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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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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处恢复如初,要不是裴言每天呆在苍狼骑的时间并没有减少多少,申屠策还真以为他没事了。

    一周后申屠策在苍狼骑一众将士感激的眼神里领走裴言,两人动身前往那处荒弃已久的关外小镇,陋山周遭是漠北难得的山地,他们穿越一处乱石来到破败的村镇前,还不能确定就是此处。

    “祖父曾经说过,捡到你的村镇前立有石碑,简陋刻有‘裴衣镇’三字,并未着色,痕迹新鲜。”申屠策这般说着,摸索着往村口一处突起的石头走去。

    杂草丛生,已经看不清埋藏其中的究竟是否石碑,正准备动手扒开。身后裴言制止申屠策让他后退,大步走到他前头,一只手已经按在腰侧配刀上。

    手起刀落斩断几层杂草:“哪有你这样徒手上的?这种缠绕于石碑的乱草里常带有荆棘,保不齐就伤着你。”

    一时被刀光迷了眼,申屠策也不反驳,“下次一定注意。”

    刀收鞘拨开两边杂草,即便野草腐蚀,石碑露出后上头果然有字。

    裴言很难描述见到那三个零落的石刻痕迹时心底所泛起的痛苦。脑海里幼时存在又不清晰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几乎要从他的脑子里泵出,那种撕心裂肺的孩童啼哭与昏暗视野里漫天的火光交织,他似乎能听到耳边传来兵刃相交发出的铮铮声响,男人的求饶,女人的哭喊,压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裴言额头冒汗,视觉模糊。

    申屠策什么时候见过裴言这样痛苦,大喊他几声名字。

    裴言这才转过头看他,神情溃散,目光没有焦点,他粗粗喘气,申屠策冷静的声音让他逐渐找回理智。这记忆太过沉重分不清真假,也不敢妄下结论:“十几年来,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有意避开这个地方。”

    搀扶着裴言到一处空地坐下,申屠策在脑子里梳理一遍他的认知:“将近二十年前,北营驻扎于迢城,此处正是两相交界尴尬处,祖父也猜测过是戎人灭族,这点与你所现记忆倒是吻合。”

    这里被遗忘太久,申屠策心中难免遗憾,“要是我早点察觉到就好了,祖父远去京州,一封书信来回半月,不然还能由他回忆,比咱俩在这里发愁好。”

    裴言看他眼神凝滞眉头轻蹙,是申屠策一贯以来思考陷入僵局时常有的表情。裴言起身,交握的手收力带他起来,打断了他的思考,“多想无用,封路之期近在咫尺,又是开春你最担心戎人偷袭的时候,苍狼骑的将士们还有许多可以精进的地方。趁着天亮再深入查探,往后这儿不一定再来了。”

    这次裴村遗迹之行显然对裴言废寝忘食过于投入训练的劲头没有起到缓解作用,属实有些棘手,申屠策知道急躁无济于事,却握住裴言的手不放。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祈求些什么,感受着手心温度无意义的喊他:“小叔。”

    再平常不过的北营佩刀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手里反倒显得尤为利落,裴言收紧力气算是回应,随后缓缓抽手安慰他:“这段回忆虽然痛苦却不可怕,我渴望知晓我的父母究竟是抛弃我还是遭遇不测,既然我已经在这里,那便要有始有终。策儿,我的身世心结,唯有你才能感同身受,再清楚不过。”

    差点半途而废,申屠策懊恼最近的自己一旦涉及到裴言就关心则乱。

    点头放手与他继续往里去勘查几处破败房屋,除了杂草与满嘴的灰尘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直到看见那座倒塌的简易建筑。

    “村镇粮仓?”裴言上前查看,半截横梁坍塌挡住正门,不过经历风吹日晒正门四周皆已破败还留有黑色碳迹。

    申屠策跟上他,猫腰钻过横梁时发现地面上还有堆叠的黑色颗粒,心中一凛察觉有些不对,他转头问裴言:“小叔,此处粮仓大小大约能存多少粮食?”

    “稍等。”裴言推开自几步外打量,大概目测道:“正门约不到两丈,这村镇规模小,粮仓贮藏最多大约只有百吨,怎么?”

    “那就是说至少两处廒间,外侧已经坍塌烧毁。”申屠策摸索着踏着残砖败瓦前行至另一堵半截的室内隔墙,正准备探头时不慎呛到,忙捂住口鼻咳嗽。

    泄露出的气息仍然带起不少扬尘,等尘埃消散才能看清里间景象:谷物散落在粮仓地上已经是一堆焦黑,腐烂的气息从衣袖钻进鼻腔。

    申屠策扭头往外走去找裴言,见到他正准备从横梁下进来,等不及开口:“事有蹊跷,戎人南下烧杀抢掠必定带走粮食,内侧廒间烧毁谷物堆叠伴有腐臭,实在不像戎人所为。”

    “你的意思是,当初放火之人目的不是粮草?”裴言听到这话直觉不对,回过神来又退出去,“漠北干燥昼夜温差较大,一般建筑都配备地窖,粮仓更应如此。”

    说话间见裴言在角落废墟中翻找,申屠策走到他身边时已经隐约能看见之前被掩埋的粮窖入口,裴言清开杂物用食指关节轻扣窖门,果不其然四周碎裂开一片。

    “善泥、桐油、石灰,防火所用。”申屠策暗喜。

    裴言点头以刀撬动四周,搬起窖门。黢黑的地窖散出与内间不同的陈旧气味,两人让身使微光入内,侧头往里一瞧,竟然整齐堆叠着麻袋。仅窥得一角也能知全貌,二人相视,裴言直觉自己背后发凉。

    倘若当年当真戎人灭族,那为何这样显眼的粮仓只是付诸一炬。申屠策相信裴言的记忆,所以这一伙人为何要假扮成戎人,又因什么目的要将镇中百姓肆意杀戮赶尽杀绝?

