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三从女的女儿（1）
“我想要成为大姐那样的人。”
灵犀坐在闷热的柴房里认真地思考这句话。
燥热东南风透过破烂的门板和窗柩缝隙灌进来，窗外的月光今晚格外明亮，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在她被揍得鼻青眼肿的脸上显得更白更青。
门外隐约可以听见一阵欢笑声从，堂屋传来，笑声中最明显的是那种类似于鸭子的叫声。
那是从年满十一岁，正值变声期的林天赐嘴里发出的声响。
而这小子，也正是原主林招娣被关押在柴房反思的罪魁祸首。
林招娣，听这名字就知道，原主的原生家庭是个重男轻女的。
但灵犀也没想到，林招娣的生母刘慧芳会是个圣母下凡、牌坊成精的女人。
虽说是她不小心导致能量进入赵琴肚子里，影响了她腹中胎儿，生下了儿子。
可灵犀把林招娣的前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就算林天赐是个女儿，林招娣会倒的霉还是一个都跑不掉。
这事儿一切都还得从刘慧芳说起。
刘慧芳的爹是一个不得志的汉人秀才，在女儿十三岁那年，也就是1904年，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刘秀才依然落了榜。
彼时刘秀才还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科举，在家唉声叹气一番后，选择继续备考，家里全靠妻子和女儿打点。
第二年遇上公车上书，朝廷发布“上谕”，宣布“自丙午（1906年）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
刘秀才的当官梦彻底断绝，在家成天好吃懒做，甚至抽起了大烟。
为了有钱买大烟，他盯上了女儿的聘礼，那年刘慧芳刚满十五岁。
正巧，林家的媳妇生二胎，难产死了，连带着生下来的儿子因为脐带绕颈窒息而死。
林家为了生出一个继承人，正让媒婆找好人家的女儿当填房。
要求也简单，家世清白、模样端正、好生养、脾气好。
刘秀才一听，这不说的就是自家女儿吗？
家世清白——他可是秀才出身，那可是读书人啊！
模样端正——他女儿可是标准的贤妻良母风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脾气好——女德女戒，三从四德他可是从小开始培养的！
至于好生养，他女儿又没生过，那怎么知道？当然按符合标准算！
为了能顺利攀上这门亲，他难得塞了些银子给媒婆，这才把亲事定了下来。
林家人的想法也简单，模样好，生下来的孩子就漂亮；脾气好，因为前妻是林家老太太的内侄女，留下了一个女儿林宝珠，得对继女好；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得给林家生下一个带把儿的，继承香火！
刘慧芳进了林家的门，十六岁就生下了女儿林招娣，可把老太太气坏了。
按习俗，林家应该出礼银六十四两，迎送彩银八钱，叩门彩银四钱，净增彩银六钱，掌翰礼一两，迎书彩银八钱，物品若干。
但由于是填房又加上刘秀才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因此林家只出了五十八两银子。
要知道光绪年间的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一百零七斤左右的粮食，五十八两银子也够刘家用挺长一段时间了。
偏偏刘秀才抽大烟上了瘾，五十八两银子算个屁。
为了供爹抽大烟，刘慧芳不惜从婆家掏钱补贴娘家这个无底洞。
林老太太原是看在她肚里金孙儿的份上放了刘慧芳一马，可刘慧芳从小被刘秀才拿三纲五常压着，哪里敢不听老爹的话，仍偷偷补贴着。
直到临盆那天，刘慧芳生了个姑娘，赶上刘秀才又来打秋风，林老太一点亲家情面都不讲，差门房将刘秀才打了出去。
刘秀才丢了颜面，在林家门口破口大骂，眼瞅着门房又举起了棒子，一边战术性后退一边嘴上功夫不停。
一想到这，林老太心中怄气，折腾得刘慧芳月子里也不好过。
直到小半年后才听说，刘秀才为了买大烟做了典妻的勾当，卖给一户有钱人家替人生儿子。
却因为那家人后院的争风吃醋，流产后小月子没做好，病死了。
而刘秀才信了烟馆儿小厮的鬼话，上赌场赚快钱，最后输得连裤子都不剩。
他没钱还赌债，林家也不借钱，灵机一动就想偷摸跑了，最后被赌场的打手抓回来剁了一只手。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做了乞丐，也有人说半夜似乎看见赌场的人把什么东西丢进了河里。
总之，丧父丧母没有娘家依靠的刘慧芳将林家当做了最后一根稻草，林老太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叫她追狗，她不敢撵鸡，事事以林老太和林家宝为先。
因为林老太喜欢侄女生下的林宝珠，刘慧芳又把继女当眼珠子疼。
后来刘慧芳的肚子又始终没动静，某天林家宝突然带回来一个怀孕的女人，那身段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
林老太差点两眼一抹黑，可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还是让一顶小轿把她抬进来当了姨娘。
再后来，赵琴在林招娣两岁的时候生下了林天赐，她也母凭子贵，在林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刘慧芳自觉理亏，因此平日里林家人颐气指使，她也从来不敢反驳。
