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风雨落，人未归
连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仍不见有停止的趋势，被凛冽的暴风雨吹落的杂物堵塞在下水道的孔隙中拦住了雨水倾泻的去路，路面上的积水已经有一尺多深。
早上迷迷糊糊从卧室走出来的扶桑望着门口正在穿着雨靴的爷爷，疑惑地询问道:
“爷爷，雨下得那么大，您出去干嘛？昨天新闻上不是说了停工停产吗？”
爷爷一边穿着雨衣，一边对扶桑说:
“老板临时打来电话，说有一些剩余的石料还在雨水中泡着呢，让我们去把它运进仓库。有双倍工资呢！”
扶桑皱着眉劝阻着爷爷:“可是这雨下得那么大，工地上又混乱不堪的，多不安全呀！”
“爷爷又不是个小毛孩子，会注意安全的，你就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吧！”穿戴好雨衣的爷爷笑着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扶桑还没来的及上前阻拦，家里便没了爷爷的踪影。
扶桑失落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这紧促的雨声，心中有些不安。
吃完爷爷做好的早饭后，为了避免伤口的血沾染在衣服上，扶桑在自己的伤口上包扎了好几层纱布，换好衣服后便匆匆去酒吧打工。
正端着酒急匆匆地给包厢里的客人送去的扶桑，突然被一个迎面走来的男人挡住。
“小心酒水。”扶桑礼貌性地向男人旁边躲开，可是男人依旧穷追不舍，扶桑猛然抬起头，望见男人的容貌后，镇定又有些疑惑地询问道:“老板，有什么问题吗？”
“把你的身份证交给我一下，我去做个记录。”男人向扶桑伸出手，一脸淡然地说道。
“为何突然就要身份证了？”扶桑瞪着闪亮的瞳仁，不解地询问道。
“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难道你就没听说前段时间轰动全国的在新闻报纸上的铁杆局长贪污受贿案？最近就因为他这一个贪官的受贿案整得全行业都人心惶惶的！
连原来的人人称赞的清官都能被拉下马，现在我们这些无证经营的生意哪还敢僭越法律的底线？所以酒吧也不得不持证上岗，将职员都记录在册。”
酒吧老板一脸不屑地说完后望着扶桑呆滞的眼神，摸着下巴思索道:“哎！说起这个贪官，我看你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
扶桑下意识地低下头，端着酒准备偷偷逃走。
酒吧老板看到扶桑躲闪的身影，一把拦住她的去路，焦急地说道:“你跑什么？身份证还没给我呢！”
“我只是怕客人等着急了，想快点把酒送过去。”扶桑低垂着眼眉掩饰着，生怕酒吧老板认出自己。
“你这么为客人着想呢！”老板盯着扶桑假笑着调侃后，立马耸下脸催促道:“废话少说！快把身份证给我！”
在老板激烈的催促下，扶桑看着男人伸在自己眼前粗糙的手掌，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坦白道:“我没有身份证。”
“什么？你没有身份证！”
老板一脸惊诧地瞪着扶桑，恍然大悟地喊道:
“你是未成年人！你这是在害我犯法呀！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你让我雇佣童工，是想让我这个酒吧关门大吉吗？”
男人推搡着扶桑走进办公室，拿出一个月的工钱递给扶桑催促道:
“这是你的工钱，赶紧走！”
扶桑缓缓抬起头恳求道:
“现在我家里急需用钱，能不能把我留下。我保证不让他们发现我是童工。”
酒吧老板看着扶桑焦急的模样，认真审视了她的模样后，缓缓拿起桌上的报纸对比着，惊呼道:
“你是那个贪污案铁杆局长的女儿！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的身影很熟悉，今天仔细一看，原来我的酒吧里藏着一个定时炸弹！”
扶桑知道，无论自己怎样替爸爸辩驳都无济于事，只凭自己的一面之词怎么可能撼动得了已经被法律宣判的罪行，让所有人相信爸爸是被人陷害的……
面对世人的指责和被爷爷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家庭，这种无力感压迫着扶桑重重地跪在地上，绝望地低声恳求道:“求求你，我真得需要这份工作。”
男人看到跪在地上，又拿出一笔钱塞到信封中，将钱扔在地上，语重心长地吼道:
“在这个世上讨生活的人哪个不难？可是，我要是把你这个定时炸弹留下了，那么我就不能活了！这个酒吧自然也不能开张了，在这个酒吧里的员工都得失去工作……
现在的你肯定最能体会家庭破碎的感受吧！难道你也想更多的人因为你而毁了他们的苦苦支撑的生活吗？”
“谢谢你，老板。感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的包容，我保证不会让酒吧和我扯上一点关系。”
扶桑缓缓拿起了老板施舍的工资，用伤口还未愈合的手掌紧紧握着信封里的钱，缓缓站起身，指着桌上还没有送去的酒，扬了扬嘴角，喃喃说道:
