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真正的初遇
自从醒来之后,荆宵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之前瘦得可以看见骨头的身躯也开始慢慢长了一点肉。
孟寒每次搂着他给他擦背的时候,都觉得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硌手了。
且不管大梁的言官们得知此事该怎样着急上火,也不管梁阑秋每日又要收到多少要求“处置”荆氏兄妹以及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孟寒的奏折,至少揽月殿里的三人这段时日是真的很开心。
这一日,荆宵精神还不错,孟寒觉得总算逮到机会问一问让自己抓心挠肝好奇了好几天的事情了。
两人于室内对坐,一人喝茶,另外一人就着茶香喝药。
孟寒依旧不会拐弯,单刀直入地问:“荆宵,你那日醒来时候说什么二十年前、什么老鬼山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老鬼山的?”
荆宵昏睡的这段时日,虽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但是他能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所以孟寒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也都听见了。
他已决定不必再隐瞒孟寒自己的身份了,只是之前孟寒也一直没挑明自己的身份,还神经兮兮的装做什么富贵竹成精来报恩,他以为对方不方便让人知道真实身份,就一直没提。
现如今孟寒“坦白从宽”了,自然是要坦诚相待的。
于是,荆宵慢慢悠悠地答:“我说了啊,二十年前老鬼山上,你救了我一命。”
孟寒“咦”了一声,努力思索了半天也没明白,奇怪道:“这几日我也认真想了,二十年前我刚刚化作人形的时候,的确救了一位夫人。”
荆宵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可是,我不曾见过你啊。”没等荆宵也完,有人就破坏气氛。
荆宵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再想。”
“想什么?”
荆宵:“……”
“除了那位夫人,当时还有什么人?”
“啊?还有?”孟寒茫然的回想起来,“还有谁?”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太过久远了,孟寒又是个向来不拘小节的,哪里记得住那么多。
他仔细想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惊道:“哦!想起来了,当时还有追杀那位夫人的坏人,好多呢,都蒙着脸!“
“……”
“你看我很像坏人?”
孟寒:“那倒没有。”
荆宵抿了抿唇,又道:“接着想。”
孟寒挠着脑袋认真回想,他觉得如果自己见过荆宵,那不可能记不住他的,不然当初在天庭和季竹知打赌的时候,他肯定一下子就能想起来了,又何必苦苦寻觅什么美人呢?除非荆宵从前不长这副模样。
但是样貌怎么会变呢?又不是面团子,可以随意揉捏。
孟寒思绪都飘到九天外了,也没想起来自己从前怎么会救过荆宵,就在他堪堪和真相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
啊,不对不对!荆宵从前的确不长这副模样,凡人寿命短,样貌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孩童和老年时期变化更大!
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大声道:“当时除了那位夫人和那些坏人,还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孩儿!”
荆宵终于又露出了他的小酒窝,满足道:“对,当时还有一个小孩儿。”
孟寒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真相的尾巴,但仍不确定道:“那个小孩儿,是你?”
“嗯,是我。”
孟寒闻言坐直了身,往前凑了凑,仔细盯着荆宵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双手捏皱了自己的脸。
荆宵正好奇这人在要干嘛呢,就听见他惊讶道:“那个皱巴巴的,红扑扑、毛茸茸的……”
说着说着,此人两手终于放过了他可怜的脸,比划了一条小臂的间距,接着一脸真诚问:“只有那么大一点儿的那个小团子,是你?”
……
“皱巴巴”、“红扑扑”、“毛茸茸”、“那么大一点儿”?
虽然不太想承认孟寒这些莫名其妙的形容词是在形容自己,但荆宵觉得好像孟寒说得也没错,于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啊,是我……”
下一瞬,看着孟寒陡然放大的瞳孔和微张的嘴,显然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他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便佯怒道:“诶,我小时候真的有那么丑么?”
