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一个星期后，虞瓷跟着虞劭抵达了缅甸与云南的交界线。
山间的风很冷，打着尖锐的哨子混合着野兽的长嗥，层层叠叠的绿荫遮天蔽日，偶有光隙漏下来，像一束束天然打光。
虞瓷套着登山服，被虞劭牵着，一步一步往山上走，身后的一行人远远坠在后头，不管是从体态、还是行为举止，训练有素。
虞劭嘴角始终挂着笑，游刃有余地走在陡峭的山路，偶尔回头提醒虞瓷脚下障碍物，即便是穿上冲锋衣，也不减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
所过之处，都有人持枪看守，五步一站岗，严密监控下，一只飞虫也难以逃离。
待更走近了些，是坐落在半山腰的天然岩洞，地上堆积着香烟、酒，现金，还有一包包粉末，有人靠着墙壁吞云吐雾，有人神情恍惚东倒西歪地靠在石壁、露出满脸垂涎痴迷的笑，手在半空扑腾，想抓着什么。
虞瓷看一眼，便漠然移开了视线，眼底隐藏着很深很深的厌恶。
管事的讪讪的解释：“哥几个也是太无聊了，没控制吸了几口，小老板，您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事情的。您看，里面的货都全部包装好了，只等着大老板带人来交易。器械我们也打包好了，先用直升机运到山底，再雇佣本地运输队运到目的地。”
话毕，他在冬日里，后背渗了不少冷汗，不远处，似乎又有黏腻暧昧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管事的是个中缅混血，他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用利索的中文说：“是她们自愿的，给一包粉，什么都肯干，兄弟们在山里耐不住寂寞，没办法。不会泄露出去的，她们都没舍得离开这，等交易完成，保证一个活口都不留。”
虞劭嘴角挂着的笑，终于落了下去，但始终涵养很好，没有说一句训斥的话，淡声道：“现在，就去解决了。”
“啊，这？”
虞劭眉梢一挑：“告诉他们，再有两天，就能离开这里，想找什么女人没有，憋不住也得给我憋住了。”
管事的没敢再说，随手找了一人，吩咐了几句，没一会，声响停了，只有“噗噗噗”枪装了消音器，子弹没入身体的闷响。
管事抬眼觑了一眼虞劭神色，抹了一把鼻翼的汗，领着虞劭往岩洞里走去。
这是个天然岩洞，阴森森、凉嗖嗖的，虞瓷穿的厚实，依旧感到寒气侵体。
她打了个寒噤，虞劭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他里面是一件修身黑色衬衣，他像是感觉不到冷，手掌温暖，虞瓷不由得握紧了些。
虞劭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管事只在虞瓷从直升机上下来大着胆子瞥了一眼，眼见他们小老板一路上又背又抱，当作珍宝也不过如此了，现下又看到他此番的举动，暗自咋舌。
原来，百炼钢也能绕指柔啊。
检查完铺上保护罩的设备，和装罐的粉末，虞劭带着虞瓷离开了岩洞，他带来的人已经搭好帐篷，夹起火堆，炉子里煮着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粥，似乎加了菌菇和骨头，特别香。
虞瓷自从离开江州市，已经很少主动去碰吃的。
能让她心无芥蒂去主动索取吃的人，寥寥无几。
手下煮好粥，盛了两碗放在折叠餐桌放凉，又分别放了两把瓷勺进去，用缅语对虞劭说了什么。
虞瓷坐在折叠椅上，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侧颈露出一截白皙的肌肤，上面斑斑点点，清晰可见，如一朵朵盛开的糜丽的花朵。
眼见虞瓷吃了小半碗就放下勺子，虞劭问她还要吃什么，虞瓷却摇了摇头：“不想吃了。”
虞劭抬起手臂，手掌做了个细微的动作，手下便训练有素地拎着炉子走开了，虞劭握住虞瓷手腕，眼里吟吟笑意：“小虞，哥哥好像从来没送过你手表。”
虞瓷愕然。
虞劭从冲锋衣外套口袋摸出个陶瓷手表，戴在了虞瓷手腕上，正好遮盖住了斑驳的疤痕。
“等离开这里，哥哥先带你回月亮岛吧。”他嗓音里填满了温柔，“那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虞瓷摸着手表，姣好的侧脸在虞劭看来，流淌出一丝丝笑意，她看起来，很开心。
最终，虞劭的目光落在了虞瓷的手表上，他心想，即便她的心率没有变高也没有关系。
…………
夜晚降临，温度也降到最低。
虞瓷一个人坐在篝火旁，虞劭安排人做一些事，不方便带上她。
她摘下手腕上的陶瓷手表，仔细看了半天，也没什么有发现，她知道，虞劭不会害她，里面只或许装了定位器。
虞瓷重新戴回手腕。
突然一道身影往虞瓷所在走来，面上是犹豫不决，脚下也有些迟钝。
火光在少女苍白的肌肤跳跃，少女低垂着
脸，五官隐隐绰绰，待她抬起脸，秀气的美不胜收。
但就是这一抬，让那道身影知道他没认错人。
他忐忑地喊了一声：“三小姐，你还认识我吗？”
虞瓷循声望去，眉目一拧，忽而绽放笑颜：“当然记得，你说要把我绑架给你小老板，好邀功请赏。”
“开开玩笑，三小姐不要较真。我哪真的敢。”光头乐呵呵道，当时，他丢下虞瓷一个人先跑了，一路上生死逃亡，好不容易跑回地盘，就得知了虞瓷得救后，因为脑袋磕碰到被送入了医院，他又慌又害怕，尤其是怕小老板找他算账。
