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三从女的女儿（5）
刘慧芳心绪难平，强撑着一个人做好了早饭，食不下咽地塞了一个窝窝头下肚，想起今天要被沉塘的赵琴，拿着两个白面馒头一个鸡蛋和半碗昨天林天赐没喝完的鸡汤装进小篮子里，面上盖了一层蓝布，去看赵琴。
从前她看菜市口被斩首的死刑犯，听说差人们也会让对方吃饱再上路，不做饿死鬼。
至于其他的，方才听了灵犀的话，她也不是完全一点想法也没有。
赵琴一死，她不就是林天赐唯一的妈了？
那可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她这么多年不就为了一个儿子吗？
刘慧芳还记得小时候刘秀才讲《仪礼·丧服·子夏传》时说过的，“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刘秀才早已死了，林家宝下落不明，现如今时局这么乱，大抵也是死了，要不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个音信呢？
她现在能依靠的，有且只有林天赐了！
刘慧芳离开后，灵犀偷摸溜了出去，钻进厨房把她煮好的小米粥、水煮蛋都吃了。
说来可笑，林老太虽然抠，却也不是林家人享受着大鱼大肉，故意让刘慧芳母子吃糠咽菜。
至少一锅老母鸡汤，鸡腿和最好的鸡汤是留给林天赐的，林老太和林宝珠分鸡翅和鸡肉以及二道的汤，刘慧芳母女至少还有鸡头鸡屁股和鸡内脏、没有油花的鸡汤底可以吃。
偏偏刘慧芳为了体现自己贤惠，主动为家里节省，拉着林招娣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要灵犀说，摊上这么一个妈，原主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吃完饭刚要离开厨房转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来的林宝珠，只见她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鹅蛋脸、樱桃嘴、眉眼弯弯像月牙，未语先含三分笑，可肚子里的弯弯绕比她肚里肠子的褶皱还多呢！
“招娣，怎么没看见娘？”林宝珠对刘慧芳偷偷把林招娣放出来干活的事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也没想给林老太告状。
灵犀怯怯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句：“她去给琴姨送饭去了，过会儿才回来。我……我该回去了。”说着赶紧一路小跑着跑回柴房。
林宝珠依然是那副笑模样，却帮灵犀栓上了柴房的门。
用过了饭，她端着刘慧芳熬好的药送进了林老太的房间。
灵犀站在窗前隔着一层泛黄又薄脆的窗户纸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就在她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外边一阵激烈的动静响起，凝神一听，原来是刘慧芳送完吃的回来被林老太堵了个正着。
经过昨夜种种，林老太见刘慧芳居然还和赵琴有牵扯，气急败坏地举起手杖就打。
听着外面林老太的骂声、刘慧芳的辩解以及林宝珠的煽风点火，灵犀得意地弯了弯嘴角，借刀杀人的手段，以林招娣在众人眼里的刻板印象，还不是手到擒来？
……
临近中午，一天中阳气最充足的时候，整个村落的村民都纷纷聚到河岸边，毕竟村里去年才出了一回沉塘的事，这才过去多久又发生一例，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被家里人叫上一起观看行刑，让她们学会安分守己。
林家人当然也不会错过，这次她们没有忘记带上灵犀。
传统意义上的水鬼，指的是那些意外死亡于水中，或者在江河湖海里自杀，且不能投胎转世的害人恶鬼。
它们通常游荡于水底，引诱或直接将活人拉下水中淹死，做它的替死鬼，而后自己就可以投胎转世，也被人们称为水猴。
但由于昨晚经历了孙寡妇的事，村里人也怕这一对即将沉塘的人化作水中恶鬼报复村里人，所以特意找了大师选了阳气最充足的时候行刑。
林天赐躲在刘慧芳怀里，浑身都在哆嗦，可他什么也不敢说。
林宝珠陪在林老太身边，她很清楚，林老太让林天赐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林老太要亲眼看着那个贱人死，才能抵消心头那口恶气。
灵犀在四不管的地方看着村民们把捆住手脚的赵琴和王麻子装进竹笼子里，还压了几块大石头，确保他们顺利沉入河底，内心毫无波动。
人类彼此互相伤害，只要不是她的能量惹出的麻烦，又关她这只小猫咪什么事呢？
更何况在前世，赵琴收了人家的钱却没能把林宝珠嫁出去，便把主意打在了林招娣身上。
只是林招娣是家里干活的一把好手，林老太又抠得要死，她舍不得家里少了一个任打任骂的下人，这才没有急着动手。
过了几年，林宝珠眼看着要定亲出嫁，却遇上林天赐在外边惹上了麻烦，她可不愿意在逃离这个家的路上功亏一篑，便提出把聘礼留在林家，不用贴进嫁妆里带回婆家。
又和赵琴商量，卖了林招娣替林天赐还债，这样就有两份钱了。
