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就凭你,也配?
窗外的阳光正正好。从窗子投进来落在地上有浅浅的阴影。
温度正好,舒适宜人。为了让米江能休息的安稳,昨天夜里趁着她熟睡,我给她换了单人病房。
此时此刻除了病床上的米江就剩下了我。
我眨了眨熬了半宿酸涩的眼,环顾四周除了漆黑屏幕的电视机开了能有响动以外。只剩下电视机上方的时钟会响。
我盯着时钟一会,指针正好到十一点。我探手去摸床头边的水壶,打算去换一壶水。
刚探到水壶,忽然听见虚弱的声音。
“景懿?”
我扭过头,米江睁开了眼正瞧着我,一双美丽的眸子里黯淡无光。
“你醒了?”我放下水壶,询问她,“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粥。”
她摇了摇头,一张脸仍旧苍白得可怕。
“要不要喝点水?我去打。”
她依旧摇头,只是握着我的手臂上的衣服不肯松开。
我看她,她看我。我张了张嘴,到嘴边的千言万语,终究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瞧着米江的模样,我的心里颇不是滋味。再多的疑问都不敢问出口。
问了怕她伤心,不问,我不清楚事情也就没办法替她分担。
于是重新坐回凳子上,既然她不开口。那我也不开口吧,陪一会她。我握住她放在被子外冰凉的手。
米江默然地看着我,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我慌忙地用手去擦,“你别哭,别哭…”我的手越擦,她的眼泪流得越厉害。
我也没办法,索性收回手不管了,只能任由她流,流够了自然也就不流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米江情绪过去。
她大约是不想我瞧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背过身偏过头朝向窗户那边。
我看了她一会,默默地离开。
也许这个时候对于米江而言,她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慢慢地去消化那些对于她来说痛苦的,不可名状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内心里的坎儿,米江又何尝不是呢?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苦笑一声,透过病房门上玻璃窗,深深地看了米江一眼。转身往住院部楼下去。
等我买完粥回来的时候,米江正在看早间娱乐新闻。
她没有看见我,目光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脸色木然。死死咬住的嘴唇出卖了她一直克制的情绪。
我一时有些拿不准米江,心里头惴惴不安。我把买来的粥和豆浆搁在床头柜上。
我一边摆放食物,一边说,“米江,我买了永和豆浆,还有热腾腾的粥,你吃一点,暖暖胃……”
打开食盒,转过身看米江。她仍旧如同木头一般。
这时候我才恍然般听见电视里主持人的声音。
“近日,齐氏燃油已经召开发布会要和丰成集团联姻,这不可谓不是强强联手,亲上加亲呐!”
“呀,怎么能说是亲上加亲呢?”
“这你就不知道吧?丰成集团老总的母亲就是齐氏燃油当年的掌上明珠,说来还真是亲上加亲啊!”
“那倒真是喜事一桩,要说这齐氏燃油的公子和丰成集团的小姐也算是郎才女貌,旗鼓相当啊!真是门当户对,简直是天作之合啊!”
男女主持人一唱一和,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恨不得把所有能用的美好词汇全部说出来。
我正端着粥,险些脱手,滚烫的粥撒在手上,痛得已经没有感觉了。
原来,米江都知道了。我想要瞒的事情终于瞒不住了。她心心念念的人,要和她的大学舍友结婚了。
我甚至再也不敢看米江,我怕我一开口就把那将燃的鞭炮点着了。
我把粥一勺一勺搅开,一直搅一直搅,一点一点思索,斟酌着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害到她。
谁知米江竟然忽然发难,“啪——”
等我条件反射回过头的时候,遥控器摔在墙上,四分五裂。
路过查房的护士冲进来,“干什么!干什么呢!损坏公共设施,赔偿!”
米江的眼神扎过去,犀利冷冽犹如一把刀子,“你以为我赔不起么!滚出去!滚出去!给我滚!”
“什么人啊?”护士翻了个白眼迫于米江的气势走出去时还嘀嘀咕咕。
“居然蹬鼻子上脸,给谁看呢!”小护士气哄哄地出去。
米江的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完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走过去安抚她,“阿江,吃点东西……来……”我把粥递到她手边。
她扭过头,一双眼睛血红血红她看着我,声音嘶哑且冷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她情绪忽然激动又忽然透彻的冷漠,吓得我不知所措。
我抿着唇看她,那双曾清澈如溪水的眸子此刻充满仇恨。通红通红得恨不能喝我的血、啖我的肉。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以为……
我不告诉她,她就没事了……就不会受到伤害……
我的膝盖贴着冰冷的床栏,薄薄的裤料透进的寒意入骨,“阿江,你别气…先别生气,好不好?”