幸好小老板听了他一通乱七八糟的解释，淡笑地说：“下不为例。”
在大老板因为他私自替二小姐干蠢事，要惩罚他时，小老板还为他说了话。
他觉得他能捡回一条命，不是因为小老板心慈手软，而是他无意中解释的一句话，起了至关重要。
他也忘了自己是如何解释的，解释的话已记不太清楚，大概意思是，想把她带到你面前献给你之类的话。
虞瓷指着对面的折叠椅，让他坐，光头在周围巡逻人眼珠子都快掉落的景象里坐下了。
“没想到还能在这碰到三小姐。”
虞瓷说：“你丢我一个人在那么黑的山上，害我磕破额头，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就敢这么找上门来了，不怕我叫哥哥让人揍你一顿。”
光头虽一脸凶神恶煞，但笑起来，有几分憨：“如果能让三小姐出出气，揍几顿也是好的。”
虞瓷抿唇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个……三小姐，夜间风大，你要不先去歇息吧。”光头站起来，恭敬地说。
这趟来，他无非就是确认两件事，小老板带来的女人是不是虞瓷，是的话、是否记恨上次绑架的事。
虞瓷的眼珠子很黑，眼中映着火光，熠熠生辉，尤当她流淌着笑意时，清纯稚嫩的少女感无处遁形，她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悦耳动听：“你在我之前，是不是也找过很多长相与我相似的女孩送到我哥哥面前。”
光头不敢再直视她，站原地抹了一把汗：“也……也没有很多个，就找到了两个。”
虞瓷垂下眼睫，视线再度回到腕表，声音听不出情绪：“她们最后都去哪了？”
光头误以为虞瓷在吃醋，连忙解释说：“三小姐别误会，小老板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就叫我把人处理了，小老板就喜欢三小姐一个人。”
虞瓷“唔”了一声，看向他：“她们怎么处理的？”
“啊？”光头懵了一下，隐瞒了肮脏部分，轻描淡写地说，“就把那两个小丫头一枪毙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毕竟哪还能放回去，惹上警察也麻烦，您说对吧。”
“恐怕不止这些吧。”
“就……就这些了。”光头无不心虚道，眼神四处躲闪。
“好吧，我还以为你们会先把人玩个够，等到那些女孩受不了刺激发疯了，你们才会给个痛快呢。”虞瓷干涩的唇瓣微微弯了弯，语气有难以描述的微妙。
光头浑身不自在，心头萦绕着一丝不安，他表情微讪地说：“也、兄弟们也就玩了一次，三小姐，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虞瓷点点头。
光头松了口气，转身就走，步伐有些紊乱。
虞瓷从虞劭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枪，她从未使用过，但摸过许许多多次，子弹上膛，她双手握着枪，食指勾住扳机，瞄准光头后背后，一扣扳机——
砰！
光头背上开了一个血洞，他踉跄了几步，转过身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虞瓷，高大的身体晃动了几下，仰面倒在了地上，瞳孔里倒映出漆黑的夜空，很快失去气息。
周围的人听到枪声，纷纷警惕起来，支着枪往发出动静的地方赶，却看见虞瓷还保持着举着枪的姿势，一时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
虞瓷身份特殊，众人一时拿不定主意，正当场面一时僵持住时，虞劭出现了，身后跟了乌泱泱一群人。
“怎么了？”虞劭上前从虞瓷手里拿走枪，眼底是深邃的温柔。
虞瓷一时卡壳，张了张唇，虞劭握住她有些抖的手，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
很快聚拢在这片空地的人各自散去，光头的尸体也被拖走，只残留一滩乌黑血渍。
虞瓷突然搂住虞劭，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感到后怕似的解释：“他说他找过和我长得像的女孩子送给你，我……我一时生气，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虞劭愉悦地把她搂进怀里，不断吻着她发顶，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清晰了，“擅自做主，确实该死。从他让你受伤那天，就该死的。别怕……”
虞劭执起她的手，在扣下扳机的食指关节轻轻印下一个吻。
…………
江州市，巨大的夜幕，月悬星垂。
汽车、人声、灯火，造就了一座城市的辉煌与烟火。
江州市局灯火通明，通过卫星定位，确定了虞瓷所在位置。
位置显示，虞瓷是在滇与缅甸边境，实际上，详细拉近距离，还是属于境外。
这次，必须得和缅甸警方合作，双方联合展开行动，才能确保任务万无一失。
否则，他们擅自行动，一旦越过边境线，带来的后果，不敢想象。
局长办公室里，除了姜临、副局长，刑侦队长，还有禁毒支队的队长。
烟雾缭绕，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眉心褶皱的痕迹都差不多。
