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安静来袭,李灵站在窗边,看着南挽之出了底楼,沿罗刹巷往外走,直到小小的人影拐弯消失,才收回目光。
“老大,不拦着啊?”弥络靠在门边。
“不用。”李灵回道。
“可是你的手。”
他轻抚着手腕间的金玉手镯,一改之前态度,“过去那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一样。”
言尽于此,弥络想再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灵看着远天墨蓝色云层中绽出一缕金红的光,难得的回忆起过去来,只是他的过往太长,一时找不到头绪。
“琴师找到了吗?”
“找到了,这辈子运气不错,生在燕京一户富贵人家中。”
“现在怎么样?”
“急症,来得快,不会受什么苦,”弥络有些唏嘘,“你看,时间说慢也快,一转眼,就快到说再见的时候。”
李灵应声,“叫人看好他,别出什么岔子,这辈子一过,他就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弥络说好,犹豫两秒,倒底将多余的的话咽下去,悄悄退出705,留他单独呆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远处有车辆经过时,几乎站成雕像的李灵终于动了,他从衣柜里提起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袋子,随手摘下金玉手镯扔在沙发上,重新来到窗边。
蓝色的火焰灼烧掉右手皮肉,森白指骨很快露出,他挽起衣袖,伸手碰了碰面前巨大的落地窗。
“轰”的一声,整面窗户也燃烧起来,幽蓝的末端一层暗红,将他染上一层的艳丽色彩。
劈劈啪啪的裂响中,满墙的火焰横向延伸,而正中出现了一颗半人身大小的铜色兽头,嘴里叼着金属圆环,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李灵面不改色轻轻叩了叩圆环,吱呀——
门缓缓打开,里面的景象截然相反,阴风惨惨,白灯笼悬空尔挂,在风中无依飘荡。
唯有一条被黑暗笼罩的路,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十七八个被铁锁锁住的灰扑扑的人影慢慢吞吞往前走,时不时发出两声凄然哭叫。
“快走!少磨磨蹭蹭!”阴差不耐地催促着。
青年抬脚迈入,鞋底摩擦潮湿的地面,不过几步,前方暗光一闪,有谁厉声大喝:“谁敢擅闯渡厄道!”
李灵脚步一顿,回:“我。”
来人已瞬间近前,只见对方高大挺拔,人身鬼首,头顶两尖角,身着黑色长袍,腰间绞着锁魂链,手里拿着将近一人高的弯刀。
他见了李灵,顿改凶神恶煞,爽朗一笑,露出两对利齿,“李哥,怎么有空下来?”
“这不是快到日子了吗?”李灵回,“特地来劳烦各位兄弟,帮忙注意着点。”
后者摆摆手,将硕大的弯刀塞回后腰,“早吩咐兄弟们简着心,再说这么多年了,一个没过明面的厉鬼,一个死心眼的倒霉蛋,大家都记得。”
李灵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过节,拿着犒劳犒劳兄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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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挽之连夜离开,罗刹巷因为传闻没有半个人影,更别说车,他走了十几分钟,出巷子才打到车,电话那头饱含睡意的男声不放心地嘱咐:“到了别乱走,我出来接你,听到了吗?”
南挽之情绪还有些低落,但规规矩矩回:“知道了,谢谢师兄。”
石海镇不大,没什么特别有底蕴的去处,文化街就在和邻镇交界的地方,附近是古镇,很多搞艺术的都喜欢在那儿写生。
蔺无虞的画廊位置好,交通便利,从罗刹巷到画廊差不多三十来分钟。
到地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男人穿着宽松的白短袖和睡裤,长发,得亏脸不错,要不这一看哪像个艺术家?
蔺无虞嘴里叼着提神的烟,瞧见人了,抬手打招呼,“这儿!”
夜风凉爽,吹得南挽之精神几分,他小跑几步,“师兄。”
“走走走,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蔺无虞揽过他的肩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去睡觉。”
南挽之原本还有满肚子的话,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不安先放到了一边,迟来的疲惫汹涌,不由打了个哈欠,温声说好。
两人上了身后二层小楼,蔺无虞趿着拖鞋将他带进屋子,南挽之随意看了眼,屋子陈设简单温馨,窗外阳台种了一排绿植,很漂亮。
客房就在阳台左边,昏黄路灯照进来,给人莫名的归属感。
“我正愁没人手你就来了,上床赶紧睡,睡够了给我打下手,”蔺无虞摸摸这小师弟的卷毛,咧嘴一笑,“没意见吧,我家小猫。”
青年情绪不高,但也笑回:“没问题。”
说要赶紧睡,其实翻来覆去半宿都睁着眼,南挽只觉得刚迷糊没多久就被吵醒,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九点多。
楼下文化街热闹起来,和安静的罗刹巷完全不同,周末,有家长带着孩子到这一片放风。
蔺无虞做好了早餐,把人叫起来,餐桌边问清了来龙去脉。
南挽之观察他的反应,男人只点点头,没说多余的话。
他不由好奇:“师兄,你怎么看?”