“没……”
孟寒一时间语无伦次:“啊,不是不是,不丑!我只是没想到,当时那么大一点儿,可是现在的你那么……”
此人情真意切吐出两个字:“好看!”
他只是没想到当年自己救下的,那个那么小的小孩儿,竟然长成了眼前芝兰玉树的少年,而自己竟然又一次救了他。
命运啊,多么的神奇,两个人兜兜转转一大圈,又一次相遇了。
孟寒此刻激动不已,但他向来是心里想的事情一多,嘴巴就不受控制了,只听他不停絮絮叨叨。
“早知道你长大了会这么好看,我当时就应该把你过要来,放庙里养大。这样的话,我也不用天天只能看我师傅光秃秃的后脑勺了。”
荆宵居然也跟着他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觉得行不通,便道:“这,我母后她怕是不舍得。”
孟寒的脑子总算跟上趟了,问:“这么说来,那位夫人就是你母亲了。但是,她贵为一国皇后怎么会到老鬼山上去呢?还在庙里生下了你。”
当年的孟寒,不过是块刚刚修得人形的小石头,什么也不懂,现在想想却觉得有点奇怪。
荆宵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父皇说当年荆国内忧外患,他为了鼓舞士气御驾亲征,皇叔却在国都举兵造反。”
“母后当时已经怀胎十月,却不得不挺着连夜逃亡,这才到了老鬼山。也幸而遇到了你,不然母后和我都早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
说到这里,荆宵突然站起身,孟寒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对方拱手作揖、恭恭敬敬给自己行了一礼,然后道:“孟寒,这一礼,初见你那日就该行的,谢你当年救了我母后一命。”
孟寒没被人正儿八经的谢过,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立马跟着起身想要扶起荆宵,对方却又行一个礼,道:“这一拜,谢你当年救了我。”
孟寒看着荆宵的发旋,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他还在母亲腹中就吃了许多苦,如今身子不好,是否也与出生时受的罪有关?
荆宵趁着孟寒发呆之际,再次行礼,一边弓腰一边道:“这一拜,谢你此次救命之恩。”
孟寒都慌了,这要谢到什么时候去?于是赶忙拉住了他,道:“好了好了,不过举手之劳,不要再谢了。”
说硬拉着荆宵坐下。
他觉得自己不想听荆宵再客客气气地说“谢谢”,就问:“你母后她回去之后身体还好吗?我记得当时她受了些伤。”
“外伤养了一段时日就好了。但妇人生产历来是一条腿跨进鬼门关,更何况母后还遭此劫难,最终落下了好些病根。”
提起自己母后,荆宵的话就多了些:“后来父皇常说,母后为了生下我吃了很多苦,让我长大了定要好好孝顺她。”
然而世事无常,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孟寒恨不得打自己一拳,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引得荆宵回想起了往事,于是生硬地转换话题:“可二十年前,你才刚出生,又怎么会记得住我呢?”
荆宵看着孟寒刀锋般的眉骨、灿若星辰的眸子,道:“母后回宫后,又派人去庙里寻你,想接你来皇宫。不知怎的没有接成,然后她就凭着记忆,为你画了一副画像。”
“所以,自我记事起,她就时常告诉我这是我们母子二人的救命恩人。她要我牢牢记住你的样子,还说如果有朝一日看见你了,定要好好报答你。”
孟寒了然,但他没想到还有后面这些事,自然十分惊讶:“她当时就谢了又谢,回去之后竟然还给我画了像!这是,打算给我立个长生牌位吗?”
“嗯……也不算长生牌。”荆宵答,“母后怕父王见着你的画像会自责没有保护好她,所以她一直压箱底藏着,除了我别人都不知道,就连小珊也没见过呢。”
孟寒这回明白了,难怪荆宵认出了自己,荆珊却不认识,不然小丫头肯定早戳破了,哪里还会上当受骗?