灵犀眯了眯眼，这一家子人对于林招娣而言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解决了一个赵琴，剩下的……
赵琴原本认了命，不像王麻子那样再做无谓的挣扎，可当林家人特别是林天赐出现在她视线内，她眼底骤亮，但下一秒又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禁悔上心头，那光芒很快就湮灭了。
感性的刘慧芳忍不住抹着眼泪，不顾林天赐的挣扎拉着他小跑到赵琴的竹笼前。
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林老太的目光恨不得将她也塞进竹笼里，一起沉塘算了。
“小琴，天赐，天赐来跟你说话了。”刘慧芳与赵琴执手相看泪眼，仿佛多年的好姐妹似的，看得一旁吃瓜的杨二嫂连连摇头。
“不！她不是我娘！”林天赐挣扎着，不愿意接近赵琴，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我只有一个娘，那就是你！”他冲着刘慧芳大声地喊道。
林宝珠隐秘地撇了撇嘴角，反倒是林老太对林天赐对赵琴划分界限的举动很是满意。
赵琴听到这话泪如雨下，哽咽道：“是了，是了！姐姐，天赐就拜托给你了，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只管打只管……”
刘慧芳内心忽然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还没说话就听见旁边的村长开始发号施令：“时间到了，行刑！”
两个婆子把刘慧芳和林天赐与赵琴分开，另外几个壮年男子抬起装着赵琴和王麻子的笼子走向河边。
灵犀看着刘慧芳忽然像发癫似的开始挣扎，哭喊着帮赵琴求情，但却没感受到她话中的真心实意，忽然来了几分兴趣。
怎么，刘慧芳要开始黑化了吗？
还是说学会了演戏，想在林天赐面前表演一番，让他记住自己的恩情？
不过，若是后者，林慧芳还是不懂，什么叫狗改不了吃屎。
别看这几天因为赵琴的事他难得伏低做小讨好林老太，一旦这一劫过去，他便会立马触底反弹，甚至变本加厉地作威作福。
被婆子拖走的刘慧芳用力朝赵琴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琴娘！”
笼子里的赵琴也伸出一只手，明知道不可能触碰到她却还是这么做了：“姐姐，姐姐，来生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刘慧芳的声嘶力竭和旁边林家其他人的冷漠一对比，于是有人低声叹息道：“这刘慧芳倒是重情重义。”
这话传入林宝珠的耳朵里，她看着这位所谓“重情重义”的刘慧芳为赵琴的死哭得肝肠寸断，只觉得像看一个没脑子的傻叉。
这样的女人，要不是当初有刘秀才这个名头，真不知道她有哪点儿好，配得上林家当家主母的位置。
这些年倒像是她是妾，赵琴才是林家宝三书六礼娶进家门的正房太太。
……
刘慧芳原本想把赵琴的尸体捞上来，好让她入土为安。
可林老太说，捞上来可以，这样的女人绝不可能埋进林家的祖坟，更不用说林家的祖坟离这儿山高水远，你有本事想当好人收尸，你有本事自个儿穿山越岭把尸体背回去呗！
她被林老太的话堵得接不上嘴，转头向村长抛去求助的目光，这时王梅却说站出来说：“王家的人都没提出给王麻子捞尸，你若是贸然把赵琴一个人的尸体捞上来，原本一对奸夫淫/妇，却有一个能入土为安。那王麻子岂不是要像孙寡妇那般……？”
一旁的大师也神神叨叨地开口了，要么两个一起捞，要么一个也别捞，否则可能会给整个村子带来麻烦。
刘慧芳一听，这事儿还是有戏，抬头看向王家族长，却见族长三叔公面无表情地说：“王麻子已经逐出我王家的族谱，他与我王家再无瓜葛！”说完也不给刘慧芳留气口，立马带着族人离开了河边。
事已至此，刘慧芳也只好打消替赵琴收尸的想法，跟着林老太回了家。
林家人一路上都没发现，灵犀中途就溜回家把林老太藏起来的金条给偷了，藏在了柴房的柴堆深处。
她得找个机会，在自己离开前把这件事甩给赵琴。
厨房里，炉子前，灵犀坐在矮脚凳上掀开药罐盖子朝里边瞧了瞧，故意让味道散出来。
林天赐一进院里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突然计上心头，奶奶现在因为赵琴的事对他不待见，这个时候他可得好好把握机会，把奶奶的心拽回来。
他一边谋划着一边窜进了厨房：“药煎好了？”
灵犀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位置让了出来，朝外边走。
“算你识时务！”一向娇生惯养没干过活的林天赐连帕子都没包，空手就去端砂锅，一下子被烫得兹啦哇啦地叫。
惊慌之下，他下意识向后退却不小心踩到了灵犀放在旁边还没放进炉子里的柴火，身体失去重心往后倒，手里同时又把瓦罐往外丢，没想到由于惯性，滚烫的中药洒了林天赐一身，再加上夏天的衣服薄，烫伤的部分很快就起了水泡。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厨房里传出，顿时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