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出发
次日一早，李乐背着一个藤条编制的小花篮，送着荆宵一行人下山。
这个平日里总是喋喋不休的小伙子，今天却沉默了一路，倒真让几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生出一丝离愁别绪来。
到了枫山脚下，孟寒“诶”了一声：“上山时村长说把马车放这儿就行，不用担心，果然还在啊。”
荆宵也惊讶道：“果真是民风淳朴，所谓‘路不拾遗’，大概就是这样了。”
“什么拾遗？”李乐不知道他们说的词是什么意思，只挠挠头道，“肯定在啊，这几年山匪、小偷啥的少多了，有时候天太热我爹睡觉都敞着门，家里也从没丢过东西。”
荆宵心中闪过一瞬间的触动，看来梁阑秋治下，国家确实安定不少。
几天前他们上山的时候，故意把缰绳留得长一些好让马儿自己找草吃，可如今周围的草似乎没动多少，孟寒拍了老马一下。
“嘿，这草多嫩啊，你还挑食不成？那这几天难不成是饿着的？”
李乐道：“哪能饿着啊？我娘每天下山喂它呢。”
孟寒一看，果然地上有一些碎的草屑，还有一些干的玉米粒。
“啊，我们竟全然不知。”荆宵道，“回家替我好好谢谢你娘。”
“嗯，行呗。”
确认那老马已经吃饱喝足，荆宵一行人就准备上路了。
李乐却突然把他背了一路的小花篮卸了下来，放在马车上。
荆珊上前一步，拍拍那小花篮：“我早就想问了，这里面是什么啊？”
李乐支支吾吾：“没什么，就是一点吃的，你们带到路上吃。”
下一刻，荆珊掀开盖在上面的布一看，里面居然有煮好的鸡蛋、李家婶子烙的饼、还有他们夸赞过好吃的腐乳……满满当当塞了一整篮子，甚至还冒着热气儿。
荆宵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你们昨天突然说要走，这是村里人临时凑的，有点少，别嫌弃啊。”李乐有点不好意思，继续补充，“不过这篮子我得带回去，还要用它背柴、背草呢。”
话已至此，荆宵明白这是李家村所有人的心意，他们再拒绝就有点不识好歹了，于是坦然接受：“那就替我谢谢大家。”
说罢，他对孟寒使了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从马车上取了一大袋在皇城买的果脯，递给李乐。
荆宵道：“这是北方一种小吃，小兄弟你替我分给大家，可惜不多，只能尝个新鲜。”
李乐犹豫着不敢接。
荆宵体贴补充：“不贵，就是果子做的，一点心意而已。”
李乐听完了这句话，道完谢才收下了，然后放进他那只什么都能装的篮子里，背在背上，转身和众人道别。
荆珊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李乐哥哥，我下次再来，你记得带我去打山鸡啊！”
“好。”李乐挥挥手，“一言为定。”
正如荆宵昨日所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们告别了李乐，驾着马车离开。
荆宵回头看了一眼，枫山依旧郁郁葱葱、龙潭依旧风平浪静，一如他们来时。但也有一些东西悄悄改变了，比如他们在这里留下了一段鲜活的记忆，比如他们认识了几个新的朋友。
小豆子挥鞭赶着马车：“驾！”
再转过一个弯之后，枫山就看不见。
离开枫山之后，众人没有再耽搁，快马加鞭往西走。
一路上都很顺遂，除了有一天荆珊问了个让荆宵不知所措的问题。
那一日，他们在一个名叫蓉都的地方歇脚。
据说当地人都很喜欢吃一种名叫“冰粉”的甜食，正值夏日炎炎，四人就在街边找了一家小店子吃了起来。
因为担心吃太多凉的东西荆宵的身体会不舒服，因而他那碗刚端上来，孟寒就分走了大半，只给他留了个底儿。
饶是如此，荆宵依旧眯着眼睛吃得开心，活像一只太阳下懒洋洋的猫。
按说平日里他并不贪嘴，但那日甜蜜顺滑的粉一入口，立马抚平了一路的奔波辛劳，又或许是看众人吃得很开心，让他心情甚好。
于是，这只猫伸了伸懒腰：“小石头，再买一碗如何，你一半我一半。”
孟寒思索片刻：“好，不过，你三分之一，我三分之二。”
荆宵答应的爽快：“成交！”
他家护短的妹子率先抗议了：“哥哥，明明你掌握着财政大权，为什么事事都要征求别人的意见？”
孟寒扫了荆珊一眼，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道还能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别人”呗！要不是你哥不让我说出来，我现在就摁着你的头让你喊“嫂子好”。
荆珊可不知道此人心里的小九九，还在持续发问：“还有，你为什么叫他小石头啊？”