他回想起那位温柔端庄的夫人,想到对方居然还给自己画像,还让荆宵铭记,心里有点感动,便问道:“那画像还在吗?我可以看看吗?”
荆宵摇头答:“不在了,随着荆国皇宫葬身火海了。”连同很多珍贵的东西,一并消失在火海中。
孟寒闻言愣了愣,颇为遗憾,又看着荆宵的眼睛,突然有点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话说开了,孟寒又好奇起来:“所以,你从小便记得我长什么模样么?”
“嗯,记得,一直都记得。”
“那岂不是你见我第一眼,便知道我是谁了?”
“是啊,小珊带你进揽月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孟寒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干的蠢事,懊恼不已:“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看我出丑那么久,又是装神医,又是假扮富贵竹的。”
荆宵看那人恼羞成怒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
他嘴角微微上扬,道:“这不是你扮富贵竹精在先么?”
“哦,好像是哦……”
“再说了,你不也有事瞒着我么?嗯?”
“什,什么?”
荆宵笑眯眯地、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打——赌。”
有人闻言就跳了起来:“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嗯。”
孟寒想,荆宵说的应该是醒来之前,自己坦白想拿他赢赌注的事儿吧?但他却无端地想起自己曾经对着荆宵说过“想念”的话,于是白皙的脸庞轰一下子爬满了红霞,像喝了酒。
“你,你,你全听见了?”一开口说话更像喝醉了酒,居然还结巴上了。
荆宵看他慌张的样子,像小鹿乱撞,突然就起了坏心眼,学着他道:“我,我,我全听见了。”
“你,你,你……”
“我,我,我。”荆宵学他,“他,他,他?”
“……”
头一次把人逗得脸色越来越红,像是快要烧起来了,荆宵心情大好,终于决定放过话密却从来说不过自己的人。
他笑了半天,道:“好了,我不生气你的别有居心,你也别介意我的有所隐瞒。我们一人隐瞒了对方一件事,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孟寒闻言一顿,第一反应就是:原来,他没听到啊。
他本应该松一口气,却又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点遗憾,甚至止不住地想:若是荆宵听见了,又会做何反应呢?
见人半天不说话,荆宵又道:“好不好啊,孟寒?”
那人果然不会拒绝,应道:“好。”
“那,你给我讲讲当年的事情好不好?”
“好啊。”
那年孟寒刚刚化成人形,灵力没那么高,他赶走了追杀皇后的人之后,很快就维持不住成年人的形态了,只得变做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勉强维持人形。
柳皇后刚刚产子,身体虚弱,自然无法立马离开,好在那些坏人都被孟寒镇住了,她就留在庙中修养了一段时日。
孟寒好奇心重,于是每天只要皇后醒着,他就去看那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小娃娃乖得很,从不哭闹,虽然绝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孟寒却丝毫不觉得无聊,他常常守在床边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一边看还一边想:人类小时候都这么小的吗?脸这么小,嘴巴这么小,拳头也这么小?还香香的,真好闻。
孟寒看着看着,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想碰碰小孩儿,又怕一不小心把人家碰破了皮,就在他打算缩回来的时候,带着奶香味儿的小手却突然握住了他一个指头,孟寒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敢动弹。
柳皇后看得心都化了,虽然见过孟寒刚化形那日高大勇猛的样子,但眼下的他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白玉团子,柳后便总把他当做小孩儿。
她温柔地道:“别怕,他这是喜欢哥哥呢!”
“喜欢?”
玉团子孟寒琢磨着着这个词:“什么是喜欢?”
柳皇后思考一下,回答:“喜欢就是总想他待在一起,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他?”
“你喜欢他吗?”柳后笑盈盈问。
小孟寒低头看着小小的荆宵,看着他紧紧握着自己手指的小手,陷入思索。
突然间,尚不会说话的荆宵冲孟寒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孟寒被他笑得心都软了,没能再想下去,而是一字一顿认真回答。
“我也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