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隔山海
夜，石头人家。
荆珊和小豆子正坐在院子里纳凉，听见有动静，纷纷扭头去看。
“哥哥，你们回来啦？”荆珊看见她哥，立马高兴地说。
“嗯。”荆宵应了一声，声音略带沙哑。
可惜荆珊还沉浸在她新发现的美食“兰花豆”——一种用蚕豆制作的小吃中，没发现荆宵的异常。
她伸长了脖子看向荆宵身后，却只见同手同脚进来的孟寒，立马嘲笑起他来，谁料对方只会“嘿嘿”傻笑却并不反驳，荆珊自觉无趣，于是问道：“哥哥，南柯呢？他没有回来吗？”
“啊，南柯？”荆宵似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来，“没，没回来。”
“嗯？你们不是去给他帮忙的吗？”荆珊奇怪，“怎么没一起回来呢？”
帮忙？
荆宵心中茫然地想，啊，对，我们一开始好像是打算去给南柯帮忙的，后来，后来就……
哎，“美色误国”啊！
“咳咳。”荆宵假模假样地咳嗽几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于是果断学孟某人转移话题，“那个，有水么？我渴了。”
“有。”
荆珊一切以兄长最大，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给他倒了杯水。
小姑娘也大方地给一直在傻笑的孟寒倒了一杯，那人却像是发愣了一般，都不会接！
“诶！”荆珊喊他一声，“干嘛呢？”
孟寒被吓了一跳，怒气冲冲道：“你干嘛呢？”
“你为什么一直这样？”荆珊模仿他的样子，傻兮兮地露出两排大白牙，笑了一下，“还一直盯着我哥哥，大晚上的，怪吓人的……”
孟寒：“……”
啧，有这么明显么？
他嘴硬道：“不是，我笑得有这么变态？”
“没有么？”
孟寒今天心情好，不想与她斗嘴，于是继续傻了吧唧地笑：“嘿，你说有就有吧，嘿嘿嘿。”
荆珊被吓一激灵，身体抖了抖，才转头对着小豆子低声抱怨了一句：“真是活见鬼了……”
小豆子耸耸肩，没敢接话。
荆宵此刻不算清明，却没有孟寒这般傻，至少神智尚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休息？”
“在等你们啊。”荆珊道，“不知道南柯找没找到那个后颈有胎记的人，不知道结果，我睡不着。”
“嗯，那就一起等吧。”
荆宵坐下来，与荆珊他们一起等。
许是室外太黑了，现下凑得近了些，荆珊这才看到他哥白皙脸上有一层异常的红晕。
小丫头立马紧张起来：“哥哥，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
“嗯？没有啊。”荆宵有些莫名其妙，“我很久没生过病了。”
“啊，也是。”话虽如此，荆珊仍旧不放心，“可是，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这……”
荆宵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好像是很烫，但一想到脸颊发烫的原因，他就烧得更厉害了。
“这，”荆宵冥思苦想，“估计是泡温泉泡红的。”
“哦。”荆珊似乎是信了这话，渐渐放下心来，“合着你们去了那么久，就是一直在泡澡啊？”
……
这样说似乎也没错，只是他们在泡温泉的同时，还做了一点点有关“风月”的事情罢了。
但事实如何不能说出来，于是荆宵避重就轻：“嗯。”
“怪不得脸都泡红了。”荆珊道，“不过也好，肯定发了好多汗，这样的话哥哥你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的。”
一夜好眠吗？
荆宵觉得很有可能，但应该也不完全是泡温泉发汗的功劳，不过这个“另外”的原因嘛，不过还是不能对旁人说。
他认同：“大概，会的。”
荆珊又看了看孟寒，然后低声询问道：“哥哥，那孟大哥没有泡澡吗？他的脸怎么不红的？”
……
荆宵犯难，这要怎么解释呢？难道是因为他是块石头，不容易变红？
荆珊没等到他哥的答案，就自己先想出了一套说辞：“啊，我知道了！”
“什么？”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因为他脸皮更厚，不容易看出来，对不对？”
“对你个头！”这下孟寒终于清醒过来，“说谁脸皮厚呢？”
