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南挽之茫然问道:“天眼,什么东西?”
木先生表情肃穆,“第一次听说时,我也一头雾水。”
他看向平静的江面,“直到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你尽可想象,最繁华的街区,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刹那间,几乎都变成了穿着衣服的畜生。”
南挽之眉头隆起,满眼疑惑:“所以?”
“我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拉着几个依旧正常的人,叫他们看,”木先生说着,眼底浮起些许震撼,“他们却只当我疯了。”
“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年来了兴趣,追问道。
“那就是天眼,”老人目光矍铄,“这世上有三种人,你可知道,是哪三种?”
“哪三种?”
“这第一种,上辈子做人,无功无过,所以这辈子也投生成了人。”
“第二种是动物得道,有幸成人,然而本性难消,是以向来被欲望指使,贪婪凶恶,易成恶徒。”
一旁算命的不动声色看着被这番言论惊呆的南挽之,问:“那第三种是?”
“天人降世,多为良师、良医,心怀大爱。”
木先生看向他,“小兄弟,我今日只是路过,远远瞧见有金光灿烂,本是好奇,没想到能有此机缘。”
南挽之讪讪一笑,后退一步,“什么机缘?”
“当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处处不平,天人现世扭转乾坤,这就是你的运。”说着,这老头眼底闪现出异常的狂热,“既得天眼,自然无所畏惧。”
南挽之一听,懂了,这个他有经验,不是骗子就是传’销。
他忙摆手说,“不不不,我没那么大本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
他转头看向算命的中年男人,“大哥,我还赶着去买菜呢,家里媳妇等着,你看这一卦多少钱?扫码支付可以吗?”
算命的这会儿却突然哑巴了,飞快地看了两眼那老头,“咳,你急什么?”
老道士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既然叫我遇上,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两人明显别有所图,南挽之后退两步,“什么意思?大街上你还想强抢?”
说着,他作势要喊,没想到刚要张口,就见那算命的拿着什么东西眼疾手快往他手上迅速一绕。
嗡的一声,南挽之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所有思绪顿时化作浆糊,一片浑浑噩噩中,低哑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走。”
南挽之不做他想,成了提线木偶,抬脚便跟了上去,一脚浅一脚轻,像踩在轻飘飘的黄纸上。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有了几丝清明,他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老大,你看!”
伴随着有些耳熟的声音乍然响起,南挽之已经飘远的意识骤然下沉归位,无神的眼睛微动,依稀瞧见远处梦仙桥上一道瘦长的身影跑过。
两个神棍不知怎么突然着急,压着声音:“快走!”
不等他挣扎,双眼再次被无形的黑暗笼罩,一阵不容反抗的力量迫使他快步行走,耳畔的风不知不觉变得凌厉。
这两个神棍,竟不是寻常骗子。
他被带着换了个方向,好像在往偏僻的地方走,周围越来越安静,只剩几声鸟叫和水声表明他们还在龙江边。
风由急变缓缓,南挽之轻动鼻尖,嗅到一阵淡淡的檀香,但和之前闻到的不太一样,这种令人沉静的味道里混着一股腥甜,这味道,像什么来着?
木先生倏地停下脚步,如临大敌地低喝:
“谁?”
来不及思考明白,手腕一紧,有人无声靠近并抓住了他,带着有些灼人的体温。
南挽之一顿,察觉到自己能说话了,随即张口大喊:“救我!”
这一嗓子,把原本专注于前方的两神棍吓了一跳。
那人不耐地啧一声,不轻不重说:“闭嘴。”
南挽之听话了,乖乖站在原地不动,任凭入耳的是肉搏还是惨叫。
前后也就几分钟的时间,眼前骤然一亮,他抬眼,瞧清自己身处何地。
左侧没路,不远处横了堵长满爬山虎的高墙,右侧依旧是碧绿的龙江江面。
站在面前的李灵正攥着他的腕子研究,南挽之这才发现,刚才算命的是拿了一叠符纸将他的手缠了一圈。
“灵哥?”眼见对方没有要帮忙将符纸撕掉的意思,南挽之试探地叫了声,“这是什么东西?”
两人离得近,李灵模样还是和昨晚一样,可神态气韵变了,那股刻意装出的客气不见,眼神没什么温度。
“跑?”
南挽之清了清嗓子,一侧头,被绑成粽子的两个神恶狠狠盯着自己,大概认为他们在钓鱼执法。
“跑什么?”青年无辜地睁圆眼,“我就是出来逛逛,大家相逢就是有缘嘛。”
李灵听了没说话,又直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扯出个笑,将他腕上的符纸撕掉,碎纸片落地成火,片刻后连灰烬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李灵恢复懒洋洋的姿态,睨着他:“逛累了?那回去吧。”
南挽之摇摇头。
那双吊梢眼微眯,“什么意思?”
