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宫
若是有不着急赶路的人,此刻往大梁皇宫的墙根看上一眼,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做了一马车的好事,所以今生得见天人下凡。
只见此刻宫墙外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月色华服的男子,衣服略微旧了些,却丝毫不掩盖那人的容貌。
此人左侧是一高大的男子,身形修长,也惹眼得紧,两人站得极近、快要贴在一处了,却又显得十分和谐,丝毫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
此人右侧还有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男子,生得十分秀气,倒像个女孩。
后面远远跟着一个圆脸小孩,长得很讨喜,看打扮是个小厮。
这一行十分引人注目的,正是刚刚从皇宫出来的荆宵、孟寒等人。
荆宵这身打扮孟寒从未见过,他好奇地凑过去,低声问:“你这衣裳,是从前在荆国的时候穿的吗?”
荆宵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又有些紧张地反问:“是,不好看吗?”
“唔,没有没有。”孟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好看的紧。”
一旁的荆珊闻言高兴极了,立马骄傲地补充:“哼,这还是只是常服而已!再说了,我哥哥穿什么不好看?”
孟寒虽不理解荆珊骄傲个什么劲,但他看着身侧穿了一身旧衣服也十分耀眼的人,对小丫头的话深以为然:“嗯,的确是这样,与你自是不同的。”
荆珊立马表示不服:“我怎么了,本小——公子玉树临风,没看见街边那些姑娘都看红了脸吗?”
原来,为了方便荆珊出宫前特意做男子打扮,看样子她对自己的新身份很是满意,并且适应得非常快。
“才没有,他们看的分明是我!”孟寒与小姑娘争执。
荆珊:“……”
“不要脸,要看也是看我哥……”
对此,孟寒倒是表示认同,点点头,道:“嗯,也对。”
前面几人像离开牢笼的鸟儿,把自由写在脸上,融在语气里。而被梁帝硬塞过来的小豆子,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三个人,有些惴惴不安。
此刻,他被孟寒倒戈的速度震惊到了,不由得抬头悄悄看向前面那个气质从容的人,不消片刻,便也表示认同。
几个人就这样避开人流,不紧不慢的走在大梁整洁的街面上,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渐渐远离皇宫。小豆子则不太敢插话,只竖起耳朵仔细听。
孟寒嘴上向来闲不住,没消停一会儿,又道:“荆宵,那狗……”
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身后的小豆子,于是瞪了他一眼然后改了口:“咳,那个皇帝让人护送我们,你拒绝得太对了,谁要他的狗腿子整天盯着。”
荆宵猜到他会有此一问,又见对方意犹未尽的样子,便知他还有话说:“可是呢?”
“可是他给的银子,你怎么全部留在了揽月殿?”孟寒果然接着问,“要我说就该搬空他的国库才对,没了钱,看那小子还敢不敢横。”
事实上,不仅银子没要,就连荆宵身上的旧衣都是他从荆国来的时候穿在身上的。当初洗干净了没舍得扔,悄悄放起来想留个念想,没想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也亏得他这几年来一直身体不好,人也憔悴了许多,居然还能勉强穿上,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荆宵听到孟寒的问题,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有时候挺聪明,有时候却也傻得可以,那个人的银子我才不要!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荆宵,却见他抬手轻敲了一下身边人的脑袋,嘀咕了一句“傻样”,转而道:“小石头,给我买个胡饼,再给小珊也买身衣服。”
孟寒没有得到答案反倒挨了揍,却半点也不恼,只一口应下荆宵的话:“好啊!走!”
一个时辰之后,胡饼摊前。
孟寒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发起了呆:“季竹知给的什么破银子,那么不经花?才买两身衣服就没了?”
……
荆宵看了看孟寒给自己买的“两身”衣服,默默扶额:这,是两身么?
不知身在何处的季竹知也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并且想问问这位孟半仙,是忘了自己半年前曾用那些“破银子”吃遍了大江南北么?
荆宵无奈叹气,从衣袖里掏出碎银子,买下了四个胡饼。
由于孟寒的表情太过呆滞,导致卖胡饼的卷头发小贩误会了他的遭遇,于是特别热心的出起了主意:“嘿,消(小)哥,拟(你)的银子是不是被偷了?”
???