她认为自己高嫁到林家，又没为林家生下一个儿子，便是林家的千古罪人，所以她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尽心尽力伺候这一家人。
若只是她一个人倒也罢了，偏偏她还带着亲生女儿在林家过着赎罪一般的日子。
特别是因为战乱，林家衰落后搬家，林家宝也出门闯荡，为了节省开支，裁掉了不少帮佣，家里的活儿都指着刘慧芳母女干。
无论林家人怎么苛责她虐待林招娣，刘慧芳都逆来顺受并无私奉献。
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宽容大度、温婉柔顺、以德报怨、无私奉献，终于在某一天感动了那些狠狠伤害过她的人。
最后，就像每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样，她们一家人冰释前嫌，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而林招娣？
灵犀眯了眯眼，想起林天赐欠了赌债，刘慧芳为了保住林家唯一的香火，忍痛把林招娣卖了还债，一如她那抽大烟的爹卖了她妈一样，忽然弯了弯嘴角。
真是好一个圣母下凡，牌坊成精！
她被刘慧芳的所作所为恶心得够呛，但要说有多怪她，倒也谈不上。
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这个封建时代，是向她灌输三从四德的刘秀才！
可要她跟着刘慧芳逆来顺受，那可简直是痴人说梦！
原主的愿望可是成为林宝珠那样的人！
灵犀回忆了一下有关林宝珠的部分，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她聪明、漂亮又能说会道，在林老太心里地位仅次于林天赐。
要是按照这个标准改造林招娣估计就算实现了，等她回到自己身体里也分分钟崩盘。
林招娣已经被刘慧芳灌输那些破思想，快要成为下一个刘慧芳了，林老太能待见她才怪。
但与此同时，林宝珠还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玩起借刀杀人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熟练。
若是林招娣能学到这等本事的两三成，她未来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过。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一串细微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立马原地躺下装睡。
来人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栓，推开柴房门又掩上。
“招娣，你还在赌气吗？”
“你以前都不是这个样子的，今天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见灵犀依旧躺在地上不搭理人，便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家里养的鸡和鸭都是给天赐补身体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节约粮食，可是天赐想吃，你做给他吃便是了。居然为了一只鸡动起手来，还把天赐打成那样。”
“你也别怪你琴姨打你，她也是心疼天赐，毕竟咱们老林家就这么一个命根子。更别怨你奶奶把你关柴房，那是可是你亲弟弟，你这个当姐姐的，让着他那是天经地义的，怎么能……”
灵犀听她啰嗦简直无了个大语，林家搬家后为了保存家产，许多古董字画都被换成硬通货黄金，被林老太藏了起来，现在的大部分开销都是用市面上通用的是袁大头，不过小地方银元太大找不开，也有用碎银子的。
明面上，林家是没什么钱的，所以在林招娣看来，林天赐哪里是要吃老母鸡，那是简直是在霍霍家里的宝贝！
更不用说，林招娣天天喂鸡，对老母鸡有了感情，就等着老母鸡下蛋之后抱窝孵小鸡呢！
可惜，全家没人知道她的用心良苦。
林家四口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而刘慧芳完全不顾现实情况也要全力支持林家人作妖。
刘慧芳说得嘴都干了，见灵犀仍然不搭理她只得轻轻得叹了一口气，生怕叹气声重了被林家人知道她偷偷进了柴房。
她放下手中用一块碎布头子包着的窝窝头，语气中充满了迷茫:“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也不是这幅样子啊……窝窝头我放这儿，你记得吃，千万别跟自己的肚子怄气。”
直到听见柴房门开了又关，栓上门栓的声音，灵犀这才睁开了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
身边的窝窝头又冷又硬，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想，让她啃这玩意儿，也不怕把牙崩了吗？
灵犀嫌弃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把窝窝头从地上捡了起来，用碎布头包着系了个结，揣进怀里。
她打算溜出去找点东西吃，留着这个硬邦邦的窝头，万一被人发现了，正好可以当作防身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