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回到“汀上”,老板果然去了丽江,连同小姑娘娜珠一起带走了。奕君然早早吃了饭,跨过公路,他在湖边上的亭子里呆坐了一阵,昨天只看见了木亭小巧,今天看时,最吸引他的还是亭子两边立柱上的楹联,和“汀上”大门口的楹联一样,都是黑底金字。上联是“芦荻晚汀雨”,下联是“柳花南浦风”,匾额上书“风雨”。看得出来,“汀上”的主人在的民宿打造上,的确费了一番功夫,要不是何茹槿的关系,奕君然也不会知道这些楹联出自哪些诗句,更何况是土生土长的摩梭人。
晚上,月亮爬上山的时候,奕君然回到房间,修了一阵上午在学校的照片,可能因为这一天有些劳累,他眼皮有些沉,便早早睡下了。
也不知几点钟,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迷迷糊糊中他开了门,娜姆慌乱的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奕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拉措的阿妈突然生了病,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不知道怎么办?娜珠阿爸又不在,没有人会开车,能麻烦你跟我去看一下吗?说不定可能要上医院!”
奕君然清醒过来,说:“你先到门口等我,我换了衣服马上就来!”
奕君然匆忙换好衣服,穿过海芋盛开的庭院,黑暗中,院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剪影。
夜风清凉,吹在皮肤上还感觉有些冷,奕君然也顾不得这么多,载着娜姆就到了拉措家。
祖母屋火塘边的高床上,直玛捂着肚子,面色苍白。拉措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焦虑地望着她,想让她喝自己手中的一杯水。
娜姆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只好向奕君然求助。奕君然看着床上的直玛,只见她一边按着右腹,一边不停地□□,随着□□声,她的呼吸也越发急促。凭着上次何茹槿生病时的他在医院接受到的科普,他怀疑直玛应该是阑尾炎发作了。于是大声问:“你这个痛了多久了!”
疼痛让直玛的摩梭话脱口而出,奕君然并不懂,通过娜姆的翻译,才知道她已经痛了有一段时间了,前几天她还能忍着痛继续劳作,但是今天晚上实在痛得受不了了。
“可能是阑尾炎!最好马上送她去医院!”奕君然告诉娜姆。
听了奕君然的话,娜姆走过去,招呼拉措想把直玛扶起来,谁知道直玛很执拗,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奕君然不知道为什么,就问娜姆。
娜姆告诉奕君然,保守的摩梭人生了重病宁愿死在家里也不愿上医院,因为他们的文化里,如果一个人死在外面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永远只能在外面漂泊回不了家。
可是看直玛的情况并不好,奕君然只好大声告诉直玛:“你这个就是普通的阑尾炎,到医院去看看,如果不严重只需要吃点药,但是如果再拖着不去的话,这个病真的会死人的!”
话出口,奕君然突然觉得不应该这么跟直玛讲,果不其然,直玛一听会死人,更不愿去医院了。
床上的直玛开始呕吐,呼吸更急促了,奕君然让娜姆摸了她的额头,娜姆告诉奕君然直玛在发烧了。
奕君然很焦急,怕再拖下去,会变成胃穿孔,那样问题就严重了。也顾不上许多规矩,就要把直玛抱走。直玛抗拒,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摩梭话。娜姆翻译,说是她不去医院。拉措站在旁边哭了起来,用摩梭话求她阿妈不要再拒绝,跟着娜姆去医院。
“你也不想想你的孩子,她还小,你如果把小病拖成大病,她怎么办?谁照顾她?你是摩梭阿妈,照顾子女家庭不是你们的责任吗?”奕君然大声斥责。
这一下,可能是奕君然太凶了,直玛不再抗拒,任由奕君然抱着上了车。一行四人,顶着天上的星星,在山路上疾行,顺利把直玛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再晚来一会儿,情况就说不清楚了。她的阑尾已经有点穿孔了!你们去交费吧,我们安排手术!”值班医生在检查完后告诉他们。
娜姆和拉措面面相觑,来得匆忙,娜姆什么都没有带,拉措是个孩子,当然更没有钱。拉措害怕不交钱医生就不做手术,孩子般地哭了起来。
“不要哭,我去缴费,你们先去手术室等着吧!”事情到这儿,奕君然也不可能辛辛苦苦把人送进医院,然后因为没有人交手术费又把人送回去,况且这也不是他做人的态度。
奕君然缴了费,来到手术室外,直玛已经被送进去了,拉措和娜姆等在外面的凳子上。拉措很紧张,问娜姆:“我阿妈会没有事吗?”