孟寒不理解的表情太丧,让小贩误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出主意:“拟可以去报官,这里治安的很好的,会帮忙找的。”
言至此处,孟寒终于明白了胡饼小贩的意思。
他闹了个大红脸,学着对方的语调,道:“窝(我)听不懂你在说森莫(什么),债(再)见!”
随后,此人拉着荆宵脚底抹油——溜了。
荆宵看他这副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样子,喜爱得紧,以手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荆珊就没那么含蓄了,索性重复他之前的话:“你俩喜欢什么,我给你们买,哈哈哈……”
就连小豆子,也看出来这几个人并不难伺候,渐渐融入了他们,此刻正捧着自己那一张胡饼,忍俊不禁。
孟寒自觉丢了人,此刻有点不好意思抬头,倒是荆宵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从衣袖掏出为数不多的银子,分出一半放入他的手中。
“没事的,我还有钱,你花我的也是一样的。”
孟寒这才稍稍平复了一点心情,抓着银子看了一会儿,又把钱放回荆宵手中,嘴硬道:“不用了,我又不花钱。”
荆宵没戳破他先前看着街边的羊肉汤挪不开眼的事实:“啊,那你帮我保管一半,好不好?”
“嗯?”
“放你身上安全些。”荆宵撒谎。
孟寒想了想,果然不再推拒:“好。”
然后他把银子贴身放着,暗自发誓一定保护好它们。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成功逗乐了身边的几人。
荆宵等他妥帖地收好了,又问:“你不问问为什么我明明有银子,先前却要花你的吗?”
“是哦,为什么?”
荆珊对此也十分好奇,自家兄长平时万万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于是也紧紧盯着荆宵想求一个答案。
然后,就听见她家兄长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我想花你的银子啊。”
……
“咳,咳咳!”荆珊差点被胡饼噎到。
孟寒赶忙把水袋递给她,然后淡淡“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表情却甚是得意。
荆宵打趣道:“而且,我以为小石头那么厉害,会有很多银子呢。没想到……”
没想到,一贫如洗。
……
说到这,有些人就急了,立马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你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用从前的玉冠跟一个宫人换的,看他的样子像是个小总管之类的,还挺有钱的。”荆宵答。
荆珊刚刚缓过劲来,闻言立马愤愤不平地补充:“有钱也没用,精得很,上好的玉冠,才换了十几两银子!”
孟寒:“十几两!”
他觉得是因为荆宵太单纯了,所以被人欺负了,遂撸起袖子道:“跟谁换的,我去换回来!”
荆宵笑着拉住他,犹豫道:“你,还有银子么?”
……
啊,自然是没有的……
“可是,那人占你便宜!”孟寒气恼道。
这话说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荆珊纠正他:“呃,这个不能乱说的。”
“可他不是少给银子了吗?”
“对。”
“那就不是占便宜了吗?”
荆珊:“……话虽如此,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孟寒眨巴眨巴眼:“这个,不能乱说啊?”
“不能。”
“为什么?”
一大一小就“占荆宵便宜”这件事讨论了起来,当事人一脑门的黑线,连忙道:“打住打住!”
“大梁皇宫里,跟我置换东西是要担风险的,那人压价也正常,你们就别恼了。”
荆珊和孟寒心里不服,对着荆宵却也只能乖乖应下来:“知道了。”
荆珊年纪不大,心思不少,忧心忡忡道:“哥哥,那我们今后怎么办?那些银子估计用不了多久的。”
毕竟是三个,哦不,是四个大活人,更何况还要去西南。
“卖字画也好,替人写书信文书也罢。”荆宵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可能会过得清贫一些,但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别怕,赚钱的事,只要我在就还不用你一个小姑娘来担心。”
荆珊乖乖点头:“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跟哥哥在一起。”
“自然。”
孟寒也道:“我也不怕吃苦的,我们也在一起。”
荆宵有些感动:“嗯!”
结果,孟寒接着问:“不过,我的字能卖钱吗?”
……
荆珊回想此人的狗爬字,转过头看着他:“你觉得呢?”
孟寒读懂了这个眼神:“哦,好吧,不能卖就算了。”
此人因为自己不能赚钱很是失望,却还是不死心,又问道:“那,我的画可以卖吗?”
