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张晓琳在菜场挑鸭子“老板娘，换只大点的，三个人吃。”路尽秋猛地抬头，“三个人？”路尽秋幸灾乐祸地眼神看着身边的张晓琳，挑了挑眉毛。张晓琳根本没有注意到路尽秋的异常，眯着眼睛看着电子秤上的价格。
“太贵了，一只鸭子卖七八十？”
“大姐，你自己说要三个人吃的，这份量大啊！”
“不对不对，份量大，折扣也要大呀，生意不是怎么做的！”
“大姐，你怎么还教我做生意呢？我要挣钱啊，零头抹了，七十八正好了。”摊贩对着张晓琳陪着笑脸。说来奇怪，张晓琳这个人，平时唯唯诺诺的，但一到这种场合，竟生出一幅毫不讲理的面孔。
“零头不是这么抹的，七十八，八块钱是零头。”路尽秋看了看张晓琳身后还在排队的人，实在觉得麻烦。“七十五，七十五！我来付。”说着路尽秋拿出手机就要扫码。“好了，走了走了。”
张晓琳被路尽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窝火。“我买菜，你瞎搞什么？！”路尽秋窝了一肚子伤人的话，但又生生咽了回去，“你知不知道，这家店不老实，每次都缺斤少两，还卖得贵，你不懂掺和什么？”
“那你干嘛买这家啊？”
“你不懂，这家质量最好，但是老板人不怎么样！”
“噢！”路尽秋翻了个白眼，刻意与张晓琳保持着不吵架的安全距离往前走。
“你往哪里走！”
“回家啊！”
“去你奶奶家！”
“啊？哦。”
公交车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章玲娣对两人来讲，熟悉又疏离，特别是路建国走了之后。
“妈，你说老路家怎么和杨家将一样？”
“你胡说什么？”
“就是，怎么都是寡妇呢？”
“命吧。”
“我只是觉得，我们都会老，我老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来看看我，至于你老的时候，我也看不到了。”张晓琳的眼睛里是城市穿越的风景。
“那不一定，指不定我走你前面。”路尽秋无厘头地回了一句，张晓琳听了伸手就想给她一巴掌。路尽秋撅着嘴，她忽然觉得这是句及其可怕的假设，她能想到奶奶走的时候身边有自己和母亲，母亲走的时候，身边当然有自己，那自己走的时候呢？会真的是孑然一人吗？路尽秋忽然对章玲娣的状态有了强烈的好奇，她想知道人在孤独的终点的样子。
章玲娣将看到两人的惊喜全然挂在脸上，她手忙脚乱地主动要料理那只鸭子，张晓琳不好意思，她和婆婆争着抢着要进厨房。在两人争抢的片刻，张晓琳和路尽秋的眼神有个交集，路尽秋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嘲讽，张晓琳在路家是卑微惯的，她靠婆家的接济养大了路尽秋，即使眼下农奴翻了身，她也没那么轻易挺直腰杆。路尽秋不一样，她十八岁起上大学，之后就想办法打工写稿挣钱，加上国家的助学金，她可不是靠要钱活下来的。
最后，厨房还是让给了张晓琳，章玲娣出来，翻墙倒柜地找着东西，最后翻出一盒子巧克力，意大利的巧克力，送到了路尽秋的面前。
这不送还好，看见这巧克力，路尽秋的心思有刺痛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糖果，十年前，这可是这老太太的刑具。
路尽秋有个堂哥，路澄澄，是路尽秋大伯的儿子，是路家这一代的唯一的孙子。从前这稀奇的意大利巧克力可到不了路尽秋的手里，小的时候无论自己多么眼馋，这巧克力都在堂哥手里。路建国死后，章玲娣给张晓琳的钱都是打了欠条的，但是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堂哥的学费从他上幼儿园的那天起就是章玲娣出的。
路尽秋气势汹汹地拿着巧克力，瞪着章玲娣，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的过往。她特别想说些什么伤人的话，好好教育教育眼前这个孤寡老人，今天来给她的惊喜的可不是她的儿子孙子，是自己这个孙女，和那个被她嫌弃了多年的儿媳妇。
但路尽秋忍住了，她把巧克力放在一边：“奶奶，我减肥。”没好气地继续低头看手机，手机里的东西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汤要炖一会儿的，尽秋，妈你还要吃什么菜，我出去给你买点。”路尽秋抬头看了看张晓琳，张晓琳虽然没脑子，但还真是一个好女人，好儿媳，路尽秋瞅着她的模样，甚至对她怒其不争。
“都行都行，其实冰箱里还有点剩菜，但尽秋肯定要吃新鲜的，随便，有啥吃啥。”
“行，那我随便去买点。”张晓琳转身就要走，路尽秋心中千万个不愿意要和这个老太太共处一室。
“妈！我和你一起。”
“你一起有啥用，你都不认识菜。”
“啊呀。”路尽秋当然说不出心里想法，只能沉默地抗议。张晓琳当然知道路尽秋的别扭，“我去去就回，你看着汤。”
路尽秋把自己往沙发里缩了缩，点开一集电视剧，干脆横屏追了起来。章玲娣看着路尽秋手里的新鲜玩意儿，自言自语了一句：“高级，现在年轻人的东西就是高级。”
路尽秋一点都不想理，自顾自看着手机。
“我这辈子真是苦，十四岁就出来做童工，给有钱人家做丫鬟。”又开始了，章玲娣的故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