娜姆不懂,奕君然就给她解释了什么是阑尾炎,什么是阑尾穿孔,如此一系列给她做了一个科普。拉措听了才舒了一口气,15岁的女孩子,这一声长叹却像极了一个有万般心事的成年人。
白天的时候,因为拉措背对着奕君然,他没有看清楚她的样子,现在这个空档,手术室外的灯光下,他打量了这个女孩子。皮肤不算白,但也不黑,瘦削的瓜子脸上面一双丹凤眼,目光中流露出孩童般的纯真,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
阑尾炎手术本身是小手术,只是因为直玛一直拖,所以手术过程比别人长一些。大概两个多小时后,他被送出了手术室。
奕君然此时不方便进去,就在病房外等着。直玛彻底清醒后,他听见病房里三个人叽里呱啦在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拉措的哭声,他探头朝里望,看见直玛也在哭。他不知道为什么手术做了她们又哭了。于是悄悄叫出了娜姆。
“俩母女哭什么!”
“我刚才给她们讲了一下手术费用!直玛说早知道这么贵,就算痛死也不来!”
“不是国家有一个新农合保险吗?”
“我刚才问了,直玛觉得贵,今年没交!”
唯一一个可以降低手术费用的渠道被直玛自己给堵住了。
“她们家的情况真这么糟吗?”
“差不多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他们住的那个房子去年就要垮了,好不容易凑钱刚把正房修好,经堂这些都是准备有点钱就修一点!这个手术下来,可能拉措真的只能辍学出来帮她阿妈了!”
奕君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手术费用对于他来说不算是大数字,但是一下为不认识的人掏这么多钱,他还是有点肉疼。思前想后考虑一阵,他想:“就算做好事吧!虽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话用在这里有点牵强,但是就算自己资助他们吧!”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想到了江汀若,如果这个女孩子在,一定是拼尽全力也会帮助直玛的,自己这么做也算为自己积德吧。
想到这里,奕君然把自己的想法对娜姆讲了。娜姆很吃惊,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见惯了有些游人为了一点小钱刁难当地人,奕君然在她心中简直就有神光护体一样的光亮。
“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我怕我说不好!”
两个人走进病房,拉措已经在旁边的一张病床上睡着了。直玛只顾着流泪,看见有陌生人进来,她转过头去擦干眼泪,然后淳朴地说:“今天很感谢你!那个钱等我回去我就去借钱还给你!这两天要麻烦你耽搁一下,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明明拿不出钱,但还是维持着做人的尊严。
奕君然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让直玛接受自己的好意,想了想,他问:“你的女儿真的不打算上学啦?”
“我们这个情况,她上了学还是要出来挣钱,不如等她早点出来!她自己也说不上了。”
“那还是不一样的,上了学和不上学虽然最后都是挣钱,但是多少不一样。她现在跟着你,每天能挣多少钱?要是旅游淡季,游客少呢?”
“没有客人就去种田,我们还有点地!”
“我前两天在里格,人家那个小女孩才9岁,都知道要多读书!听说你家孩子成绩还不错,为什么要让她辍学?不要为了眼前这点小利影响她以后的前程!其他人我也不认识,就拿娜姆老师来说,她受了教育,虽然还是回来当老师,但她有固定的工资还有保险,是你划船比不了的吧?”
“我连修房子的钱都没有,哪有钱供她读书?今年好不容易把正房起起来,她的花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钱修呢?你看,这还差着你的钱,那也是没办法,女孩子吗,总归就是这个命!”想起那一大笔手术费,直玛在病床上又哭了起来。
“你别哭了,刚做了手术,对伤口不好!”娜姆劝直玛。
“现在国家有助学贷款,要是你家拉措考上了大学,学费的问题根本不用担心。至于你的手术费嘛,很简单,我可以私人资助你,但是前提是你让这个孩子回到学校去读书,你看怎么样?”奕君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直玛。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直玛的处境奕君然从心里同情,但是他还是不希望拉措辍学。那一年,江汀若从杭州培训回来给他讲了很多教育的现状,再加上他后来自己到泸沽湖来采访亲身经历的,他觉得自己能拉他们一把,哪怕不能顺利送上岸,至少也多了一个机会。
“那怎么行,这么多钱!”刚做完手术,又说了这么多话,直玛声音微弱。
“我也不是白帮你,但前提是拉措这个孩子得继续上学。李校长说这个孩子是上大学的料,我想他当了那么多年的校长,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所以我愿意帮助她。还有今天当着娜姆老师的面,让她做个见证,如果拉措回去上学,不说一定考上大学,至少能把高中上完,那这笔手术费我就帮你出了,要是她中途辍学,那这笔费用你就得还给我,怎么样?”奕君然一口气讲完自己想要说的话。