“咳咳咳。”荆宵差点被呛到。
前一个问题他还可以狡辩，哦不，是解释为要学会尊重他人，这后一个问题怎么回答啊？这种略显亲密的称呼也是为了尊重他人？
荆宵借着放下小木勺的时间，迅速想了个“倒打一耙”的方法：“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他了，你今天才注意到么？”
荆珊不明觉厉：“啊？是么？可能是你刚刚叫孟大哥的时候，感觉有点像在……”
后两个字荆宵没听清楚：“像什么？”
“像在撒娇。”荆珊小声回答。
“咳咳咳。”这回是真被呛着了，还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孟寒连忙轻拍荆宵的背，给他顺气，还恶狠狠的瞪罪魁祸首：“小丫头片子，你一天天的问题怎么这么多？不怕长不高么？”
荆珊怎么回答的荆宵没听清，他边咳嗽边慌乱地想：撒娇？这小丫头哪只眼睛看见自己在撒娇了？我刚刚，真的撒娇了？
荆宵知道自家妹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爱好，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心知如果今天没有给她一个答案，都不知道会被这小丫头歪曲成什么样。
他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因为你孟大哥总像一块石头一样，呆呆傻傻的，哈哈哈……”
荆珊将信将疑：“是，么？”
“不是么？”
荆珊沉思一会儿，道：“也对，哈。”
荆宵松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下一刻，这口气没松完的荆宵看见他妹妹眨巴着大眼睛问：“可是，叫他‘石头’不就好了，干嘛非得加个小字？这，怪亲密、怪不正经的。”
荆宵：“……”
这妹妹总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偏偏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不能要了。
荆宵悲哀的想，嗯，这个妹妹，怕是不能要了。
就这样两大两小四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终于在大约一个月后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西南某小城。
小城名叫“阳温城”，四季如春、气候极佳，倒与传说中传说中太阳山所在的位置极为相似，也与孟寒对其模糊的记忆相符。
众人决定在此处停留几天，既可以寻找传说中的神山，也可以略做休整。
早已经在马车上坐不住的荆珊一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立马激动起来，撺掇自家哥哥下车转悠。
这小丫头这几日也算是看明白了，只要荆宵点头，他哥那个“跟屁虫”孟寒就断然不会拒绝。
于是，四个人就顺理成章在这个充满烟火气息的小城里四处闲逛起来。
荆珊和小豆子什么都没见过，所以什么都想看一看、摸一摸。
荆宵年龄稍大一点，不好意思像他们那样对一切未知事物都表现出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但每当那两个小家伙拉着人家小贩鸡同鸭讲的问这问那的时候，他都会竖起耳朵仔细听。
孟寒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他身上，越看越觉得觉得这人委实有趣：吃到好吃的食物了，就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浑身都上下写着满足二字。
现在竖起耳朵偷听的样子，又和当初御花园里的荆珊如出一辙，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活脱脱一只傻狍子。
孟寒走上前，在人群中轻轻揽住荆宵依旧很瘦削的肩膀，荆宵面色微微泛红，却没挣开。
彼此相爱的人，又有谁不希望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呢？
孟寒盯着他的耳垂，道：“我来过这里，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荆宵有心逗他：“我想知道什么，听那些商家讲不就好了。”
“听得懂他们讲话吗？”
