，一只手用力地抓住叶随霜，使劲一扯，将她从那片绝望的沼泽中一把拉了出来。
明明进入怨魂体内没有过多久，但刚刚对她身体控制权的短暂剥夺让叶随霜就算从深渊中挣脱出来，一时间也难以支撑自己，一下跌坐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吸气，浑身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指缝流下。
“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陌生男性声音在她头顶响起，那声音温和慈祥，连声安慰着她。
出于基本的警觉意识，叶随霜理应立刻和对方拉开距离并查看情况，然而她的五感在方才被强迫接收的太多太多绝望的信息，精神岌岌可危，濒临崩溃，一时间甚至连站立都困难，更别说去戒备对方了。
而在她崩溃地落泪时，对方一直耐心地守在她身边，温声安慰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叶随霜终于勉强能够集中涣散的精神之时，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这个陌生人。
而率先吸引她注意力的却是倒在她前方不远处，生死不知的古萧逸。
叶随霜瞬间忘记了身边这个身份不明之人，尽管双脚发软还是扑了上去，惊呼道：“师兄！！！”
“师兄？师兄？”她一边喊一边慌忙将古萧逸翻起身来，见他面色如常就知道应该只是普通昏迷，当下松了一口气，熄了再动用无垢灵血解毒的心思。
“这小子是你师兄？”被她无视的陌生人丝毫不恼，反倒兴致勃勃地朝叶随霜搭话道。
听见对方发问，叶随霜下意识回答道：“是，我们是逸仙阁弟子，一同拜在凰音真人座下……”
说完叶随霜突然感到有些不对，不为别的，这位陌生人的语气实在熟稔过头了，仿佛和古萧逸是什么相识多年的老友，于是叶随霜转过头，第一次仔细端详起了对方的容貌。
和浑厚的声音一样，此人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左右的中年男子，浓密的剑眉，薄唇，蓄须，面容显得十分严厉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带着笑意发问，叶随霜都看不出对方也生了一副桃花眼。
想到这里，几乎是福灵心至，叶随霜颤声道：“您是……师兄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