“我们虽然不知道交易具体时间，但可以先提前布置警力，大致范围，也能确定了。”会议室一阵寂静，闫烽开了口，“虞瓷跟我说过，她会跟在虞劭身边，现在，她的定位显示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么多年来，虞衡制毒的地方，而虞衡交易完这一次，据说是因为他想把他的事业搬到缅甸北部，据说，是那位市长给了他足够重量的承诺。”
“总之，暗中牢牢盯着虞衡的妻女，禁止她们离开江州市。我已经向上头申请了行动，明天之前一定能收到回复，还有……奇基穆拉那边，一定要控制住了，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她不仅是虞瓷开出的条件，也许还能是制服虞衡的利器。”
姜临说完，电话就进来了，短短一分钟，姜临面色凝重地挂了电话。
“上头已经批准了行动，马上派人过来监督这次重大行动。现在，通知各部门负责人，清点一下这次行动的人数，到了边境，要尽量配合那边的同志，他们对地势熟悉，比我们有经验。再具体一些行动，你们等通知吧。”姜临急匆匆吩咐完，走路带风地走了，显然是要去接待上头下来的大领导，制定更精密的行动计划。
一般重大行动，免不了出现伤亡状况，因此，后勤部门还去江州市第一医院组建一个医疗救援队，人数不需要多，只需要精。
情况紧急，很多下了班的医生匆匆忙忙往医院赶，姜应许和董行风因为是晚班，一个趴在桌上玩手机，一个在翻看病人病历，脚步声重叠地从走廊往值班室这边走，董行风连忙收了手机。
然而一行人面色严肃只是经过，很快一窝蜂进了会议室。
护士长张姐也是步履匆匆地捏了本子，跑了进去。
这次会议开到了下半夜，有人欢喜有人愁地纷纷离去。
董行风拉住了最后头的护士长，八卦地问：“张姐，这是有什么大手术吗？怎么连主任他们也在。”
张姐也有些愁，但听说：“唉，听说市局有大行动，我们医院每年都要配合承担救护行动，这次也不例外。有人想去，有人不想去，你看，吴医生就是不想去的，偏偏点名到他了。他年轻，资历还不够，这次大好机会，他应该好好把握的。”
姜应许抢在董行风说话前头，开口问：“什么大行动？”
张姐：“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要去外地执行，行动一向保密的，我们哪有权限知道，可能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反正名单已经交上去了。”
说完了，张姐回了值班岗位。
董行风又晃悠晃悠地回到座位打游戏，姜应许心神不宁，病历上的字，却再也看不进去。
“行风，我有事出去一趟。”
董行风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三个小时，这天都快亮了，你去哪啊。”
“有事。”姜应许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姜应许从来就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董行风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嘟囔：“真是，行吧行吧，有人问，我就说你上厕所去了。”
姜应许先去了档案室查了吴医生的家庭住址，随后开车赶往他家。
吴医生理了几件衣服放进背包，就打算出门，正好撞上打算敲门的姜应许。
他皱了皱眉，心情糟透，但清楚姜应许身份，勉强抑制住不好的口气：“姜医生，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姜应许微笑道：“我是来替你解决麻烦事的。”
“什么麻烦事。”
姜应许：“你不想参加这次行动，我能替你。”
吴医生却一口拒绝：“你什么身份，我清楚得很，我要是答应了，等待我的不是安心待在医院，而是被开除。”
姜应许露出遗憾的表情：“看来我们谈不拢了。”
他揉了一下手腕，趁吴医生没有防备，一掌劈在他后颈，对方身体瞬间软倒在地，姜应许搀扶着他进门，将他绑在了凳子上，又搜了一条领带塞进他口腔。
“抱歉，吴医生。”他从他身上搜走了手机，改为静音，搁置在桌子，转而带上门离开。
做完这一切，姜应许开车准备回医院。
天蒙蒙亮，晨雾很浓，晨曦还未破雾升起，这个点的街头，只有扫地工人在劳动。
姜应许忽而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
一步错，步步错，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我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而你来找我了，你找到我，我就嫁你。
她骗了他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次分别说的话，或许也是她的谎言。
可姜应许控制不了自己，也欺骗不了自己，他想要到虞瓷身边去，想要安全把她带回来，然后娶她进门。
他搓了把脸，重新发动汽车，驶往医院。
姜应许一夜未睡的脸，憔悴不堪，眼神却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