“怎么听不懂？”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听懂，荆宵指着不远处说：“那边不是卖五香鸭脖的么，我们去买一些。”
孟寒似笑非笑：“哦,五香鸭脖啊，好啊，去买。”
荆宵招呼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前面去了的俩小的：“小珊，走，给你买鸭脖吃。”
“好！”
一盏茶的功夫后，几个人站在卖西瓜的小摊前，面面相觑。
荆珊小心翼翼的问：“哥哥，这是你要买的，嗯，鸭脖？”
荆宵望着有自己头大西瓜，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啊，是，是吧。”
终于，忍无可忍的孟寒暴笑出声：“鸭脖，哈哈哈！”
“小宵，你是怎么把‘五铜板两个’听成‘五香鸭脖’的？这字数都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荆宵瞪他：“你还笑？你早就听出来了，都不告诉我！”
孟寒哈哈大笑：“不是你说自己听得懂西南话的么？”
“让你不提醒我……”荆笑还想瞪他，却又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后遇到你熟悉的事物，是得多多请教你才对。”
几个人笑做一堆，最后花了五个铜板买了两个又大又甜的西瓜，一起坐在街边的石凳子上吃。
吃过西瓜解暑后，众人正排排坐着摊在石凳上晒肚皮。
忽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路过，带过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是从没闻过的味道。
荆宵好奇不已，捅了捅孟寒，后者心领神会，急忙拦住了老婆婆问道：“啊婆，您这卖的是什么花？”
老婆婆停住步伐，颤巍巍地掀开布巾，露出提篮里还带着露水的花骨朵：“香兰，一个铜板三朵。”
荆宵果断掏钱，买了三朵。
啊婆收了钱，又掏出针线，连比带划的说着什么，语速太快了，众人一时间都没听清。
于是孟寒临时充当翻译：“阿婆说，她可以帮我们把花固定在衣服上，这样就不会丢了。”
荆珊欢喜道：“好啊好啊，谢谢婆婆！”
阿婆看这年轻“小伙”生得俊俏、又颇有礼貌，心生欢喜，于是用红丝线绑在花茎上，再将线的另外一端仔仔细细系在衣襟正中间的盘扣上。
也不知是不是阿婆看出荆珊跳脱的性子，竟还在中间留了一段丝线，于是白色的小花就能随着荆珊的动作摇摇晃晃的，看起来颇为活泼，可把小姑娘高兴坏了。
荆宵一看这么麻烦，没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急忙道不用了，他们会好生保管这些花的。
啊婆点头应下，结果临走了又看他们有四个人却只有三朵花，便多送了一朵。
荆宵道谢后小心接过，又趁老人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往她提的花篮里放了一个铜板。
阿婆用布巾小心翼翼的盖上她的花，继续沿街卖花去了。她甚至都不用开口，花香自会吸引来路人。
四个人目送她离开，转身继续走逛，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孟寒手里把玩那朵雪白的小花，眼睛却在荆宵乌黑的头发上流连，突然就觉得二者很相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孟寒就想把它付诸实践，于是抬手把这朵刚买的香兰花别在了身旁那人的鬓边。
荆宵回头：“嗯？”
“小宵，你日后也卖花去吧。”
“为什么？”
“听说这辈子卖花的人，下辈子都能生得好看。”
荆宵笑了起来：“我说，你对我这张脸，怎么这般执着？若是我下辈子丑如夜叉，你奈我何？”
孟寒想象不出丑如夜叉的荆宵会是什么模样，又突然觉得如果是荆宵的话，好像美丑也没那么重要：“倒也不能如何。”
“那为什么要我卖花去？”
“因为那样的话，下辈子我还是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孟寒道，“就同这辈子一样。”
荆宵打趣他：“得了吧，你趴在窗台上偷看那日，可不是一眼把我认出来了，而是一眼把我相中了，好去赢你的赌约。”
孟寒道：“也对啊，那我下辈子还一眼相中你呗。”
“那得下辈子才知道。”荆宵拉他，“别贫嘴了，赶紧找住宿的地方去吧，天都快黑了。”
孟寒双手扶着他的肩，轻轻用力，带着人往前移：“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