我央求地看她,“先吃点东西,你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吃饱了,你怎么怪我都没有关系的…”
我的手颤巍巍地端着粥,诚恳地看着米江。医生说,她切勿大悲大喜,不利于小产恢复。
我寄希望于用食物和我的关切分散齐明然和风予结婚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影响。但显然,我怎么想并不能左右米江怎么想。
“景懿!”米江忽然扣住我的肩,力道大的扭曲,她声音却疲惫而无力。
她说:“你说,你只要说你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我们还能好好的,好不好?好不好……”
米江的泪水哒哒哒滴在我的手上,那双眼浸满了悲痛和绝望。
我只能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却无能为力。
我……
我不能再欺骗她……
不能……
我用力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平静到没有情感,我问米江,“米江,一个男人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她抓着我肩膀的手陡然滑落,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眼睫微眨,一颗豆大的泪渗进灰白的被褥里。
她偏过头去,再也不看我的脸,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被褥里。显然我最后的话深深地伤害到了她。
轻到虚无的声音传过来。我听见米江说,“景懿,我累了……”
她用没有扎针地那只手掩盖住红红的眼,“你出去吧……”
站得久了,四肢百骸已经麻木到无感。
我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米江是第一次跟我说这种话,她竟然叫我出去?!
酸楚感一下子滚上喉头,舌尖压着一口苦涩。
我静默地站了一分钟,背身过去的米江肩头一直在抖,她心里头一定很难过吧…
有我这么一个好朋友,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在她剧痛无比的伤口上撒盐。
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可能人的悲欢真的不相通吧。
有一瞬间我竟然想,假如是我,假如是曾安淳要和风予结婚,我是不是也会发疯呢?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敢深想,于我而言,我也并不愿意面对。
我合上病房门正要出去。
“景懿?”要进门的人拉住我的手臂。
我还来不及收回自己一脸的复杂,转过身和抱着花来探病的米酒打了个照面。
忧伤、难过、难堪统统映在他的眼里。我尴尬地垂下头,掩饰自己外露的情绪。
“你怎么了?”米酒关切地问我,透过病房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了,“阿江,她……还好吗?”
“还好……”我点了点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压抑要汹涌上眼眶的泪水,“你要进去么?”
米酒伸过手来,递给我一张纸巾,“擦擦。”
我抬起眼复杂地看米酒,米酒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手指比了比眼圈周边,“你的妆,花了……”
下意识抬手,纸巾印上去,拿下来竟然全是乌黑的睫毛膏……
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怎么说话,僵着身子站着。
米酒的脚步动了动,我急忙拉住他,“别,别进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遮拦却引来米酒的探究。
“怎么?你……被她赶出来了?”
脸上一热,强辩道,“怎么会?”
反唇相讥猛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不会呢?
要不是出来了,也不会撞见米酒。难堪、尴尬、不安与彷徨,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暴露在他的眼下。
“哦?”米酒的眼染上趣味,“那你……”
他了然地点点头,好像想明白什么,了然地讲道,“大概病房里的风沙比较大,迷了眼睛罢…”
这……跟刚才的话,有什么不一样吗?傻子也知道病房里怎么会有风沙?
我心一狠,别扭开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总之,你别进去……她…情绪不太好。”
米酒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意别扭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烦了暴躁了,“哪里那么多问什么!情绪不好懂不懂!”
“我看是你情绪不太好?”米酒看我调侃说。
我一下怒气横生,悲喜交集下被人调侃的滋味分外不好受。
我顿时心头光火,反唇相讥:“对!就是我情绪不好,怎么了?!”
我的委屈在片刻之中宣泄出来,惊讶得米酒目瞪口呆。
我那时候不知道,对于一个人的转变,恰恰是从细节开始。
“景懿!”米酒忽然叫住我,眼神飘在我身后,“那个人,你认不认识?”
“那个人?哪个人?”
我顺着米酒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傻了眼。
他……他怎么在这里?
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那个人,他显然也看见了我。
森然的目光宛如一把剑,他身上穿着公检服,妥妥贴贴很修身。那人和从另一间病房出来的人打了招呼,往我这边走来。
我眼见着他走过来,动也不敢动。我终于尝到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动作极其自然的把自己扣在制服上的徽章摘下来收到上衣口袋。
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走过来?
难道是因为我看见了他?
我木然地看着就要走到我跟前的曾安淳,不知所措。
身边忽然有人靠近,“他看着你很久了……”
呢喃的气息吹在我耳边。
猛一回头,米酒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话就贴着我的耳朵说。远远看起来我们亲密无间。
一阵风吹过来,衣袂飘扬隐约有洋甘菊混合着橘子花香的味道。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米酒已经率先离开我身边。
曾安淳已经站在我跟前,目光泠然而深邃,幽深如古井,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就在我以为他要跟我说话的时候,他微侧过头,居然是和米酒说话。
“米先生,好久不见。”
一只干净剔透的左手伸出来,玲珑的指尖漂亮得不可方物。
米酒毫不示弱地回握,短暂交握松手。
我骤然回想起那一天我和米江一个下属握手的情形。
我就说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那么眼熟,原来是她?