南挽之叹了口气,“饿了,得吃饭。”
——
二十分钟后,一辆白色宾利停在梦仙桥下的面摊边。
弥络熟练地冲老板抬了抬下巴,“叔,三碗神仙牛肉面。”
沾了梦仙桥的光,周围什么吃的起名字都恨不得冲到天上三十六宫七十二殿去。
没几分钟,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
江边风大,将夏天的燥热都吹跑,面果真不是凡物,咸香味顿时勾得人胃口大开,南挽之埋头大吃,认真的模样叫弥络侧目。
“这胃口,不是食雨露灵气吗?不装了?”
南挽:“出门在外,总不能什么实话都说吧?”
李灵看他笑得不好意思,其实眼底半点儿心虚都没有:“你嘴里有一句实话?”
南挽之擦擦嘴巴,点点头:“那当然,你呢?真的只是罗刹巷的疯子?”
江风逆着吹,不敢叫面摊上其他人听见这些胡言乱语。
也亏得他们坐得偏,李灵哂笑一声,转了转腕上的黄金镯子,“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知道,可就没了回头路。”
南挽之放下筷子,盯着金镯上头的玉,眼底有些放光,说:“这物件一定很贵吧,能不能借我瞧瞧?”
他这人,完全没了刚来时的矜持,话没说完就伸手,捏着镯子要从李灵手上取下来,后者竟也不管,任他动作。
说来奇怪,705号房像个天然冷藏室,房子的主人却有着高于常人的体温。
南挽之用指腹轻轻描摹着镯子上的花纹,一抬头,不由心惊。
那张艳而锋利的脸已消失,一颗森白的骷髅头看着他,眼眶里两团幽火,只是眉心一点红没有消失,反而像在生长一般,从边缘生出细细的红丝往右眼四周蜿蜒缠绕。
用他师傅的话说,这叫露鬼相。
不过从非人的角度看,这颗头骨也可算惊艳。
南挽之终于从他身上的香味里嗅出了一二三来,他喃喃:“原来是血腥味……”
说着,又看向李灵:“你杀过多少人?”
话刚出口,弥络眼睛一瞪,将嘴里的面咽下去,警惕地朝身后几张桌上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你说什么呢你!?”
李灵大在意:“记不清了。”
南挽之竖起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那颗红痣,“这个呢?鬼也能修佛?”
李灵低念一句阿弥陀佛,像他们第一回在派出所见面时那样回答:“杀生菩萨。”
南挽之眼观鼻鼻观心,哪座庙那么倒霉供这样的菩萨?
李灵交待的这么干净自然有恃无恐,他吃面的动作斯斯文文,倒真应了招牌的景。
“那你又是什么?来罗刹巷打得什么主意?”
南挽之从背包里拿了个脆桃,一口咬下去,汁水淋漓。
见桌边两人同时看着自己,他笑一声,急什么?
南挽之再次伸手在双肩包里摸了摸,最后神秘地将什么东西包裹在拳头里,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灵:“伸手。”
后者依言摊开掌心,下一秒,有什么柔软、轻飘飘的东西轻轻落在上面。
南挽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最近睡眠质量不大好,见笑。”
李灵看着掌心上那片纯白的羽毛,细腻的绒毛随着微风微微炸开,在阳光下,羽毛表面泛着极为柔和但不可思议的光芒。
和购物app上叠加几十层滤镜的羽绒服宣传广告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骗谁呢?还真是天使?”弥络不由嘀咕。
“有什么用?”李灵问,从他的表情倒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然而南挽之的回答十分朴实无华,“攒个几年,能做个被芯,无需清洗消毒,自带驱邪祈福的功能,不信你闻——”
他还煞有介事地演示,微微眯眼,将脸凑到李灵的手心里轻轻一嗅,然后竖起大拇指自吹自擂,“是神圣的味道。”
像个刚上岗的实习销售。
李灵的手依旧伸着,不过微微合拢,不叫羽毛被风吹跑,南挽之则顺势地将他的黄金手镯戴回去。
后者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无语,但起手时羽毛已悄然消失。
“为什么来石海?”
南挽之叹气:“我师傅是个穷光蛋,养我们不容易。”
“不是老师吗?”李灵问。
“咳,老师听着总归要洋气些。”
“嗯。”李灵摆出一副你继续吹的表情。
南挽之被打断一回,思路半点没有被影响,“虽然羽毛和美人鱼的泪珠一样,可以自产自销,但有个致命的缺点。”
“什么缺点?”
“我师傅说,养我的成本太高,回利的周期又长。”
“所以?”
“他让我下山历练历练,没事就别回去了。”
南挽之说着,真诚地看向李灵,“你还想知道什么?”
后者顿了顿,问:“吃完了?”
一碗面早已见底,青年连忙点头。
“那就走吧。”
“去哪儿?”
“回丁字楼。”
“噢,”南挽之将包背好,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乖得厉害,“那两个神棍去哪儿了?”
“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