“后来，又去厂里做童工，我这辈子，都没有享过什么福。”章玲娣哭哭啼啼，还越哭越大声，路尽秋实在无法无视，摘下耳机，面对着眼前的老太太，这要是张晓琳，母女二人绝对能有一场爽爽快快的争吵，然后第二天继续一起吃饭看电影，但眼前的人显然段位比路尽秋高。
“那你为啥不读书呢？做丫鬟能有什么前途？”路尽秋被迫开始了这场跨越半个世纪的对话。
“我哪有你命好，我那个时候是长女，下面弟弟妹妹都张口要吃饭的，我得去城里挣钱寄回去养活他们啊。”章玲娣看见路尽秋终于理睬了自己，瞬间来了兴致，她这些天憋坏了，终于来了个可以陪自己说话的人。
“荒唐，凭什么？你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拿来换弟弟妹妹的？”路尽秋对章玲娣的苦难家史毫不恻隐。章玲娣没有说话，颤颤巍巍地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不知道翻着什么东西。
路尽秋有些迟疑，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口气太凶了，可是没办法，大部分时候，路尽秋就是这么和张晓琳说话的，眼前的人变了，但是她说话的样子一时间调整不过来。路尽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重新把自己的视线调整在手机里的电视剧上。虽然耳机里传来的台词盖住了柜子门开关的声音，但是，路尽秋却一直都忍不住用余光留意着身边的章玲娣。
“你看。”章玲娣翻出来一张黑白照片，小小的，还没有路尽秋的手机屏幕大，章玲娣老花的眼睛盯着看了半天，看不清，她有些失望。路尽秋好奇，拿过来仔细看，这是一家全家福。路尽秋看了半天，里面有爷爷奶奶。
“奶奶！爷爷年轻时候好帅啊！”路尽秋兴奋地说了一句，还拿着照片，到一个光线好的地方，对着老照片翻拍了一张。章玲娣看着路尽秋一系列操作摸不着头脑，只见她翻拍完之后，在手机屏幕上抹了一下，照片就被放大了。章玲娣惊喜地看着放大的照片。“奶奶，你眼光不错，爷爷像彭于晏！”
“啊？什么鱼？”
“啊呀不是鱼，你不懂，男明星，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奶奶拿过手机，对着放大了的老路仔细端详了一下，老路太老了，太老了，人死之前，都干瘪得不成模样了，这照片倒是存得完整，章玲娣的眼睛闪着光。
路尽秋惊讶地观察着章玲娣，这莫不是奶奶的少女心。
“你这个手机好，高科技，放大了，看清楚了。”章玲娣一边说着，一边还舍不得将视线从手里照片上移开。她放大了每个细节去看，看到了同样年轻的自己，甚至还有照片里见正值壮年的父母。
一转眼，自己竟到了比父母还老的年龄，章玲娣的父母都没活到八十岁，如今，自己不经意间居然踏过了父母的生命。
“这里面小孩谁啊？”路尽秋拿着原版的照片仔细“考古”。
“你不是认识？”
“里面没有我爸呀，不是全家福吧。”
“我弟弟妹妹。”路尽秋诧异地看着照片，在路尽秋看来，这是三代人的全家福，看到了章玲娣的父母，看到了爷爷与奶奶，但是那几个还在人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孩，竟然是奶奶的弟弟妹妹。
“你们家怎么生的啊，为什么你这么大？”
“我下面其实还有两个，没养活，旧社会啊，孩子难长大。”
“那不知道戴套啊，养不活还要生！”章玲娣被路尽秋的大放厥词吓了一大跳，“小姑娘不能什么都往外说！”路尽秋赶紧闭了嘴，在奶奶眼里自己还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呢，这事要是继续往下说，怕是能把老人家吓出心脏病来。但看着章玲娣犯了忌讳的模样，她心里却又有一丝快感。
“哎，大学生，这是我们家第一个高中生。”章玲娣指着照片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穿着长衫，确有读书人的模样。“这是你舅公，高中毕业，后来做物理老师，到退休。”
“我怎么没见过这个大人物？”
“哎呀，后来长大了，各自成家了，见得就少了。”奶奶表现得轻描淡写，但是细腻的路尽秋却觉出了她的酸楚。
“哦”路尽秋心想没良心的弟弟，当初奶奶进城打工挣钱给弟弟读书，这姐夫没了，奶奶一个人，也没见到人，真是凉薄。也只有章玲娣这种旧社会的三从四德才会心甘情愿，真傻。
“挺好的嘛，你们还能聊上天。”张晓琳回到家中见到两人投机模样，甚是意外。路尽秋立马从这种“投机”中抽了出来，快步走到张晓琳身边，“买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素菜，我还要烧呢，你去多陪奶奶聊会儿天。”路尽秋有些无趣，走到刚才的意大利巧克力边，拆了一粒送进嘴里，余光瞟过看照片的章玲娣。
路尽秋的微信响了，是陈斌。
明天下午，蜘蛛侠票买好了。
附上一张截图，路尽秋对着屏幕笑了一下，章玲娣察觉了这姑娘浅笑里的意味。“男朋友？”
“不是。”路尽秋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章玲娣笑了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