“我这未履行完的工作，还麻烦老板请其他员工将这瓶酒送到九号包厢了。”
扶桑缓缓转过身瞬间红了眼眶，踉跄着脚步缓缓走出了办公室。
老板看着扶桑渐渐消失的落寞背影，叹了一口气，“乱世催人长呀，她还不过是个孩子……”
扶桑将自己赚得第一份工钱也是最后一次工资紧紧揣在怀中，趟着深深的雨水，顶着凛冽的风雨漫无目的地走着。
经过风雨的一番洗礼，扶桑渐渐从绝望中走出来，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推开了家门，欢快地喊道:
“爷爷，我回来了！外面的风雨真得是好大呢……”
看到家里静默无声的样子，扶桑停住了未说完的辩白，找寻着家里的角落，疑惑地说道:
“爷爷一大早就出去了，按说应该回来了呀。”
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扶桑停下了搜寻的脚步，谨慎地接通了电话，“您好……”
扶桑话音未落，电话那边便传来一个男人急躁的声音，“你是扶叔的孙女吧，这一上午打了二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你快来森雅医院吧，扶叔在等你呢！”
电话中的噩耗好似五雷轰顶，扶桑扔下电话便跑了出去。
冒着急促风雨的迎面冲击，扶桑踏着水花四溅的积水，义无反顾地向前跑着。
一路上，无论是被积水中的树枝绊倒摔在水泊中，还是被猛烈的风雨冲击得迈不开步子……
她在一次次的跌倒中爬起来，无论再大的障碍都风雨无阻，她只知道:
爷爷，还在等我！
给扶桑打电话的男人早早等候在医院门口，看到迎面跑来的被雨水浸透的扶桑，一眼便认出了她，赶忙带她去了病房。
扶桑看到戴着氧气面罩，微眯着眼睛的爷爷，赶忙跪在病床旁边，声泪俱下地喊道:
“爷爷，桑儿来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您不是说了要回家的吗？”
“今天上午，我在工地指导工人搬运石料。可是风雨太大了，吹垮了还没来得及加固的墙体。敏锐的扶叔听到了声响，把我推到了一旁，自己则被砸在了底下……”
男人哽咽着讲述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痛苦得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爷爷你年轻时参加维和部队可是连枪伤都受过的人，这次您也一定会没事的。”泪流满面的扶桑不愿意残酷的事实，欺骗自己。
躺在病床上的爷爷举起颤抖地手缓缓摘下氧气面罩，望着哭得已经在颤抖地扶桑，张着嘴巴喘着粗气蠕动着嘴唇，“桑儿，要，开心，快乐，地生活……”
扶桑激动地握住爷爷悬在半空中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哽咽着说道:
“我不要一个人，我要爷爷和我一起回家！您说了，要给我撑起一个家的！”
“爷爷，可能，要，食言了……”
伴随着虚弱的气息戛然而止，爷爷的手顺着一颗滚烫的泪珠一起从扶桑脸颊上滑落。
“爷爷！”
“扶叔……”
痛彻心扉的哭喊声响彻整个楼道，站在门外的工地上的工人也不免潸然泪下，他们知道一个乐观豁达、让人敬爱的老人就这样与世长辞了。
被扶桑爷爷救下的包工头执意要给扶桑一些赔偿，可是扶桑不愿意拿用爷爷的命换来的钱来满足自己的生活，只是让他帮忙安葬好爷爷。
待工地上和爷爷一起工作的工人们祭拜完离开后，扶桑擦拭着爷爷和奶奶的墓碑，笑着说:
“爷爷，奶奶，你们终于不用再为我们这个家苦苦强撑了，可以好好地安下心来长相厮守了。
你们年轻时，因为爷爷常年出国维和总是天各一方。到了老了，终于能相守在一起了，爸爸突然被人陷害入狱，家里的主心骨倒了，奶奶又被病痛所累，只留下爷爷和奶奶阴阳两隔支撑着这个家。
现在，再也没有什么能分开你们了，你们终于可以相守在一起了，我挺为你们感到高兴的。
对了，你们应该见到哥哥了吧，现在的他一定长成高大帅气的模样了吧！没有我在身边让你担忧了，您们就好好地享受一下哥哥无微不至的孝心吧！
您不用担心爸爸，家里还有我呢。”
扶桑缓缓转头，站起身来，一滴泪珠从微笑渐渐褪去着的脸颊滑落。
正当扶桑准备迈出脚步离开，一个黑色的皮包挡在扶桑脚边。
扶桑疑惑地俯下身子，拿起皮包上的纸条，仔细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想要任何的赔偿。可是，扶叔是因救我而死，是扶叔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救命之恩，我确实无以为报。
但是，这五十万，请你务必收下。帮扶叔赔偿的一部分巨款，也帮你解决一些燃眉之急，才能稍稍缓解我愧疚不安的良心。”
扶桑紧紧攥着纸条，望着雨停后布满晚霞的天空，湿润着眼眶冷笑了一声，自嘲道:
“我的家彻底散了，我在乎的人，他们都走了……这雨反而停了。
你觉得被碾压得粉碎的我还会惧怕这点风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