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复发
孟寒可怜兮兮地唱了一首《小白菜》,唱得神憎鬼厌,却唱软了荆宵的心,得以继续留在揽月殿。
但他依旧不知道荆宵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不是竹子精,又到底为什么对此毫不介怀。
这回倒不是因为荆宵不肯说,而是他每一次面对梁阑秋都心力交瘁,是以这几天整个人蔫了一般,孟寒看他实在是太累了不忍心再追问下去,就让对方先歇下了。
按理说孟寒本就不是人,其实不必像人那样一顿不落地吃饭、一晚不少地睡觉,但他偏偏就是喜欢凡人的生活、喜欢烟火的气息——更喜欢和荆宵待在一起,所以二人这段时日都是同吃同住的。
世间烦心事万千,但孟寒天赋异禀,不管多大的结,他睡一觉就能全部解开。所以第二日晨光熹微时,他就像往日一样醒来,又恢复了神清气爽。
荆宵睡觉却一直睡不踏实,容易惊醒,而且就算睡着了也是缩成小小一团,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这次却难得有一夜好眠,到现在还在熟睡,呼吸绵长,甚至脸上都睡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孟寒痴痴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给人仔细掖了掖被子,然后才踮着脚尖轻轻走到了殿外。
孟寒心想既然狗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至于怎么解释这件事就是对方该发愁的事儿了,思及此他抬手设下一个结界确保不会吵到殿内熟睡的荆宵,然后召出自己的破风剑,在园中练了起来。
此人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却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反而有几分力量美,两柄长剑在他手中威风凛凛,很有几分剑圣的气概。此刻若是有第二个人在这里定要被这场景震撼,拍手称赞。
更难得的是,他不仅身形挺拔、身姿飘逸,还长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美人舞剑,真可谓赏心悦目。
一个时辰之后,殿外练剑的人都滚了好些汗、白皙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可殿内熟睡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孟寒哪怕心再大,此刻也觉出些不对劲来,耍完最后一个剑式,双剑收入鞘中,随后就快步走进了内殿。
只见他轻轻把窗边的帷帐拉开了一丝缝隙,让阳光自然透进来照亮室内,却又不至于刺眼,然后才到床边轻声道:“荆宵,起来了。”
……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起来稍微吃些东西再睡吧,太医说了不能总挨饿,日子久了会落下病根的。”孟寒颇有耐心。
然而,平日里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的荆宵,此刻依旧纹丝不动。
沉闷的气氛一时间令人有些心慌,孟寒的心“突突”跳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一跃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玩笑道:“别赖床啦,太阳都出来了。”
又等了片刻,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孟寒终于伸出手,想拍一拍荆宵把人唤醒,“你,今日怎么了?怎么还,还赖起床了?”
说完微微颤抖的手就碰到荆宵的脸,下一瞬间,他迅速站起来,转身就跑出了揽月殿。
孟寒一路小跑找到了荆珊,甚至都忘了自己有灵力、可以瞬间移动这回事儿了!
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把小姑娘吓了一跳,没等人开口问呢,自己先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快!太医!荆宵!起热了!”
荆珊闻言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在这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却连话都来不及回,立马着急忙慌地跑去找太医了。
没多大会儿功夫太医就来了,气都没喘匀就先被拉去给荆宵号起了脉,可往后脸色却越难看,最后竟然满头大汗,突然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就往外跑。
荆珊急得都快哭了。
孟寒腿长,一个箭步就把人拦住,怒道:“你要去哪儿?病还没有看完!”
太医像是没顾得上管孟寒的无礼,只道:“我去找姜院正!快把路给我让开!”
孟寒脸色大变,传闻这个姜院正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荆宵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么!
他急忙道:“你腿脚太慢,我去!”
说罢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身后一群人惊讶得张大了嘴。
半盏茶的功夫后,孟寒就带着姜院正回到了揽月殿。
老太医到此刻还是懵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正在太医院里开方子呢,这个看起来仪表堂堂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大声问了一句“谁是姜院正”,得到答案之后拉起自己就跑。
哦不对,是拉起自己就飞!
对,花甲之年的姜太医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飞的一天,脚都吓软了!
太医一把老骨头险些被颠散了架,饶是平日里脾气再好,此刻也带上了些许怒气,他道:“你这小子是谁?看着人模人样的,怎的如此冒失?”
不等孟寒回答,先前来的那位太医先道:“姜院正,快别管他是谁了,先来看看这里吧!”
姜太医一脸迷茫:“张太医,你怎么也在这里?这是怎么了?”
张太医急忙道:“快别管别得了,先来看看荆公子吧!”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若是此人出了什么问题,我俩的脑袋怕是又有危险了!当个太医怎么那么难啊!
皇宫里姓荆的公子只有一人,姜院正一听,也顾不上责问孟寒这个冒失鬼了,快步上前,给荆宵看起了病。
荆珊想跟过去看,又怕打扰到太医,一脸纠结。孟寒却是不怕的,他死死盯着两人,不肯错过一丁点细节。
姜院正不愧是传说中最好的太医,完全没有方才张太医那样的慌张,号完脉之后,麻利的取过一旁的银针,虽然脚还在发抖,手却丝毫不失准头,稳准狠地给荆宵扎上了针。
孟寒在一旁看着一根根银针深深没入荆宵白皙的皮肤,手腕、脚腕、虎口、心口,最后是小腹。虽然明明知道那针十分纤细、太医手法也很轻,他却还是觉得荆宵一定很疼很疼。
孟寒倒吸一口凉气,姜院正却是终于长舒一口气。
一直关注着此间动静的荆珊见状立马问:“姜院正,我兄长他,没事吧?”