小丫头往她哥哥身后一缩：“略略略。”
孟寒本想上前敲她一记爆栗，却在对上荆宵视线的一瞬间，脸“腾”一下红了个透。
荆珊啧啧称奇：“第一次见有人洗完澡，隔了大半个时辰，才脸红的！”
孟寒：“……”
“这反应真是，”荆珊继续火上浇油，“真是厉害啊！小女子甘拜下风，佩服至极，佩服至极。”
孟寒严重怀疑这丫头想说的，其实是自己反应迟钝，但他此刻敢怒而不敢言，只能默默吃了这个瘪。
荆宵自己脸上也热度未减，却先惊讶起孟寒的反应来，小石头这是，害羞了？
他忍俊不禁，于是多看了这块羞涩的石头几眼。
孟寒忍了片刻，终于用了传音术：“小宵，你别，别看我了。”
“嗯？”荆宵的低笑响在孟寒耳畔，“我的人，还不许我看了？”
“我的人”三个字把孟寒的心暖得服服帖帖，这家伙立马没骨气了：“啊，那自然是许的。”
“哈哈哈。”荆宵不再压抑笑声，“小石头，你这副样子，好生可爱啊！”
虽然一个大男人被夸可爱有些怪怪的，但孟寒看着荆宵开心的样子，只觉得心情舒畅，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也可爱。”
两人还在用传音术说话，就听见荆珊突然喊了一声。
“南柯，你回来啦！”
孟寒立马回过头看，果然是那个小太阳瓜回来了。
南柯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走进了院子。
这反应似乎不太对，众人再一看他一张小脸皱作一堆，就猜到大约是汤池那边没有什么进展了。
荆珊小心翼翼问，“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南柯叹了口气：“没有，我把前去泡温泉的人看了个遍，看得都快长针眼儿了，也没有看到后颈有胎记的人。”
他表情实在可怜，荆珊惹不住安慰道：“或许，是你看漏了呢？毕竟那么多人，是吧。”
“不会的，所有人，我都仔细看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南柯不会马虎的，毕竟是他心心念念寻了上千年的人，没道理稀里糊涂的放过。
孟寒这几天一直在忙找稳婆的事儿，所以不清楚客栈这边具体的情况，觉得还是有一线希望的，“有人没去吗？”
“没有。”南柯回答，“我和小豆子挨个去邀请的，他们都应下了。”
孟寒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次只能扑个空了吗？
荆珊又问：“会不会是你记错了胎记的形状？”
南柯坚定地摇头，“不会的。”
“又或者，是那位高人说错了呢？”
南柯还是摇头，“他不会错的。”
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看来，这次是真的可能找不到人了。
客栈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南柯顶着一张小孩儿的脸，实在惹人怜惜。
荆宵想了想，忍不住道：“你先别着急，就像之前我们就分析过的，或许他没来参加招亲，又或许是接生的稳婆忘了也说不定，既然知道大概的位置，总能寻到的。”
荆珊用力点头：“嗯，哥哥说得对！你别灰心，迟早能找到的。”
南柯仰头看着他们：“真的吗？”
“真的，不过迟些早些罢了。”孟寒拍拍他的肩，“千年时光你都等了，也不差这点儿了。”
“可是凡人的一世，至多数十载光阴。”南柯闻言垂下头，“我想早点儿找到他，想多陪他几年。”
“你……”荆宵开口想安慰一下他，却也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了，只能干巴巴地重复着，“一定会找到他的，别难过。”
荆宵没说出口的是，可惜他总归只有一年的“自由”时光，接下来，估计不能陪南柯了。
荆珊不知他哥心中忧虑：“对，我们把招亲的范围再扩大些，然后再多问问附近的大夫、稳婆什么的，一定会有收获的。”
“谢谢。”南柯闻言笑了一下，“但是，不用了。”
“啊？为什么？”荆珊问。
南柯没回答她，反而看着荆宵，“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吧？”
荆宵垂眸，算是默认了。
荆珊拧着眉头看向南柯。
“哈哈，好歹也活了一千多年了，不至于那么蠢笨。”南柯自嘲一笑，又看着自己藕节一样的小短手，“一直维持这副小屁孩的样子么，不过是想他能一眼认出我罢了。”
