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女孩子生得漂亮是什么感觉？
路尽秋不知道，张晓琳知道。
每天，张晓琳都会尽可能避开上班族时间出门，她常在七点之前去菜场买菜，回家洗菜择菜，伺候女儿吃早饭，在九点后去超市采购。是的，她每天都会去，即使每次买的不多，她也会把这两件事当成是出门的由头，这是她十年的习惯了。功夫也是不负有心人的，她因此从不错过菜场最低价的打折。
张晓琳的一天也有些特别，高中里的同学约她出来见见面。张晓琳对这事有些局促，趁着这个女儿不在的早晨，她花了好些心思来琢磨穿什么出门。张晓琳长久没有如此“登台亮相”的机会了，从下岗那日起，她便不再在意街上同年龄的女人做什么发型，穿什么皮鞋裙子。
张晓琳家里有三个孩子，她是最小的那个，还是最漂亮的那个。她从小受着父母最大的宠爱长大。
好看有什么用？女生好看真是大有用处了。
十几岁的时候，张晓琳长成了模样，看上了已经在厂里做工的姐姐的一件毛衣，她招呼都没打就偷出来穿。姐姐知道了，气得要打她。被偏心的妈妈看见了，妈妈只说了一句，姐姐让着妹妹。
张晓琳明白，同样一件毛衣穿在腰肢曼妙的自己身上才有了曲线，那不复杂的色彩能衬出自己的浓眉大眼。自己那个姐姐，普普通通，还天生有些斜眼，再好看的衣裳，给她穿那还不是糟蹋。
美，是天生的，买不来的。
张晓琳的全部青春都荡漾在这样的满足之中，她美而自知，在那个年代，身边的女孩纹了眼线，涂白了脸蛋。张晓琳不屑那些，她只是烫卷了齐肩的短发就能引来车间男工的好几个鲜奶蛋糕。
可是，美又是易损的。
张晓琳对衣柜里的衣服很是没有自信，她怕自己的品味老旧了，还担心自己下垂的□□和臃肿的腰线撑不起这十多年前的尺寸。她翻箱倒柜地看，每一套都看不上。这个时候，她又想到了那个狼心狗肺的路尽秋，每个礼拜都在拆快递的年轻女孩。
张晓琳也不是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也是吃西餐喝咖啡的小姐，若不是当初生下了那个东西，没准自己的青春就不会离开自己，走到路尽秋的身上。
不由自主地，张晓琳的视线转移到了同一个衣柜里，路尽秋的那层。路尽秋在长相上自然是大不如自己的，不过这讨债鬼到底还是遗传了点好基因，路建国修长的身材和张晓琳少时白皙的皮肤。
张晓琳还是回忆起路尽秋常穿出去的搭配。这种季节，路尽秋多半是长裙+大衣，还有一个薄围巾。
路尽秋不是那种好看的女孩，但她一米七的身高和刚过一百的体重恰好撑得住衣服。大衣+长裙，露出的那半截小腿，长裙在大衣里裹得若影若现，偶尔能瞥见围巾下的一点点恰到好处的曲线，大衣的扣子是不会扣的。人高腿长，走路带风，大衣也叫风衣，要在早秋的风里晃几下才有神采。
张晓琳一边回忆一边给自己搭配。在她那个年代，露腿不是不行，但得有个连裤袜，虽说是多此一举，但也好坏遮了遮。不过尽秋说，这是老土，于是下定决心，脱了那连裤袜。
风衣和裙子都穿上了，张晓琳不满意，自己不如路尽秋高，也不如路尽秋瘦长，这一身在自己身上少了那一份气质。
路尽秋总喜欢买围巾，那种单色或双色的围巾，大部分喜欢深色的，绿色和蓝色的居多。张晓琳往衣柜的一角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欠的那份气质，就在这围巾里。
张晓琳小心翼翼地把路尽秋收纳围巾的盒子拿出来，那盒子被压在很多衣服下面，为了不露馅，她把上面的衣服前移了出来。
张晓琳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驼色风衣，和黑色的长裙，她看来看去，觉得灰色围巾最为搭配，她将围巾拿出来，在衣柜的镜子前试了试。果然像样，张晓琳忽然对自己的穿搭有了自信。
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四十五，和同学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半，张晓琳觉得自己可以出门了，但又在镜子前犹犹豫豫。因为对自己的长相素来自信，张晓琳是不用什么化妆品的，路尽秋不一样，她有一个化妆箱。
在犹豫间，张晓琳又去翻了翻女儿的化妆箱。学着女儿的样子，不化底妆，画眉毛和口红。
十一点了，张晓琳觉得一切准备就绪。她有几年没穿皮鞋了，脚被宽松的鞋子放大了，她奋力将自己的脚塞了进去。终于，十一点多她出了门。
女人的美，是个玄学。
有的人美在少时，有的人美慕时。