“当然是,人有人法,鬼有鬼道。”
蔺无虞笑,“你不喜欢才会大半夜逃到我这儿来,可那位李先生的手段,叫旁人来看,恐怕还大快人心。”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他犹豫,“我就是……”
“就是觉得玩‘弄人命,此例不可开,对不对?”蔺无虞将剥好壳的蛋放进他的碗里,“可并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既然另辟蹊径更有用,手段如何,鬼又怎么会在乎?”
一顿早饭吃得惆怅,南挽之也有拿捏不准了,“师兄,我是不是很傻?”
“不傻,”蔺无虞喝完最后一口甜豆浆,“咱们不论对错,论因果,我家小猫聪明得很。”
扫兴的事放一边,他点点头,将碗筷收拾好,说:“我来洗。”
画廊不大,但占地面好歹也有三百多平,所以二层居住面也格外宽敞,收拾好自己之后,南挽之下楼,刚好有新一批画作被送来。
“咱们画廊的路线亲民,放在这儿的画很多都是有功底但没什么名气的创作者,”蔺无虞递给他一双手套,“不过挂的时候小心点,隔壁博物馆最近有新展,咱们也能蹭蹭流量。”
南挽之似懂非懂,不过听话得很,让做什么做什么,等帮忙收拾好,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换了身蔺无虞的衣裳,宽松的大短袖和黑色短裤,恰好被上门来的年轻画家瞧见,嫌他穿得素,硬送了一枚欧泊耳骨夹,并勒令不准取下。
南挽之觉得离谱,可别说,画廊隔天就多卖了三幅画出去。
其中一幅被人从负一层取出,他这才知道画别有洞天,跟着工作人员下去参观,一眼被最里头的古画给吸引了注意力。
照明设备打光柔和,圆圆一轮,像是夏夜的月照在泛黄的宣纸上,着素色僧袍的和尚手捧青草,脚边一只纯白的小羊,朝他抬头,仿佛正在乖巧地咩咩叫。
年轻画家问道:“你喜欢?”
“嗯,我是个外行,不懂,”南挽之看着画,“但一眼就很喜欢。”
“真迹被一位富商收藏着,这是赝品,我一朋友临摹挂在你师兄这儿寄卖的。”画家说道,“不过很多人都没有认出来,我朋友技术好、天赋高,高僧的眼神描摹的很像。”
南挽之看右下角,画的名字叫《高僧渡恶》,不禁问:“恶是指这只羊吗?”
“当然不是,画背后有段故事,说从前有一位高僧,被当地官员邀请讲经,却没想到不仅过路的平民、贵族,就连飞禽走兽、妖魔鬼怪,也特地前来听他讲授佛法。”
“有人问他什么是慈悲。”
“和尚笑着说这个问题可大可小,比如对面食肆角落里的小羊羔,刚出生不过几日,未尝杀戮,只食羊乳,最是无辜,谁愿意出钱买了它,免遭人烹食之苦,便是慈悲。”
“有妖说我买它,最初尚且忍得住,可实在饥饿难耐时,想填饱肚子又该如何?”
“高僧回,你若为活命,动手时干脆利落也算慈悲。”
南挽之听得入神,蔺无虞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都不知道,男人笑说:“别听他瞎扯,这人为了卖画出去,什么故事都编得出来。”
后者有些惊讶地问:“画是?”
画家摸了摸鼻子,“我画的,见笑了。”说完,他打趣地看向南挽之,“弟弟,你可真是好骗。”
“我师弟这是赤子之心,当然比你好骗。”蔺无虞从包里拿出一张请柬递给南挽之,“昨晚你过来得匆忙,在人家那儿住了那么久,怎么也得好好说声谢谢。”
“什么意思?”南挽之茫然。
“有人租了咱们这儿办画展,业内小有名气,你去请人来转一转,”蔺无虞回道,“到时候人要是有喜欢的,就买一幅送过去。”
南挽之愣了愣,本来以为离开丁字楼,两人大概就没什么机会再见,没想动这才两天,还得主动送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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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十,罗刹巷,下午五点。
南挽之有些忐忑的站在楼下,正要进门,楼上传来一道声音:“哟,稀客呀!”
他抬头,吊死鬼靠在窗台边,穿了身墨蓝长衫,七月半将近,鬼也穿了新衣裳,只可惜此地非故乡,穿了也只楼下的后生能看。
昌怀笑眯眯飘下来,“来找老大?”
“嗯。”青年点点头。
“上去呀,在这傻愣着干什么?”身后有人接近,是弥络,他刚从外头回来,手里提了两袋东西。
南挽之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怕他不在家。”
”在,别的时候可能不在,今儿一定在。”
“什么意思?”
弥络一笑,昌怀忍不住抢话:“你不知道吧,今儿是老大的忌日。”
南挽之怔了怔,昌怀见状道:“都说人死后如果不得超度,便要反复经历是之前的痛苦,不过对于我们这些看得开的,日子没那么难熬,但每年总会要重来一遭。”
弥络点点头,“小南,你比咱们有本事,上去看看老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