    申屠策怀揣着不安看向裴言,但他眼神又开始溃散,额上还有微渗的冷汗,记忆开始渗透进他的脑海。

    裴言用刀杵地稳住身体自坐到一旁,申屠策这次安静陪在他身边没有打扰,见他仰头皱眉闭眼,倒吸凉气嘶出声来:“我不知道年幼的我躲在哪里,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气味与这里很相似……”

    听到他这样说,申屠策想起祖父与他讲捡到裴言的情景,他轻声提醒:“粮仓是缴纳税粮和贮藏多余粮食之地,一般家庭贮粮仍用米缸,小叔,你是藏在自家的米缸里逃过一劫。”

    “家…”裴言呢喃,黑暗中浮现出一位忙碌妇人的身影。

    那妇人身材并不纤细,裴言闻见腥气,她正破开鱼腹准备做羹。回忆中裴言伸手抓她衣袖,就要转头见到她真容一刻场景瞬间变换。她又是背对着裴言,手中举刀仍然是腥臭的血迹,然而这次她没再转头,缓缓躺下倒在血泊里……

    无脸的士兵残忍将剑从妇人胸前抽出收回,血迹四溅奔溃,裴言的回忆最终停留在剑刃的嘶鸣里。

    他抑制不住的大口喘气,抓住申屠策手腕,湿润的眼睛削减他许多戾气:“绝非戎人!戎人用弯刀,而他们拿的是中原的剑。”

    “时间太久,你的记忆也不真切。”申屠策回握住他,不愿在这时再加深他的痛苦,“慢慢来…”

    急促的呼吸在他的安抚下好转,裴言仍扶住刀坐在地上,说:“我记起一位妇人。”

    “是你的娘亲?”

    裴言苦笑摇头,“她在杀鱼,鲫鱼。她是我的奶娘。”

    废墟中二人皆沉默,天色渐暗,该回去了。

    映着西下的斜阳,乌蹄周身泛着橙光,甩着尾巴埋头吃草。

    “荒草杂生,对它们来说倒是个好地方。”

    若是日后能占下喀乏,土沃草肥,营里的战马才是到了好地方。这愿望遥远,他没说出声来。

    隔天早上醒来时已经不早,申屠策迷糊中盯着一旁整齐的床褥发呆,对了,昨晚他怕裴言被回忆影响,赖在他帐里不走没有回去。

    听见将士们练兵的号子回过神,连忙起床整理好去找戴巽。

    这么大的军营,只有他不被允许去往前线算是个闲人。想起来惭愧,因此摸进戴巽营帐时申屠策还很不好意思。

    戴巽仍然埋头看着文件,知道他来,也并不抬头,问道:“昨日裴村之行,可有收获?”

    申屠策到一旁专门留给他的位置上坐好他直奔重点,说出疑虑:“我和裴言查看裴镇谷仓发现地窖藏粮完善未被火烧或掠夺,小镇为敌袭旧址,不该如此。”

    “近二十年,时间太长未可知。”戴巽回他,并不是很关心裴家村灭族的真相,眼前他最担心的只是他手下得力的干将能否尽快调整好心态,“裴言那小子怎么样了?”

    “回忆起一些事情。”申屠策懊恼:“老师,他很痛苦,我是不是不该贸然带他前往。”

    “你啊……”戴巽抬起身子,伸手去够一旁的军印,“多少真相都是残酷,剥肤之痛方能化茧,你可以心疼他,却不能阻拦他。”

    申屠策表示理解。

    “你爹送你到迢城时,包括东西两营的老家伙们都或多或少的去见过你,那段时间所有人都在讲你,你肯定记不得了。”戴巽回忆:“而直到裴言入营我才知道你祖父捡了这么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已经十三岁,打仗的天赋却比你二叔还高:七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跟着你二叔平了一次边境骚乱,初上战场便有杀敌数十人,像个天生的修罗。”

    很少听到旁人讲起小叔,因此申屠策听的认真。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是有些怕他的,并不愿意亲近他。”

    要不是戴巽提起,这段回忆几乎要从他记忆里消失,他回想道:“就如同老师说的,那时候全城都在传小叔修罗转世,迢城百姓甚至用他的名字吓唬小孩。”

    戴巽也生出一些兴趣:“但裴言此后归家养伤修整,回来以后冷漠有所收敛,也能与我聊上几句。我知道那是因为你,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为何会发生转变。”

    “我虽怕他,但我知道他是我的家人。”申屠策摇头,“生在申屠家,从小就有人告诉我杀敌是立功,他们一直这样教育我。小叔那时并非大家所想杀人如麻,反而常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发出一点声音。在一个屋檐下相处那么久,祖父二叔担心他却并不会打扰他,我幼时孤僻,以至于我他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或许是目光总粘着他,有一次我们在廊上遇到,他问我,我不怕他吗。”

    看着老师好奇催促的目光,申屠策继续道:“我当然怕他,却对他说不怕。我说他杀敌立功,是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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