所以他就顶着这副面孔，在时间游走了千年。
可是，谁人不知，这人死后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管多少前尘往事、统统都要化作过眼的云烟，任你是什么样子，又有谁还记得呢？
最终，还是荆珊心中不忍，轻轻唤了一声：“南柯。”
南柯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没成功。
“小不点儿，说了我都可以做你太太太太太太爷爷了，你怎么总叫我的名字，要尊老，知道吗？”
孟寒这次没揍他，听着荆珊继续说：“可是，我还没有帮你找到爷爷呢。”
“这么大的阵仗，会来的人大约都来了、能问的你们也都问过了。”南柯静静的说，“说不定是他躲起来了，等我自己去寻呢。”
荆珊心中泛起一股酸胀。
是这么个理，其实所有人心里其实明白得很。
南柯道：“明日就寻个由头，让那些人都回去吧。”
可明白归明白，心疼也是真心疼。
小姑娘喃喃，“可是……”
南柯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怎么，你还真打算从里面挑一个出来，做夫婿啊？”
“这倒也不必。”
“那不赶走，还留着他们过年么？我虽不缺钱，却也没道理这么造吧……”
话是这么说，但众人都看在眼里，这短短几日里，别的不提，光银子就造了不少了，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荆宵问：“南柯，你没事吧？”
“没事啊，早习惯了。”
只不过这次抱的希望大了些，所以失望更多一些罢了。
许久，荆宵听见南柯说了句，“散了吧。”
荆宵望向他，只见小太阳瓜揉了揉眉心，像是对荆珊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一样，轻声道：“既如此，散了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不出意外的话，那人这一世也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能让他慢慢去寻。
荆珊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其他人心里也不好受，都没说话，最终还是南柯先开的口。
“荆家小哥，这次你们帮了我许多忙，多谢。”南柯说着，向众人行了个礼。
荆宵忙道：“不必言谢，我们并没有帮上忙。”
“不是的。”南柯摇摇头，又看着荆珊，“尤其是你，牺牲颇大，所以，按照约定，可以提一个要求。”
“不，不必了。”荆珊没想到南柯在伤心之余还能记得承诺，“我们蹭吃蹭喝这么多天，却没有帮你找到你爷爷。”
怎么能再要求他损耗灵力做什么呢？
“很多事情，不必太过看重结果。”南柯却道，“我知道你们此番尽力了，就足够了。”
“不……”
“太阳瓜一族最重诺，我说了会帮就一定会。”南柯道，“我明日离开，你今夜还可以好好想想，要许个什么愿。”
说罢，南柯也不等众人有所动作，就转身向他的房间走去了。
“哥哥。”荆珊看着黑暗中小小的身影，“上千年了，他一定很孤独吧。”
“不。”荆宵却摇摇头：“他心里有爱，不孤独的。”
荆珊似懂非懂，歪着脑袋想。
孟寒心中却好似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这就是小宵曾经说过的，“爱”给予一个人的力量么？
荆宵摸摸她的发顶，换了种说法，“你看他这么坚定，会有那么一天，能够得偿所愿的。”
荆珊觉得一定是这样：“嗯，哥哥说的对。”
“所以，别难过。”
小姑娘心软，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仍然定定地看着南柯离开的方向。
南柯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荆宵轻声道：“所爱，隔山海。”
声音不大，只有离得最近的孟寒听见了，他往前半步，附到荆宵耳边，坚定地接上了后半句：“山海皆可平。”
荆宵闻声回过头来，然后冲着孟寒轻轻一笑。
灿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