那天和曾安淳一起买菜的那个女人……
我对女人的记忆从来不会深刻很久,当然有一种例外就是被称作“情敌”的女人。
米酒说:“曾检察,真是好久不见了…”
原来他们认识?我很错愕,站在旁边干瞪眼。
米酒忽然搂过我的肩膀,一束目光猝不及防打过来裹挟锐利的气息。
我昂首挺胸,回击曾安淳的目光,像一只迎风强弩的弱鸡,明明知道会斗输得一败涂地,还是倔强地不低头。
曾安淳的目光凝固在我的脸上不过两秒,忽然绽开嘴角笑了。
“这位是?”
他开口问。
我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假装不认识?
我疑惑地看曾安淳。他压根没有看我的意思,目光直剌剌地刺在米酒脸上,说是在笑其实又不像笑。
米酒倒是好,温润地化开曾安淳的目光攻势,“嗯,很久没见曾检了。大概是不知道,我给你介绍一下……”
米酒搂紧我的肩膀,掷地有声,“这是我的未婚妻,景懿!”
我吓得险些咬到舌头,米酒在说什么?!
我是他……他的未婚妻?!开什么国际玩笑!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不会说别说啊!
我拼命给米酒使眼色,他恍如未觉。依旧不放开我,揽得越发紧。
曾安淳看着我们,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只是拿在手上,也不知意图。他沉默着没吭声,“嚓”点着打火机。
我和米酒同时看曾安淳,他还是没说话。
始终半垂着眼,一半目光在我们身上,一半又好像分在打火机燃起的火苗上。
“啪”,他蓦然盖上盖子。
忽然说了句让我和米酒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我进去看看?”
说的是询问,显然不过是通知。转身没打一个招呼就推了米江的病房,我拦都没拦住。
我快速地瞟了米酒一眼,米酒显然也很吃惊。似乎同我一样完全没有料到曾安淳会突然地闯进病房里。
等我们跟过去的时候,米江竟然在拔吊瓶的针筒。眼睁睁看着浓稠暗红的血液回流进管子里,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一把过去摁住米江的手,大声叫道,“你干嘛呢!要不要命了!”
“你撒手!我的命碍不着你的事!松开!”
米江大力地挣扎,我强行扣住她。使眼色给米酒,米酒会意地上前帮我一起牵制米江。
米江绝望地嘶吼,“放开!你们给我放开!”
她挣脱不了我们的禁锢,整个人失控地发疯,踢腿蹬被子。被子掉在地上,曾安淳走过来帮她捡起来。
“走开!”米江的声音已经喑哑的不行,几近无力,残破的声音撕裂感极度强烈,“曾安淳,我不需要你假好心!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知道什么了?”
曾安淳饶有兴致地看米江,好像早已经预料到米江的话,要把她牢牢攥在手心里掌控。
那样的笑容,带着吞噬的可怕。我猛然觉察到我竟然一点都不了解曾安淳了。他居然逼着米江,形同拷问罪犯般地逼迫。
米江已经神志崩溃,破口大骂,“曾安淳!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你当初做的那些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景懿当傻子,我可不是傻子!”
米江嘲讽冷笑,刺耳剐肠,“哈哈,你瞧?曲庭芳的姘头,如今居然高高在上……呵呵……”
米江眯起眼审视脸色不变丝毫依旧泰然自若的曾安淳,“啊呸,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呢?你这个□□|养得!果然卑贱!我说你配不上景懿,就是配不上!”
第一次听见米江这样骂一个人,我觉得我进来是一个失误的决定。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进来,进来听见了那些我已经知悉打算原谅的事,如今居然被米江一刀一刀剐出来,血淋淋生拉硬拽得痛。
“所以……你想说什么?”
曾安淳镇定自如,整了整蹲下身子捡被子而轻微褶皱的制服,“米江,是我小看你么?”
曾安淳轻笑两声,“看来谭思成不喜欢你也是有理由的,果然是愚蠢!”
一字一句从曾安淳如朱如玉的口中说出来,干脆利落。就连骂人也觉得格外顺耳。
米江一被提及那个名字,整个人险些脱离我们的控制,她几乎整个身子腾空。
我死死地架住她,她悬在病床的边缘要跌落下去,大喊大嚷:“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凄厉的叫喊摩擦在耳朵里,那种被伤害的滋味我深深感同身受,我也曾经如此被所有人不肯定而谩骂。
爱上一个人不是错,错的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或许爱上不该爱的人也不是错只是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