姜院正说话吞吞吐吐:“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什么?”荆珊吓惨了。
孟寒追问道:“那,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老太医摇摇头,面露难色:“不知。”
“不知!?”孟寒闻言瞬间变了脸色,“你是大夫你说你不知道!”
姜院正被这小伙的严肃吓了一跳,张着嘴“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内心无比崩溃:是不知道啊!大夫,也不是什么什么病都能治啊!
最后还是荆珊尽力平复呼吸,稳定心绪后又追问:“那敢问兄长他到底是怎么了?”
姜院正刚想回答“也不知”,就见身那个冒失的年轻人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老毛病了,气虚体弱,又忧思过度。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尤其凶险啊。”
孟寒闻言“哼”了一声,心道:又是这副说辞!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见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就不能改改么?
姜院正看了一眼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刚刚施完针后烧退了些,此刻脸色没有血色看起来就格外苍白无力,气息更是弱得像只猫。
毕竟医者仁心,他一时间也有些心软,默默叹了口气,道:“我再好好给他检查一番吧。”
孟寒一愣,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太医竟然会主动给荆宵看病,他又不由得有点内疚,随即道:“谢过太医!”
姜院正没答应,心道:哎,小子,你怕是谢早了哟。
果不其然,翻来覆去一番检查,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尤其是此刻人事不知的荆宵看起来更是憔悴的紧,孟寒觉得心里疼急了,恨不得把这些太医统统打出去,为了荆宵却也只得咬着牙忍下来。
然而,不管是张太医还是姜院正,竟然都看不出荆宵这次又是个什么病。一如这三年来荆宵每一次病倒,令人毫无头绪。
到最后尽管荆珊与孟寒百般不愿,却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还是不得不惊动了梁阑秋。后者很快就派了好些个太医过来,可无论来的是谁,都束手无策。
荆宵就这样一睡不醒。
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甚至连民间的赤脚医生梁阑秋也寻来了好几个,各种珍贵的药流水一般送来,方子也是换了又换,可除了揽月殿里整日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药味儿,别的半点变化也没有。
所有人都几乎愁秃了头。
荆宵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孟寒心中焦虑无比,却无能为力。
这一日,他在殿内点足了暖炉,打来了热水,然后像往常一样给荆宵擦拭身体。
他一边轻轻擦着对方白净的脸,轻得像是温柔的抚摸,一边自言自语着:“荆宵,你平日里最爱干净了,这次怎么睡了这么久啊?”
说罢,他似是低低笑了一声:“要不是我天天给你洗脸,只怕街边的小叫花子都要比你干净了。”
他和荆珊打起了商量:“要不,你别睡了吧?不然小豆子那个毛手毛脚的家伙,都该偷偷笑话你是小邋遢了。”
擦完了脖子,他把帕子放入热水中洗净,又解开荆宵的衣衫,看着他几乎肉眼可见的肋骨,又叹息道:“你看你啊,这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二两肉,没几天又全消瘦下去了,也不知又得多久才能长回来。”
他的手接着往下移,到了荆宵平坦的小腹和没有一丝赘肉的腰,又道:“桂花全都谢了,要想吃桂花糕得等明年了。但是我们酿的桂花酒快好了,你要是赶紧醒来的话,让你尝上两筷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太医说像你这样一直躺着不动,时间久了身上要长疮的,所以后背也得好好擦一擦。”
荆宵虽然个子不矮,可是连续三年缠绵病榻,导致他十分瘦削,而孟寒常年练剑,要强壮许多,所以他一个人给荆宵翻个身也毫不费力。
他把人搂在自己怀里,用温暖的毛巾一下一下触碰荆宵璞玉一般的后颈,然后是光洁的背。
孟寒一手支撑着荆宵,一手缓缓移动,一边自言自语:“你都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看荆珊那双大眼睛,总是水汽连天的,我生怕她问我怎么不快点治好你?”
当初他忽悠小姑娘自己是来给荆宵治病的忽悠得多得劲,现在脸打的就有多疼。
“我想回天庭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你,可又怕我一走你的病又加重了,他们照顾不了你,更怕宫里有人伤害你。”
孟寒说着咬了咬牙,把人放下平躺,给他系上衣衫,又褪去长裤,“而且你定然舍不得荆珊独自应对那些豺狼虎豹,我若是就这么走了,留下小丫头一个人,你回头醒了怕是要骂我。”
“你要是骂也别骂我,不如骂那个狗皇帝吧!”孟寒突然想起自己该告狗皇帝黑状,遂道,“他来了那么多次,送来那么多的大夫,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无用至极,哼!”
说到这儿他就有些生气,想把梁阑秋揍一顿,可片刻后就转为恼自己的无能为力,便道:“哎,算了,你要是想骂我的话就骂吧,我除了给你渡些灵气,也没比那狗皇帝有用多少。”
过了好一会儿,孟寒才终于把荆宵清理干净。他把人放回温暖的床上,仔仔细细盖上被子,像是安慰自己般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季竹知传了信,他一定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
最后孟寒坐回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小病秧子,用拇指一下一下轻轻摩擦着对方深邃的眉眼和苍白的脸庞,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荆宵,我好像知道什么叫想念了。”
“荆宵,你早点醒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