以为最美的时光定是在少女期，是肤浅的，但偏偏张晓琳就是一个浅薄的女人。她厌恶时光的流逝，她一路都在琢磨，自己班上那些同学几十年前的模样。她一路也都在安慰自己，谁能不老呢，谁都得老，所以不该是只有自己老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青春不朽，张晓琳在路边的咖啡店买了一杯的咖啡，那种最贵的，平时不喝的咖啡。
她带着这杯咖啡走进了饭店，远远地，就认出了穆慧。几十年前，穆慧戴着眼镜，梳着两个老土的羊角辫，是张晓琳的同桌。
“穆慧！”
张晓琳叫了一声，穆慧回头，这下看清了模样，穆慧必然也是老了，可是穆慧的身材没有走形，她本来就瘦，如今比从前胖出了三四分，配合这个年纪，倒是正正好好的。
张晓琳之所以对穆慧有如此深刻的记忆，是因为穆慧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大专生，后来专升本，也成了大学生，后来还成了一个重点中学里的数学老师，张晓琳的心仍被女儿的话刺痛着，学习、教育、知识，她反反复复打量眼前这个学习了的人。看起来普普通通啊。
张晓琳看了看穆慧，又看了看班上其他同学，心中的失落又多了一分，她不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她只是居然觉得这样的比较是如此的荒唐无用。这台面上哪里还有好看的人，不都是一个又一个旧人。就连男同学也是，他们一个个胖得不成了模样。张晓琳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装模作样毫无意义。
“晓琳。”张晓琳回头，看见一个已经谢顶了的男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的，十有八九是个同学。但是张晓琳对眼前其貌不扬的人毫无记忆。
“你不记得我了。”男人说着就笑了，看起来温温柔柔的，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你得给我点提示啊。”晓琳的手指在裙子上打圈，她环顾四周，期待有其他人给自己解围。
“解放军，记不记得？”。眼前男人没有马上给出答案，他给出了提示，然后期待地看着晓琳。
“解放军？”张晓琳的记忆反反复复，将眼前人对上了无数个名字，她实在是记不起来，倒是涨红了脸。眼前男人见她为难，给了一个台阶：“也不怪你，我毕业前就走了，你难怪不记得。”
“走了？”
“参军。”
“哦，你是李学军！”张晓琳记了起来，甚至兴奋地踮了一下脚。
“记起来了。”李学军满意地笑着。
“你后来做军官了吗？”
“怎么轮得到我？”
“我们那个时候都说，高中参军十有八九能当个军官的。”张晓琳的心竟然抑制不住地狂跳，一个下岗退休，年老色衰的女人，张晓琳自己知道，自己的日子里是没有社交的，不用上班也就不用见人，上街买菜这把岁数了，不可能被搭讪。这同学会好些年没来了，看见人，竟然是从头到脚都觉得不自在。
“当不上，我在部队三年，退伍后，进了电力公司。”
“好单位啊，电力公司大国企吧。”虽说是不自在，但张晓琳的愉悦却有增无减，脸上忍不住挂笑。
“运气好，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没读过什么书，没个文凭，这不就是国企能混到退休吗？”
“你说话客气了，好的，好的，你看我们这种分配进厂的，早就关完了。”
“话不能这么说，当年还是你们厂里好啊。”
张晓琳一边说一边还在笑，张晓琳长得眉清目秀，就是眼皮松了，笑起来那盈盈的眼神还是好看，李学军看张晓琳的眼神里有点内容，张晓琳能感觉到。电话响了，是婆婆的，张晓琳有些心烦，但又不能在李学军面前表现出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晓琳，有空来一趟。”
“妈，我今天有事啊。”
“我也有事啊，晓琳，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头晕，天旋地转，你说是不是脑梗了。”
“啊？这么严重啊？”
“你先忙，你忙好，再来顾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张晓琳很想回去继续和李学军叙旧，但是思前想后，自己婆婆那是一条人命，自己总不能不管不顾。她拿起才喝了几口的咖啡就要走。
“晓琳，什么事？”没想到李学军居然一直观察自己的行踪，眼见张晓琳要走他竟然追出来问。
“不好意思啊，学军，我婆婆好像病了，要我回去一趟。”张晓琳虽然心下欣喜，舍不得，但也只能实话实说
“严重嘛？”
“她说得好像很严重，说是天花板都在转。”
“那，别耽误，我开车送你吧。”
“哎哟，那麻烦了。”
“不麻烦的，那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