“噗……”
这次出声的是小豆子,他一直假装自己是一条安静的小尾巴,此刻终于被孟寒逗得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孟寒转头盯着他:“诶!小子,我忍你很久了!你会赚钱吗?”
“呃,不会。不过,我有私房钱。”小太监边答还边想:还有陛下给的银子,还不少呢!
当然了,他知道这个不能说出来。不过这也把孟寒气得不轻。
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矮子、梁阑秋的狗腿子、光吃不说话的大傻子,居然都比自己有钱!
于是,孟半仙心态彻底崩了,大步流星往前走,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荆宵叫他:“去哪儿?”
“去抢国库!”
荆宵:“???”
“回来。”
“我不……”孟寒别扭道。
“我教你写字,以后你也能赚钱的。”
“真的?”
荆宵耐心道:“真的,回来。”
“哦……”
于是,“离荆宵出走”一眨眼的功夫,孟寒又屁颠屁颠的回去了。
不久后,一行四人到了京郊一家客栈。
小豆子自请住柴房,荆宵没同意,然后他就执意要守在门外,荆宵劝不动只能让店家加了一床被子,由他去了。
荆珊自己住一间,“孟大夫”便与“荆病患”同住。
直到只剩下两个人了,荆宵看着桌面上的大包小裹,犹豫了许久才说:“小石头,我们得去把这些衣服退了。”
……
“为何?”孟寒不太乐意,“这可是我头一次给你买东西。”
“那我们就去换两身便宜一点的,可以日常换洗就好了,行不行?”
孟寒难得在荆宵面前坚持自己的想法,固执道:“不行,这是我头一次给你买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非常开心。”荆宵急忙安抚他,“但是我们现在没钱了,那就等你以后挣钱了,再给我买,好不好?”
话虽如此,可孟寒还在犹豫,不愿意点头。
荆宵换了个说法:“我想吃你说过的果木烤鸭,等退了衣服,我们拿这些钱去买好吃的,好不好?这样的话,便也是你给我买的。”
孟寒想了想好像有道理,终于点点头终于同意了。
他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其实我会的法术很多的!早知道我就跟季竹知学一学点石成金术了,哼,这样的话我把整个成衣铺都买下来给你!”
荆宵被他逗笑:“我要个成衣铺干嘛?开店吗?”
“不开,你自己穿。”
“嗯,其实不用那么多。”
孟寒像只炸了毛的小猫:“我就要买!”
荆宵只得顺毛撸:“行,买买买,你把整个大梁皇都买下来都行。”
孟寒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真的能买吗?那不是可以让狗皇帝滚出皇宫?”
荆宵:“……”就不该逗这人的,说什么他都信,有什么方法能补救吗?
可以,孟寒已经深信不疑了:“可我怎么找季竹知呢?他最近都不理我来着。找不到他,我怎么学点石成金术呢?”
……
“你跟季竹知,很好吗?”荆宵微微皱眉。
还在计划着买下大梁皇都的孟寒没想到荆宵会突然有此一问,只得诚实道:“唔,我在天庭与他在一处的时间的最多。”
这样算的话,确实很好。
荆宵眉心的结更重了:“那,跟我比呢?你跟谁更好?”
“你们不一样的,不能比。”孟寒老实想了想,答。
“哪里不一样?”荆宵追问,语气有一丝急切。
孟寒被问愣了,哪里不一样呢?他不知道,但就是不能比。
半晌,他答:“你们,都很好,但是不一样的。”
荆宵看着孟寒一脸迷茫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还跟谁更好?又不是小孩子……
最终,他大度的摆摆手:“罢了,罢了,问你也是白问。”
孟寒不明所以,固执重复:“反正,你们都好。”
荆宵颔首,示意明白了,结果安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又一次好奇心作祟:“那你,还想跟季竹知学点石成金吗?”
“学啊!”
荆宵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你,能换个人学吗?”
孟寒如实道:“可我不知道还有谁会这个。”
“那就不学了,吧?”
“可我想给你买东西。”孟寒为难起来。
“那跟别人学……”
“可……”
荆宵出宫的第一天,就在对钱的担忧以及和孟寒无意义的对话中,平平淡淡过去了。
好似往后的每一天,他们都会这样平平淡淡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